但这自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父亲死后,她经历了那许多的世态炎凉,早就看破了。 更何况此人现在只是个瞧不上她的上司。 一定又是幻象,她一晚上吸进去两回烛烟,受的影响还不小。 “即便如此,他所说的那家医馆得去看看,” 她接着前面的话说,“那三个溺亡者的行踪也还要比对,因为......” “你怎么来这里了?” 沈延突然问。 “阿?不是一直……一直在吗?” 她是不是不仅幻视,还幻听了? “这么晚了,你该早些回去,一个人在外太过危险,此地才发生过命案。” 他柔声劝道,目光灼灼带着温度,似乎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你如今在京城何处落脚?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不必,多谢您的体恤,其实过桥一拐就到了,” 柳青连忙回绝,她如今宿在师父家,没必要让旁人知道,引起怀疑。 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听到的看到的全都不能信,他方才应该只是随便问了一句她家住哪里而已。 “哦……” 沈延微微抿了抿唇。 是他方才思虑不周了。她如今是有夫之妇,他与她同行怕是有损她的清誉。 “那——我看着你过桥。” 他这神色,看上去是非要目送她离开才能放心的。 柳青叹了口气,这药劲也太大了,她现在的感觉跟中邪差不了多少。 不过她是该溜了,待久了不知又生出什么幻觉来,于是她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 沈延忽然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却终是停在了半路,“我最后问一句......他待你如何?” 柳青有点懵,“他”是指谁?打更的? “唔......还挺听话的阿。” “......是么,那就好。” 沈延缓缓将手背回了身后,柳青觉得他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向他行了一礼,才转身走了。 沈延伫立在原地,望着她在银月下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桥的那一端。 他其实还有许多话想问她的…… 第二日,柳青和那打更的早早到了医馆门口。这是金城坊羊毛胡同的一间小小的医馆,门口挂着个匾额——“圣手医馆”。 这地方规模虽不大,门前却是早早排起了长队,看来坐馆的郎中医术了得。有些特别的是,来看病的人大多蒙着脸或戴着面幕,遮遮掩掩的,似乎很怕人瞧见。 柳青想到今日可能要抓人,还提前通知了顺天府派人来协助。她远远见他们来了,便躲到了胡同拐角处,又招手让他们过来说话。可巧,来的几个人里就有昨日河边那两个差役。 “大人,” 其中一个差役一看这医馆的招牌就皱了皱眉,“这家医馆小的们知道。据说医馆的东家和上面颇有些关系,有几回因为看病的事被人告到咱们衙门。最开始苦主还闹得挺凶,光赔银子还不行,一定要让那东家判重刑,可是后来不知怎地就不了了之了。您要动他们家,可得小心着点。咱们这京城里,掉片树叶都能砸死个人。” “对对,大人,” 另一个差役插话,“据说是和户部尚书杨大人沾了亲,反正您得留心点,有些事犯不上,您说是不?” 柳青点点头,户部尚书确实姓杨,这二人大概没有胡说,他们怕被连累,她也能理解。 “杨启震的亲戚又如何?真要是抓着把柄,照样判他个徒、流、死。” 这玩世不恭的托大口气,柳青听得脑筋一抽。 说话这人她虽只见过一次,却已经被他狠狠地坑了一回,怎会记不得他的声音。 果然,哗地一响,一柄洒金折扇甩开,一人摇着扇子从她身后绕了出来。 此人生得挺拔结实,五官深邃而精致,嘴角上仍是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正是昨日在河神庙前逼她三日破案的那位二品大员。 同她一样,此人也没穿官服,而是换了身松江布的玄色直身。即便如此,他通身的贵气丝毫不减。 几个顺天府的差役显然是认得他的,此时赶忙向他行礼,打更人也学他们的样子行礼。 柳青硬着头皮上前一揖:“大人,如此小事怎么还惊动了您?” 怎么哪里都有他。 “怎么,” 那人摇了摇扇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听柳主事的口气,是不欢迎本官?” “岂敢岂敢,” 柳青头皮一紧,他知道她姓什么,是找人问过她的事吧,“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得见大人实乃三生有幸。” 那人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幸与不幸,我都站在这了。自昨日起,顺天府的事都归我管。柳主事,咱们以后恐怕会经常见面咯。” “下官幸甚幸甚。” 柳青干笑了两声。 这人上回管她们刑部尚书孙大人叫孙老头,今日又说顺天府的事以后都归他管,还直呼户部尚书的大名。这得是什么身份?但他既然如此尊贵,干嘛来掺和这些小事。 她今日说什么也要打听清楚这厮究竟何许人。 那人见她笑得不容易,嘴角扬了扬:“说说吧,你们今日是要抓谁?放心,有我在,你们随便抓!” 柳青的嘴角抽了抽:“有大人坐镇,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若没有真凭实据,下官也不敢随便抓人。这医馆据说藏有致幻的蜡烛,可那蜡烛的用途尚不清楚,下官打算先进去看看。若他们真的以此害人,再抓个现行也不迟。” 那人哗地合拢了扇子,在手心上打了打:“......可以。” “那不如下官就和打更的一同进去,装作看病,伺机行事,大人以为如何?” 这人杵在这,她还得事事请示他,真是麻烦。 那人点点头,打更的却突然一脸为难:“大人,您让小的干什么都行,但是咱们就两个大男人,怕是进不去啊。” “这是什么话,男人就不能瞧病?” “......男人能瞧病,” 那打更的苦笑道,“可是他们这只有女大夫,专管妇人病,而且主要是女人生育之类的事。您说咱俩大男人,来这看啥呀?” 他压低了声音。 柳青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不早说?昨日问你的时候,你可没讲啊!” 难怪来看病的人都遮遮掩掩的。 打更的一脸的委屈相:“......是小人的妹子千叮万嘱地不让小人说出去,她嫁人之后三年没动静,听说这有位女神医,找她看病的女人十个有八个都怀上了,就想偷偷来这瞧瞧。再......再说,大人您昨日也没问不是?” 柳青气得噎住,她都没嫁过人,全然想不到这上面来,还以为此医馆和旁的医馆都差不多。 不过仔细一想,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也颇有些可疑。再加上他们医馆还存了那些蜡烛,她心里粗粗有了些判断。 “我看柳主事生得甚是俊秀,不如你换身女子的衣裳,混进去便是,反正也不是真要瞧病。”那人突然插了一句。 柳青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被他瞧出来了。 她为了防止旁人怀疑,连中衣领子都让人加宽了几分,直接将喉结的位置遮住。平日里说话,她也故意压低了嗓音。这人才见她两回,不至于吧。 那人围着她转了一圈,不住地点头:“窄肩、长腿、纤腰。柳主事,你若是穿女装,保准雌雄莫辨。” 他十分认真地瞧着她,似乎是很有信心。 看他这神色大概只是觉得她女气吧,她稍稍松了口气。 “大人,下官身为公门中人,这么做怕是有损衙门的体面。前面胡同口有家丝竹班子,不如下官去寻个女伶来。” “一大早的哪家丝竹班子开张啊?再说衙门办案,怎么能随意让不知根底的人参与。你尽管去换。那孙老头或者沈君常要是敢说你什么,我来替你说话。” “大人,这真的行不通......” 那人扬了扬扇子催她:“少废话,你再啰嗦便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是。”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大了四级。 柳青从隔条胡同的成衣铺子里随便挑了套襦裙换上,又将顶髻放下,别了个圆髻,最后用块帕子将脸遮好。那女掌柜见她男装进去,女装出来,一眼一眼地瞟她。 她故意买大了上襦,既不显腰,又完全遮住了屁股,但如此一来,反倒衬得她人纤秀如兰了。 她心里发虚,不敢离那二品官太近,远远地招手叫那打更的随她去排队。所幸陪她进去的是打更的,她可以随意支开他,不然待会一通望闻问切,也太容易露馅了。 这边几个人见她招手,纷纷看过来,她即便只是远远地站着、遮着大半张脸,也依然是清丽如出水的新荷,几人差点看直了眼。 那打更的刚要迎上去,却被那二品官拿扇子一拦。 “你在这候着,我来!”
第9章 娇弱又凶猛 柳青走到队尾,回头一看,打更的没跟来,来的竟是那二品官。 “大人,怎么是您?” 她压低了声音问。 “以柳主事这一身姿容仪态,若说那打更人是你兄长,谁能信?还是本官勉为其难助你一臂之力吧。” “......谢大人。那待会下官可要僭越了,暂时称您为兄长。” “你不妨再僭越一些,称我为夫君吧。若是兄长的话,还是要避嫌,不能与你一同进到里间去。” “……是。” 他还要陪她进到里间去,那她岂不是更容易露馅! 且不说什么男女大妨,若是她假扮男子做官的事被人发现,小命都保不住。 她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今日这事,真是样样都超出了她的预计。 “大人,” 她突然想到一事,“那郎中可能会问些与女子生育有关的事,咱们是不是先对对词?” 那人摇了摇扇子:“对什么词啊,不费那个事,有我在,即便穿帮了也是照样抓人……我已经嘱咐过了,那些衙差在外候着,里面一有大动静他们就进来抓人。不过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 他是照样抓人,可万一抓不到证据,上面怪罪下来,这雷不是全打在她头上。 那人才排了片刻的队就不耐烦了,直接绕到前头插队。前头的人自然不干,他二话不说,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来,一人一张,将前面的人给了个遍,然后朝柳青一招手,直接将她唤到前面去。 柳青嘴角一扯,她原还想趁排队的时候想想对策,谁料这位如此财大气粗又全无耐性。 不一会,里面出来个丫鬟打扮的人,说要带她们进去见郎中。 这院子看着不大,倒是挺深,她们随着丫鬟绕过影壁,来到一间小小的诊堂。还没进门,一股药香味便扑面而来。诊堂门前匾额高悬——“送子圣手”,廊下和堂内的柱子上都挂了有关送子的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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