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先按打更人所述的那三人落水前的路线,从河堤的尽头一路走到河边。此时还是一更天,路上人烟稀少,天色沉静,全无什么异常之处。 她又按打更人打更的路线走了一圈,也未发现什么。离着不远处是那座小小的河神庙,打更人那日为了避雨曾在河神庙里待过一会,她便也走进去看看。 庙里灯火明亮,所见之处不过是孤零零的一座神像和四周老旧脱漆的柱子。柳青在庙里走了一圈,觉得一切皆是普普通通。 看来这样是找不出什么了,明日要仔细问问那些落水者的家人,将落水者常到之处逐一排查。但这样一来,三日怕是不够。 她心里颇有些忧虑,一路走到河堤上,将买来的米糕掰成小块放到河堤上的那些小土洞口。 吱吱——白日里出来过的那些硕鼠片刻便跑了出来。 “你倒是个说话算话的,不枉我们帮你。”早上与她对话的硕鼠对她还算满意。他只探了半个身子在洞口,一脸警觉地瞧着她肩上的来福。 “自然,你们好好吃吧,我走了。”柳青淡淡笑道。 “你好像不太高兴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弄不清这条河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青说着话,随意往河里一望,突然发现河面上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爹爹?!” 她站起身来走到河边,揉了揉眼睛再看。
第6章 千万别松口 几年来柳青一直想不起父亲的模样,如今竟是如此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仍是穿着那件二品绯色的补服,胸前插着那柄匕首,浓稠的鲜血缓缓淌下,染红了整个河面。 柳青告诉自己这大抵是幻象,毕竟若面前真有这么一滩血,她早就昏过去了。可是她已经太久想不起父亲的样子了,如今他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她忍不住想要靠得再近些。 父亲似是有话要说,却发不出声音,他颤抖着一只手指向一侧,柳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河面里竟缓缓现出另一人的身影。 那人一身华服,通身的气派,看上去非富即贵,只是水波荡漾,看不清他的容貌。 难道是父亲在天有灵,要通过这个方法告诉她凶手是谁? 理智告诉她,应当不大可能,可万一呢?她承受整骨之痛,更名改姓,冒充男人拼死拼活地努力,所求不就是找到害他之人? 来福围着她扑棱扑棱地飞,又是叫,又是啄她的衣服,她却全然感觉不到。她往前探了探身子,仍是看不清水中那人,于是她又往前迈了一步。 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脚下的湿软泥土已经塌陷,她已经抑制不住地朝着水面扑了下去。 旁侧也没什么能抓住的东西。她吓得啊啊直叫,两只手在空中乱挥,可那股往下冲的劲怎么都收不住。 恰在此时,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的手腕牢牢扣住。她这纤弱的身子被猛力一拽,即刻向后倾倒下去。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踩到了一样软软的东西,紧接着后脑勺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咚的一声闷响,这一下撞得不轻。被她撞的那人似乎很是不悦,口中轻轻地嘶了一声。 这一通惊吓之后,她才完全清醒过来。她是不会泅水的,若是真的掉进去,怕就成了那第四具尸体了。 她越想越后怕,呼哧呼哧地连喘了好几口粗|气,两腿软得像面条一般。 “......柳主事,你还要倚着我到何时?” 冷淡的声线,不耐烦的语气,这声音太熟悉了。 柳青赶忙将眼里的泪挤出去,仰头望向那人。她此时的姿势颇有些尴尬,一只胳膊被他拽得笔直,头却抵在他的胸前,整个人就像条湿哒哒的棉被似的,全靠一只胳膊挂在他身上。 那人也正低着头看她。月色皎皎,轻柔的银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优雅的下颌,他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檀木香味。 只是他的脸正微微地绷着,显然心情不太好。 “沈......大人,多谢您出手相救。” 在她少女怀|春的年岁,在她连碰到他的手都会脸红心跳的年月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这样的意外,想着他会以何种姿势稳稳地接住她,满心关怀地问她是否安好。 然而时至今日,这一幕真的发生了,她却只觉得别扭、尴尬,他的眼里似乎也只有忍耐、没有关怀。 她想立刻直起身来,再也不要蹭到他,可腿上的麻软劲还没过,她只好佝偻着腰身一点点地扭转过来,那样子看上去极是笨拙。 沈延低头看了看,他一尘不染的薄靴上多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泥鞋印。 这个柳青,看着瘦弱,一脚踩上来还挺疼。 他原想耗上三日,借此机会将这个沽名贪功之辈赶出刑部,但转念一想,案子总得尽早破,总不能任幕后的凶徒逍遥法外,累及无辜的百姓。 于是他办完公务后,又按笔录上描述的溺亡者路线步行至此,想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谁知线索还没找到,就看到这个笨蛋险些落水。他虽不喜欢他,但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料救了他,竟还要挨他两下子。 “......柳主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三日结案就是这么个结法?这算什么,一了百了?” 柳青原本还想好好谢谢他,一听这话,却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小气得很,从前怎么没发现。 “弄脏了大人的靴子,下官实在抱歉。方才下官是被幻象所扰,才险些落水......但下官也因此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 想来他这个时辰步行到玉沉河,也是为了找线索。 “是么,什么线索?若真有用,那我这一脚挨得也算值了。” 柳青撇了撇嘴,他现在说话老是这么噎人,几年不见他真是添毛病了。 “那打更人和三个溺亡者......” 她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还不清楚她们白日里了解的情况,觉得该给他解释一番,“大人,这河里捞出的尸首虽多,但只有三具是与本案相干的,其余皆是......” “皆是陈年腐尸,与本案无关,” 沈延打断她,“直接说重点,你们白日的笔录我已经看了。 柳青又吃了一噎:“......下官一直怀疑那打更人和三位溺亡者都是受了幻象的影响,虽然下官不确定影响这几人的是否是同一种致幻之物,但这也许是个突破口。下官怀疑那河神庙内有致幻之物。” “何以见得?” “下官在今日的白天和夜间分别按打更人那两日的路线走了一遭,沿途全无可以致幻之物,唯有那座河神庙,白日与夜间有一处不同。” 沈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打量那座小庙,普普通通,全无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是夜里点的灯?” “正是!大人既然来了,不如与下官同去查看一番?” 沈延纵有诸多可恶之处,到底还是个聪明的,和他说话不费劲。 沈延应了个“好”字,刚要移步,却又突然瞥见自己沾满泥巴的薄靴。 他有心当作没看到,可又实在过不了自己那关。他自幼早已习惯衣衫平整、鞋靴洁净。这么一个泥糊糊的鞋印留在脚面上,实在扎眼。 河边的草丛里横着一根断落的树枝,他两步过去,探手去取那树枝,想将泥剥掉。 嘶——一条细细长长的黑影嗖地蹿出来。 他只觉得手臂钻心的疼,略一颤抖,树枝落到了地上。 柳青已经走出去几步,突然听到动静,便赶忙小跑回来。 一条半步长的小蛇死死咬住了沈延的手臂,他使劲甩了好几下,那蛇却还是结结实实地挂在那,尾巴还缠上了他的手臂。 他伸手要去扯那蛇,却听柳青叫了声“且慢”。 “大人不可,如此一来,会将创面拉扯得更大。” 沈延皱了皱眉:“那当如何,也不知这蛇有毒没毒,拖得久了岂不是更危险?” 柳青走近了些,借着月色仔细瞧了瞧那蛇:“此蛇背部有四条黑褐色的纵向纹,前部有四行杂糅了红色的黑点,腹部还密布着棋格型的斑……这是红点锦蛇,水边很是常见。虽然很凶,但是无毒。大人方才怕是不小心惊了它,它才咬上来的。” “哦......” 沈延一听无毒,稍微放了心。柳主事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对兽禽之事知道得不少,难怪他和乌鸦那么亲近。 柳青凑得离蛇近了些,嘶嘶嘶地叫了几声。 那蛇瞧了瞧她,继续咬着没松口。 “你,你这是做甚?” 沈延从未见过有谁学蛇叫。 “下官听说,兽类若是觉得与人亲近,便会温和许多。下官就想学学蛇叫,让它松松口......不过看来没什么用,许是下官学得不像吧。” 柳青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才怪,她是告诉小蛇,千万别松口,多咬一会是一会。谁让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她舞弊,还逼她辞官。 “......” 沈延抿了抿唇,这招不仅没用,他怎么还觉得这蛇越咬越紧了? “那......那眼下,如何让这蛇松口?” “嗯,这样吧,” 柳青挠着下巴,似乎是在绞尽脑汁地替他想办法,“大人,咬都咬了,大人不如放松些,也许您的忧惧传给了蛇,蛇畏惧您,所以不敢松口。待会等您放松了,蛇也就放松了。蛇一放松,自然也就掉下来了。” 沈延望着手臂上缠得紧紧的蛇,对柳青的话有些疑虑:“......人家说‘蛇打七寸’,要不我也找块石头,直接将其毙命就是了。” “大人,” 柳青忙道,“下官听说,蛇若是死在人身上,那它死前会泌出些许酸液,让人奇痒难忍。要不这样,待咱们走到河神庙,它若还不松口,下官再用双手将它的嘴掰开,您看如何?” 子虚乌有的事情,她信口胡诌的,反正沈延对蛇知之甚少,骗起来极其轻松。 “那为何不现在掰开?” “下官担心一下子没掰开,蛇会咬得更深,这办法还是留作备用吧。” “……也罢。” 沈延沉吟了半晌,人生中第一次,带着一条蛇上路。 二人终于到了河神庙外,沈延一抬胳膊,那蛇果然还未松口,在他的手臂上缠得紧紧的。 他将手臂往柳青面前一送,那意思是让她将蛇取下来。 柳青憋了一路的笑,憋得腮帮子差点变了形,见他将手臂递过来,在大腿根上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控制住表情。 “大人,您看那有个水缸。下官突然想到,有水便不用硬掰了。” 柳青指了指庙门口空地上的大水缸,“蛇鼻子浸入水,便很难呼吸,到时自然就会松口。” 她走到水缸边上,那里面还有大半缸的水,想来是留给河神庙防火用的。 “大人,请将手给我。” 沈延半信半疑地将手臂递过去,柳青将蛇头按进水里,片刻的功夫,那锦蛇便松开了口,游过水面,沿着缸壁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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