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许盈问道。 报信的小吏因为打扰了会议而有些不安,但还是很快道:“将军,是宫中有旨。” 虽然许盈已经事实上以臣凌君了,但在封建社会法则之下,皇帝哪怕是做吉祥物,权臣也不可能真的视之如无物。所以天大事情都不能打扰的会议,天子的旨意一来就得停下,哪怕旨意里说的事情可能是一些琐碎小事。 许盈和众人一起走了出去接旨...天子此时年幼,所谓的圣旨也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若说的都是皇室相关,那估计是许太后和魏太妃授意的。而若说的是前朝相关,那应该是台中公卿拟好,然后有许太后、魏太妃用印的。 魏太妃就是魏姬,她身为幼帝生母也该有自己的身份,但她之前身份太低,羊明都没来得及给她升品级就死了——当然,母以子贵,硬要封为太后也不是不可以。而许盈也不是个吝啬的人,按理来说给她一个太后位也未尝不可,真要说的话,只是太后的宫例要多一些罢了。 但在周围的人参详了一番之后,还是只许了太妃之位。 太后这个身份在汉时是非常有用的!皇后,或者太子之母,老公在的时候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一旦老公驾崩,自己做了太后,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以孝治国的传统下,新帝对太后的尊重可不仅仅是面子情,或者纯粹孝心!而是哪怕是法理上,太后也有压制皇帝的可能。 想当初汉武帝继位,起先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和窦太后的执政理念有冲突,还被教做人呢!事实上,汉武帝也是等窦太后人没了才能随心所欲做事的。 如今年月,太后权威稍稍减弱了一些,但在天子年幼的前提下,还是能做很多事的。若魏姬不是个省油的灯,捧她做了太后,之后作妖起来也是头疼!为今后计,许盈身边的人才劝告许盈没有捧她做太后的。 此次旨意说的事情也很简单,一方面给许盈加了一个太傅衔,这是八公之一,没什么实权,但向来有尊荣之意。加这个太傅衔的理由也说了,是许盈辅国有功,德行具为表率。都是些‘废话’,另外还借着加太傅衔这回事,再次强调了‘天子年幼,尚需大将军用心’云云。 也不知这是在安许盈的心,还是在安自己的心。 相比起旨意中明说的,随着旨意一起来的回函反而重要的多,这是对之前许盈上书的回应——之前许盈提出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建议,虽然他提出来之后就可以去做,但中间通过台阁和宫中审议、批准还是必须的。 对于政府机构来说,过程和结果几乎一样重要。 回函几乎批准了许盈上书的所有事情,当许盈将回函放到桌上时,旁边的蔡弘毅也看见了上面的文字,笑着道:“这下纯臣他们该高兴了。” 纯臣是赵澄的字,许盈这一次的上书并不全然出自他手,是他和自己身边校书共同计较出来的。‘校书’是许盈在自己这个大将军幕府定的职位,名为‘校书’,实际上就是他的秘书...赵澄原来在兵部做事的,但在对京口这边的权力中枢有更多了解之后,他选择了给许盈做‘校书’,算是一种深造。 内阁的博士针对各种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送到许盈这里之后,虽说是许盈一人决断要不要用他们的建议,用的话如何处置,不用的话如何处置。但许盈只有一个人,平时还有各种事要督促、主导,肯定是没法周全的,所以他又找了一些帮手。 幕府中格外出色的年轻低级官吏,如有意愿,面试成功之后就可以成为‘校书’。按照许盈的计划,这些年轻‘校书’本来就很出色,又在他身边接触到很多大事,学习以全局眼光看问题。短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就能外派出去担当大任了——锻炼了年轻人、制衡了内阁博士,还找到人分担了他的工作,难怪无论古今,都有‘秘书’这种存在。 在许盈身边做‘校书’,品级并不高,但却可以接触到幕府的核心,而以当下南方的时局来说,这也是大周的核心了...真有一种‘令从我出’的振奋感。 他们一次头脑风暴、一个小小的提议,落到纸上之后,说不定就会变成影响百万人的政策。事实上,这次确实也是这样,许盈只是提出了一些建议的雏形,方向的把控、细节的揣摩,其实是校书们在做。 最后出来成品,许盈看过之后觉得没问题了,就以自己的名义送往建邺了。 “要高兴何必现在?上书中大多不是要紧事,台中何必与我这个‘执刀斧者’纠缠?”这就是许盈的自嘲了,自从他开府京口以来,威势一日重过一日的同时,各种说怪话的人也多了起来。许盈过去不用做事,只当个以文出名的人时,大家想黑他都没处下手。如今不同了,说各种话的都有!所谓‘执刀斧者’,一是讽刺他身为势族,却涉足军事。二是说他专权,手握锋刃之下,台阁都无人敢说他了。 说到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盈也不在意这个,所以自嘲笑过之后很快又说到了正事:“上书中所言其他事也就罢了,早想过台阁会准,唯独‘官垦’之事会答应的这样干脆,实在意外。” 关于官垦,无论南北,都是一件老大难的问题,只不过南北的难处完全不同。 所谓‘官垦’,就是官方垦殖,形式上有些像‘井田制’,然而内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井田制在当下是已经行不通的了,官垦在此时最有代表性的是当年夏侯家赖以起家的‘军垦’,效果却是非常好的。 战乱之中被抛弃的土地由官方收拢,组织士兵农时耕种,闲时作战,甚至有些士兵后期完全转为了农夫。只不过他们并非某个地主的佃户,而是朝廷的佃户、军头的佃户。 北边的难处在于人多地少,南方的难处在于地广人稀。要搞官垦,前提是要有大量的土地,以及大量的人口!北方中原地区开发的少,如果不是遇到连年战乱,精华地区的百姓流离的多,土地大量抛荒,也不存在能够搞官垦。 然而就是这样,北方搞官垦的土地还是不够,所以夏侯家当初搞官垦的时候也是和世家大族、地方豪强斗过。土地大量掌握在这些人手里,寻常百姓会抛荒,这些人却是轻易不会的。也幸亏那些年连年战乱,大家看不起兵头子,但刀锋在那时却是好用的,如此夏侯家才能推动军垦。 南方倒是不用愁土地,大量未开发的土地就在那里,配合南方比北方更好的水热条件,在开荒之后,收益明显要比北方更大。 许盈想在南方推动官垦,其一是为了北伐做准备。北伐需要大量的钱粮,官垦无疑是很好的策略。而且在如今世道,农事做得好还具有了另外的意义,能安定更多百姓,如不是这般,许盈其实有其他能筹措资财的法子。 这有点儿像后世,提倡发展实业,这样才能提高就业率,增加社会财富。而金融业等第三产业,虽然赚钱,但空心化的结果大家都是知道的。 其二,许盈也想借官垦解决隐匿人口的顽疾...南方缺人口,搞官垦时地已经准备好了,人却不足。但南方并非一点儿多余人口没有,地方豪强、世家大族在自家的庄园里,在盐场附近的芦苇荡里,在许许多多的地方,都是有‘隐户’的。 隐户相比起正经佃户,自身不用交口赋之类,也没有劳役(户籍上没有的人,自然没有劳役),一些承受不了盘剥,又或者无所依凭的百姓就选择了成为隐户。隐户有的会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过着离群索居、自给自足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没有田园牧歌一般的诗意,辛劳又艰苦,但总能活下去。 而有的隐户却是依旧为地主耕种——地主也愿意容纳这些人,隐户可比一般的佃户好控制多了!基本上很容易转化为奴仆一样的存在。不过也不会真的转为奴仆,因为奴仆的户籍会挂在主家户籍之下,也是需要缴纳口赋之类的。 虽然主家是有身份的人家,会根据身份不同,有不同程度的‘免税’,但免税的规模相比起这些人家僮仆的规模堪称杯水车薪!而且就算‘免税’之外还能瞒报一些,也没有使用隐户来的简单干脆啊! 成为类似奴婢与佃户一样存在的隐户,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半被迫的。他们一方面并不愿意在摆脱了朝廷的盘剥后,又受地主的盘剥。但另一方面,他们其实也没有更好的活路,再加上地主挟从,也就这样了。 因为南方缺乏人口的关系,南方的地主们更有动力隐匿人口。不然的话,拥有的土地再多也没用,地主们总不能自己下地耕种罢,也耕种不了那么多土地...... 实行官垦,许盈愿意将条件定的优厚一些,并做出一些相关承诺。譬如垦殖几年之后,土地可以分配给参与垦殖的百姓,又比如许诺官方的赋税维持在什么水平——事实上,如果不是现在需要□□,且千头万绪,各种事情都等着推动,许盈还想改革税制呢!废掉口赋,直接‘摊丁入亩’算了! 只要给官垦足够的政策,又做好相关工作,隐户们但凡能了解到此事,都会尝试着报名官垦。一开始人或许不那么多,但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甚至于,佃户也会被吸引来。 而那些持观望态度,不太相信许盈的承诺,又或者就是对朝廷极度不信任的,他们不来官垦也不要紧。至少,有优惠的官垦在,地主怕佃户、隐户们都跑掉,总要施加一些恩惠,提高他们的待遇的。 这也算是变相改变百姓的生活了,也是一桩好事! 自古以来,动到田地、人口的事都是大事,是要改变利益分配规则的!所以相关政策,哪怕是明摆着对更多人有益,执行起来也不难的,也要迈过重重难关才能做起来——无疾而终,最终也没有做起来的更多! 所以许盈才惊讶,朝廷那边非常干脆地准了这件事。 听许盈说了自己的意外,罗真却是满不在乎地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如今有坐椅子的(虽然这个时候的椅子与后世那种舒服的椅子还不太一样),也有跽坐的。一般认为跽坐更符合礼节,正式场合都跽坐。而坐椅子则是‘胡风’的表现,于礼不合,不太正式的场合这样也就算了,还不能当着讲究人如此。 但许盈却是大力推动高足家具的,他也没有特意去推,只是自家都用椅子,而有了椅子之后,其他家具自然相应抬高,成为整套的高足家具。另外,他统领的大将军官寺,也是如此,带椅背的椅子堂而皇之地用在了办公区。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因为许盈这一爱好,很多与他相干的人也迅速跟进,一时之间高足家具在京口、建邺竟成为了流行风尚。虽然有人因此批评许盈,但这样的事终究不涉及真正的利益,再者许盈也没有公开推动此事,反对者还不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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