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夏莳锦已随那位叫小六的中官又回了仁明宫,心里也是想不通,难道皇后娘娘把她折腾一圈,就是为了让她去御花园野餐一顿? 夏莳锦入内时,皇后娘娘还在美人靠上半卧着,饶是隔着一面珠帘,也能瞧出精气神儿的确不太好,有些恹恹的。 夏莳锦上前向皇后行了正礼,皇后娘娘道免礼后她便起身,奈何今日入宫所穿的衣裳裙角太长,叫她踩在脚下跘了下,险些摔倒。皇后看在眼里,却有着另一番猜想,只当是把这小娘子在日头底下晾久了,晒得有些蔫儿了。 如此,皇后倒觉姑媳间初次照面的威也立得差不多了,于是给身边的景嬷嬷递去个眼神,景嬷嬷便既会意:“给夏娘子赐座吧。” 夏莳锦再行一礼道谢,这才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了下来。初次谒见皇后,她懂得礼数虽不多,却也知道不能平目直视,是以坐下后,便始终微垂着头,一副谦逊恭敬的乖巧模样。 皇后平易近人地同她叙过年齿,又道了温凉,却始终不见她将头抬起,可今日之所以召她入宫,主要就是为了帮太子掌一掌眼,看看面相如何。 皇家娶媳讲究颇多,面容美不美不是最紧要的,气韵典雅才是首要,若是如那些狐媚子一样的妖妖调调,便是再美也不能当作正妃。是以皇后又给景嬷嬷递去一个眼神儿。 景嬷嬷在皇后身边几十年,就如她肚子里的一条老蛔虫,当即扬声道:“请夏娘子抬头。” 老嬷嬷说话瓮声瓮气,字句表情皆透着狐假虎威的无礼,夏莳锦头一回被人如此要求,有些不太适应,迟疑了片刻还是依言行事,缓缓将头抬起。 她看着皇后,皇后也看着她,四目相交,她依稀看得出皇后眼中流露的淡淡嫌恶。 瞧着夏家这小娘子,皇后的确是略有几分失望的。人虽称不上妖冶,却也明艳得过了头,小脸儿一抬,两旁十几个妙龄宫女顷刻叫她比得没了颜色。 皇后忽然就懂了太子的那份执着。 可更重要的是,她那双眼睛型似桃花,蕴着浮光,像极了前朝流传下来的《腾园游春图》里的杨妃。要知前朝君主本也是一位明君,奈何一遇杨妃就变得沉湎美色,骄奢淫佚起来。 一时间前朝昏君的种种不堪涌上皇后心头,叫她对夏莳锦愈发不喜起来。 这样的女子放入东宫,往后太子还有心朝政么?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日后连安都不来给她这个母后请了? 这般想着,皇后开始暗恼起自己先前的草率,仅凭着太子的几句软言就上了当,允诺会帮他促成这门婚事,以至眼下想要翻悔都不成。何况太子不是她的亲儿子,若因此产生罅隙就不好了。 一时间皇后没了主意,看着夏莳锦便觉碍眼,以手扶额,道自己复又头疼,让夏莳锦先回去吧。不过临走,倒是赏了夏莳锦一盒珑璁餤,这是一早就叫御膳房备好的。 夏莳锦也如蒙大赦,赶紧谢了恩,捧着那盒点心退下。 也许是心太急,也许是衣太长,就在夏莳锦迈过门槛儿时,疏忽又是一跘,只这回没先前行礼时的运气好,身子没能稳住,朝着前方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那一盒糕点也脱手飞出,砸在门框上散了一地。 夏莳锦本以为自己也会摔个狼狈,谁料不期然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而后一只大手在她后腰用力箍了一下,她终于扶着来人的双肩站稳。 慌乱间抬眸,竟是忽地撞入段禛那双深若寒潭的眼中。 帘后的皇后娘娘和景嬷嬷目睹这一幕的发生,景嬷嬷不由啧舌,看来先前娘娘并没有冤枉了这小娘子,她分明就是看准了太子殿下过来,掐着点儿扑上去的。 皇后也暗暗叹服这小丫头的诡计多端。 夏莳锦连忙赔罪:“请殿下恕罪,是臣女刚刚莽撞了!”一行说着,一行急着要推开段禛。 然而平日里反应向来迅捷灵敏的太子殿下,这会儿却迟钝了一般,双手原样箍在小娘子的一捻细腰间,拖着不放。一双狭长的黑眸还似有若无的噙着笑意。 他都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小娘子的确惯会投怀送抱。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皇后娘娘平日里最爱的那只猫儿突然从门前的假山上蹿了下来,因着起势高,瞬间便跃到夏莳锦脚下。段禛长臂一展,将她护到身后。 清越的声音随风飘至夏莳锦的耳畔:“这只猫儿被母后宠坏了,除了不敢在母后面前造次,对宫人或是生面孔从不客气。” “哦。”夏莳锦应了声。 之后便见那只猫儿径直朝着摔散的那些糕点走去,低头便吃了起来。看来是在外跑得饿了。 皇后娘娘瞧着可怜,叫宫人快将它抱去喂些干净吃食,谁知宫人还未抱住那猫儿,猫儿竟突然翻身倒地,四肢抽搐起来!
第33章 揪人 那盒珑璁餤有毒? 这个猜想从夏莳锦的心头蹦出时, 内殿亦传来珠玉碰撞的声音,夏莳锦抬眸,落在皇后娘娘焦灼的脸上。皇后打帘而出, 急急吩咐:“快去请太医来!” “快去!”景嬷嬷推了一把有些傻眼的小宫女。 看着皇后和老嬷嬷一脸错愕慌乱的样子,夏莳锦突然觉得应该不是皇后下的毒。若真是皇后, 发生这种意外她第一反应不该是请太医从而将事情闹大。再说皇后若真不想让她入东宫, 不着痕迹的聪明手段有的是, 何必要为这点事动杀心? 虽觉得下毒之人不会是皇后, 可宫里脉络复杂, 夏莳锦连人都认不得几个,想要猜出是谁要借皇后之手杀自己也就无从谈起。但眼下猫儿已是痛苦地口吐白沫,瞧着极难撑到太医赶来。 夏莳锦往不远处的假山望去, 瞧见叠石上摆放着许多奇花异草, 在看清某棵花草时,她眼中倏然一亮,挣开段禛跑了过去。 段禛见她摘了几片杜鹃花的叶子回来, 眸中掠过几丝不解:“你要做什么?” “先帮它催吐。”说话同时,夏莳锦握着一块刚捡回的尖锐石头, 将叶片铺在地上快速捣碎,而后用帕子兜起那些想去灌给猫儿,手臂却被身边之人蓦地扯住。 夏莳锦诧异地看着段禛,段禛却从她手中夺过那帕子, 另吩咐了宫人去做。而后道:“即便濒死之际, 也难保不会伤人,还是叫平时饲养它的宫人去做稳妥些。” 既是太子点过头的, 皇后自也不拦着,心想死马当活马医, 且让宫人喂了那草药试一试。 宫人拿瓷勺小心地撬开猫儿的口,将那草药连渣带水灌了进去,不一时猫儿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很快便将近来的吃食尽皆吐了出来。 顺利催吐之后的猫儿虽依旧虚弱,不能动弹,但竟不再抽搐,瞧着不似先前那般凶险了。 夏莳锦瞧了瞧它,虽不抽搐了,小身子却不住地发抖,便道:“皇后娘娘,它现在应该很冷,还是先让它暖和暖和吧。” “快,快抱去暖阁里拿被褥捂着!”皇后急急吩咐,吩咐完又看向夏莳锦,眸子里竟带了两分求助:“这样就能活了?” 夏莳锦诚实地摇摇头:“娘娘,方才的催吐仅能延缓毒发,让它撑到太医来。至于能不能活,还得看太医那边有没有把握。” 皇后茫然地点点头,“不过也得亏今日你在,不然……”她收住口,没说后面的话,改而露出一抹惊喜:“可你是如何知道这种土法子的?” 此时的皇后已与之前端着的判若两人,显得和蔼可亲了许多,夏莳锦便也随她展露出个笑容:“是小桃有次也吃坏了东西,臣女见家仆这样给它治过。” 才说完,突然察觉有些没头没尾,忙又解释:“哦,小桃是臣女养的一只金线狨。” “金线狨?为何会养一只金线狨?”皇后不解,毕竟这家伙顽劣成性,不够乖巧,的确鲜见人拿来当宠。 谁料随口问的一句却叫夏莳锦脸颊倏然一红,深深埋低下去。 “是儿臣送的。”段禛的清亮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夏莳锦眉头深蹙,双唇抿作一条直线,心下暗恼。 若在先前,皇后听了太子这种话必是内心不悦的,可此时再听太子说这话,不知为何竟是一点也不气了。她转眼看看埋头下去的夏莳锦,甚至觉得这害羞的小丫头倒有些惹人疼。 皇后的喜恶转换,景嬷嬷和段禛皆看在眼里,景嬷嬷心道这夏娘子段位是高,不过救了只猫,就收服了皇后的心。而段禛则心生出两分佩服。 原本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他自也能说动母后继续支持这门亲事,可他仅能促成母后点头,却不能促成姑媳间的和睦。她今日显露这一小手,倒是瞬间叫母后对她改观了。 不过这种松快的心思转瞬即逝,太医很快过来,在看过猫儿的情况,并验过那些碎点心后,得出结论:“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这珑璁餤里的确被人动了手脚,因为下的是银杏芽汁,故而银针等物难以验出。万幸只是猫儿吃了,且催吐及时,如今已无性命之忧。” “银杏芽汁?那若是人服下会如何?” “回皇后娘娘,这剂量足以取人性命。” 皇后气得身子微颤,“竟有人意欲借本宫之手害人?!”不过很快又觉庆幸,握上夏莳锦的手:“还好你这孩子福大命大,自己把它打翻了,这才逃过一劫,不然……” “不然对方离间我们母子的阴谋就要达成了。”段禛一直凝在夏莳锦身上的目光,倏然移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瞳孔微震,“难道对方不是为了太子妃位,才要除掉这丫头?” 的确,段禛先前的第一反应也是有人不想让夏莳锦做上太子妃,而意欲除之。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夏莳锦的关切喜爱已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悉。可这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母后,如果这人单是想除掉夏娘子,实在无需趁她进宫之时动手,因为这势必要买通御膳房亦或仁明宫里的人方能做到。如此兴师动众,牵涉了皇家,败露的可能也就更大。而此人非要借母后之手冒险施为,唯一的解释便是想借此离间你我母子的感情,好使他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皇后很快就想明白过来,这人不是冲着太子妃位来的,而是冲着太子之位来的! 一个人名呼之欲出,只是眼下尚缺人证物证。 “本宫这就命人去歧阳宫搜查!” “母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去搜歧阳宫,恐会引得父皇不满。不如还是先将那个内贼找出,指认过后再去搜宫,也算师出有名。” 皇后一时陷入为难,“制作一盒糕点虽不复杂,可御膳房内进出频繁,可疑之人众多。且这盒糕点拿到仁明宫来,除了前去取材的宫人,还有诸多人都有机会接近它,动手脚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前后少说数十人,如何能判定哪个才是那双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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