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即使是这样,在和氏的想象中也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舒服。先不说南方的气候、环境对北人十分不友好,就说南方的繁华程度就远不及北方,特别是和洛阳这样的大城市,更没法比了。 这就像是鲁滨逊漂流到了孤岛上,在解决生存问题之后,他的生活越来越好,后期甚至有人为他工作...但那又怎样呢?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岛上,就是有钱都花不出去的。 在豫章这样的地方,很多东西根本得不到! 和氏抿了抿嘴唇,就在刚刚,见到许盈的时候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许盈南下时,她还是许氏的新媳妇,那时许盈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亲戚朋友谁见了都夸。但真正说起来,势族人家的孩子小时候都养的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再加上家教好、有礼貌,除了极个别外,大多数都很拿得出手。 许盈最多就是显得稍微突出了一点点。 他小小年纪就得南下时,和氏还丈夫可惜过一回:“去了江南,平素出色些的势族子弟都接触不到了,也没有名士做老师,结交的人尽是些貉子...玉郎纵使是美质良材,也该成朽木了,长大了可怎么办啊。” 就算后来许盈有了闻喜裴氏出身的裴庆做老师,也因为《战国论》一时之间声名鹊起,和氏这个念头也没 有扭转过来。 在她看来,裴庆是谁没听说过,至于《战国论》,她平素又接触不到外面的读书人,自然低估了其影响力。 在和氏这里,许盈或许就是个有些才华,但已经不可能有势族子弟风采的少年了。 有些东西需要从小熏陶,需要环境培养,许盈脱离了这个环境,自然不能指望有一样的表现。 但在码头上一见,和氏就怔了怔——十几岁的小少年,仿佛一棵小松柏,挺拔纤细。面容有孩子的稚气,但气质沉稳、雅量不俗。 因为公公去世,服了斩衰,身上穿的是粗麻且切割粗糙的孝衣。然而就是这样的麻衣,在他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脸长得像婆母,这是和氏的又一个感觉,而婆母年轻时本就是弘农杨氏那一辈最出名的美人。这样的孩子要是在北边,因为这一张脸都能获得无数赞誉...是的,这个时候的人就是这样,颜控的明明白白、理直气壮。 和氏注意到这个小少年伏在地上,向婆母行大礼,然后在婆母的搀扶下起身。别人做这样的事,即使是再有风度,也会有些狼狈。但这个小少年没有,即使是伏倒在地,也像是有一根骨头撑着他。 明明是一个小少年,却让风姿特秀、傲骨丹心之类的形容词都有了归属。 和氏在汝南出入各家内宅,成年男子见得不多,但少年是常见的。但无论是谁家,哪怕是汝南袁氏,年轻一代也都没有一个能与许盈相比。 原来也觉得出色的少年,只要想到放到许盈身边,就显得平凡庸碌了。 闲居在江南乡郊,不仅没有让许盈变的眼界狭窄、气度下乘,反而让他有了仿佛云卷云舒的恬淡——若是许盈知道和氏的想法,估计是要笑的。 这个时候在乡郊长大的孩子确实很容易显得没见识,甚至是‘土鳖’。这种情况很难避免,正如和氏想的,环境造就一个人,除了极少数天赋异禀者,都避免不了这一点。就算是在现代,偏远地区长大的孩子走出去也会和城里孩子有着微妙的不同呢。在地区差异更大的如今,这种差别就更明显了。 但许盈的情况太特殊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这个时代的洛阳和这个时代的东塘庄园,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许盈早就见过比这广阔无数倍的世界了,就算只是站在后来者的角度,无论面对什么,他都可以表现的相对超然。
第119章 就在和氏惊讶于许盈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时候,许盈正陪着杨氏。 许盈上辈子从记事起就没有母亲,所以即使恢复了记忆,再面对这辈子的生母,也不会有不适应的感觉。更何况,南来以前的记忆是那样完整,那时他是真心孺慕着母亲的——他爱着他的母亲,就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孩子一样。 许盈陪着杨氏用餐,杨氏的餐食和和氏差不多,只是多了两样小菜。不是许盈舍不得,偏偏要在和氏等人身上省几碟小菜,而是在不同的人身上做不同的安排,这才是对的!就像《红楼梦》里贾母起头出钱,给王熙凤过生日,她出了钱之后,其他人都会自觉按照身份分成数等。 不是她们出不起钱,而是各有身份而已。 相比起杨氏,许盈的餐食就要简单多了,只有一碗粳米粥、一碟酸笋。 杨氏看着心疼:“你才多大?就算是守孝,也不该如此清苦!” 说着就让人将自己面前的小菜端两碟给许盈。 此时非常重孝道,死了亲爹亲娘,这是最重的孝!若是个男孩儿,等到下葬,还得在坟墓周围搭一个棚屋居住,等到孝期过去才行! 守孝这件事说起来颇为复杂,涉及到了衣食住行四个方面。其中‘行’是最简单的,一般来说守孝不能出门,得一直呆在棚屋中。若是家中有事必须要儿子出面处理,也得呆满一定的时间——若是不止一个儿子,长子则必须呆满孝期,其他儿子呆满一定时间之后出面处理各种庶务。 此时多的是宅男,不出远门实属简单。 穿衣的讲究相对复杂,但也不难...所谓‘五服’制度,其实就是从穿衣而来。分别是斩衰(不缝边的粗麻孝衣)、齐衰(缝边的粗麻孝衣)、大功(粗熟麻孝衣)、小功(普通熟麻孝衣)、缌麻(细熟麻孝衣)。 孝衣很粗糙没错,但孝衣其实只是一层外衣,里面穿的衣服要求素净,却不要求和孝衣一样的材质。极个别‘侍亲至孝’者,会里外都是粗布麻衣,但这种终究是少数。 所以,孝衣并不算折腾人——夏天比较辛苦,因为夏天穿衣比较轻薄,领口、袖口常常能感受到 孝衣粗糙的质地。但许盈的孝衣不知道捶打、搓洗过多少次了,就算是粗麻,也变得柔软了很多。 至少在接受范围内。 真正折腾人的是住和吃...儿子为父亲守孝,那是得住进棚屋的!棺椁没有下葬以前,棚屋极端简陋,四面漏风,且住在里面只能直接在地上铺草睡!等到下葬以后,则用湿泥涂墙挡风。 下葬后又有一系列的哭丧活动(这种哭丧活动在下葬前就开始),朝夕哭、既夕哭、反哭、卒哭,哭丧活动还和丧礼的其他仪式间杂着进行。直到卒哭完毕,守孝才算是进入正式阶段...这个时候守孝的棚屋可以稍稍整理一下。 毕竟之后要住很长时间的——最长可以住到两年零一个月的...古人服斩衰,说是三年,其实只需要两周年加上第三周年的第一个月。 守孝期一年之后,称之为‘小祥’,这个时候棚屋可以拆除改建,只要不装饰房屋,建的新屋基本上可以达到正常的居住条件。 守孝期两周年之后,称之为‘大祥’,这个时候就可以从棚屋搬走,回家守孝了。不过这个时候离守孝期满除服,也只有一个月了。 有特别孝顺的,当然可以一直住最简陋的棚屋,并且住满整个孝期。但只要达到标准,就算是守礼了。 另外,关于吃的问题...斩衰先要三天什么都不吃,然后喝粥,早晚一小把米。卒哭之后正式守孝,食谱中加入蔬菜。小祥以后则素食都可以,但调味品只能有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得等到大祥之后才能出现。 古人守孝确实很严厉,但在真正执行过程中,能够一丝不苟完成的非常少! 别看史书,以及《二十四孝》之类的教化书籍上,好像孝子遍地都是,完成最严格的守孝制度对于孝子来说只是标配,轻轻松松,仿佛洒洒水而已。其实不然,几千年的历史,历史人物更是如恒河沙数,但能挑选出来写进书里被赞扬孝顺的也就是那么些。 如果排除掉一些‘虚构’‘夸张’的,剩下的就更屈指可数了。 可见,能严格完成守孝的,其实也很少...之所以觉得多,只是一种‘幸存者偏差’而已。 许盈甚至怀疑,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完整完成‘斩衰’的 守孝! 很简单,只说吃的问题,开始三天不吃东西也就算了,三天确实饿不死人(但身体虚弱的人可能会因此导致其他疾病,然后一命呜呼)。但之后直到卒哭之前都只让早晚一碗粥,这就过分了! 古人的丧礼非常复杂,进展到卒哭阶段,基本上就过去百日了(这特指贵族的葬礼,而若是普通人的葬礼,本身就不用讨论守孝的问题。普通家庭中的男子要撑起一个家,什么都不干就守孝,一家人怕是都要饿死了)。 一百天只吃素粥...盐都没有,死定了吧? 所以大家都非常富有人性化地根据各自情况,有不同的守孝方式...像许盈,年纪不大,又一直有身体不好的名声,时人就会宽松一些。毕竟守孝是为了尽孝心,不是让人去死! 看看历史上很少有记载因为守孝死人,就知道贵族们在这件事上是很有分寸的——若是有这样的事,多少会有一些记载。因为这算是哀思过度、侍亲至孝而死,也算是一种‘孝’,是非常好的宣传素材。 许盈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又没有通过近乎于‘自残’的方式搏一个孝名的想法,在守孝这件事上自然只要过得去就可以了。 此时杨氏却觉得他在虐待自己,心疼的不行。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许盈只是不饿而已。而且除了太引人注目的荤腥他不沾,他的饮食和平常差别不大。此时陪着喝粥,只是意思意思。 但许盈也知道,此时需要的不是解释,所以笑着点了点头...长者赐,不敢辞,也不需要辞。 看着许盈很好地吃饭,杨氏就很满足了——几年不见,这个孩子长得好快!现在已经越来越有大人的样子了。但少年的稚弱依旧很明显,让杨氏不由得生出许多怜爱之情。 “这几日夫人不思食水,奴婢十分忧心。”秦阿女在一旁笑着道:“如今有郎君就好了,夫人用饭多了许多!” 许盈陪着杨氏吃完了饭,杨氏并没有直接休息。这时候天还早,昨日又睡的充足,再加上见到许盈之后心情激动,根本是一刻都歇不下来。 干脆带着许盈开箱笼,整理从汝南带来的许多东西。 有些事其实完全可以交给婢女去做,但杨氏很喜欢自己做 一些简单的事...这一点许盈是有印象的。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跟在母亲身后,看她一点一点整理箱笼,和婢女一起对库存记录什么的。 杨氏让人把装衣服的箱笼打开:“守孝三年,许多衣裳三年都不能穿了,得整理一番。” 杨氏这样的贵族妇女,穿的大都是丝绸质地的衣服,而丝绸的保存是很讲究的。保存的好,数年之后拿出来都光洁如新,保存的不好,很快就会失去丝绸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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