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凡可疑之人,一律送去诏狱,儿臣亲自审问。”段禛将手负到身后,面色冷得近乎能结成霜。 这时皇后才隐隐觉得,段禛先前说要先揪人再搜宫,除了师出有名外,或许还掺杂着某些私心。他比谁都更急于找到那个敢在某人的吃食里动手脚之人…… 就在皇后准备默允的当口,一个清脆声音抢了先:“皇后娘娘,其实臣女有个法子不用动刑,也能将此人揪出来。” 皇后和段禛的目光双双落在夏莳锦的脸上,夏莳锦扯着嘴角笑了笑。原本她也不爱出这种风头,可谁叫这回她自己就是苦主呢,这双黑手可是险些送她去见了阎王,不揪出来,她自己也心难安。 皇后迟疑,虽说因着先前救猫一事她已对这夏娘子改观,可涉及后宫那么大的案子交到她手里,当真能办好,而不会耽搁正事? 段禛眸中噙着温软的笑意,问她:“夏娘子当真有把握?” 夏莳锦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母后,不如就交由她来处理吧,咱们只管在旁看着。” 皇后还在犹豫,却已被段禛扶上胳膊,搀着她回凤椅中去。皇后拿他没办法,心里却熨贴至极,坐下后便即示下:“自此开始,仁明宫所有宫人皆需配合夏娘子查明此事,一切照夏娘子安排行事。” 有了皇后这话,夏莳锦做起事来也就有了底气,对景嬷嬷道:“劳烦嬷嬷去将御膳房和仁明宫内所有有机会接近这盒点心的人,都召集至殿外的园子里,然后叫他们依序一个一个进来接受盘问。” 景嬷嬷一把年纪,平日又得皇后信重,在仁明宫里也是有身份的,如今叫个小丫头指使着做事,难免不大情愿。不过有了皇后先前的吩咐,她也不敢违逆,冷着张脸应了“是”,便出去安排了。 夏莳锦再问另位嬷嬷:“劳烦嬷嬷将小厨房的御厨唤来。” 宫中的膳食虽大多由御膳房供应,但皇后地位尊崇,难免有些个人喜好,于是在仁明宫里置了个小厨房,御厨不多,但足够伺候好她一人。 这嬷嬷倒是没景嬷嬷那样的脾气,欣然应下,很快便将几位御厨唤来。夏莳锦在宫人收集起来的那些碎糕点中挑出几个还算完整的,拿给御厨看:“不知诸位能否做出与这糕点极为相似的?” 几位御厨看了看,纷纷道简单,而后便照夏莳锦说的,悄悄去小厨房开了灶,比照着这些糕点制做。之所以是悄悄,自也有深意。 待御厨的糕点做好后,景嬷嬷那边也将人都召集到了园子里,让他们逐个进殿。 因着先前摔糕点以及猫儿中毒之事并未扩散,仁明宫内也只有当时在殿内伺候的十几个宫人知情,故而独自进殿的宫人不明所以,向着皇后及太子行完礼后,面色有些紧张。 夏莳锦拿了一块糕点给她:“不用怕,吃完它,你就可以出去了。” 那宫女疑惑地双手接过糕点,匆匆吃完,果然被嬷嬷引着出去了。只是她走的是旁门,并不与园子里候着的那些宫人照面。 之后的几个宫人皆是如此,乖乖吃了点心就被允许离开,同时也洗脱了嫌疑。 此刻,皇后娘娘总算明白了这夏娘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了。至于段禛,相似的手法他已在安逸侯府里见识过一回,故而一开始便明白夏莳锦的用意,只管悠哉悠哉品着茶,等着这小娘子将人揪出来。
第34章 残酷 错金螭兽炉上溢出的淡烟袅袅, 混着茶香在大殿的上空徐徐盘旋。刘皇后坐在珠帘后的美人靠上,手里端着碗茶,用碗盖轻轻拂去浮沫, 旁观着夏莳锦审案。 这会儿进来“受审”的,是已在仁明宫当差十多年的中官小六。刘皇后一见是他, 先前略微绷着的面色沉缓下来, 气定神闲地低头品茗。 小六自幼失怙失恃, 是在仁明宫里长大的孩子, 这些年对皇后娘娘的忠心, 仁明宫里是个人都看在眼里。皇后对小六也很是信重,叫他掌了仁明宫里的诸多庶务,要说便利的确是很便利, 可他根本不是钱银能收买的人。 夏莳锦见到小六也不陌生, 今日引她去御花园,又将她从御花园引回来的,都是这位中官。瞧着十八九的模样, 秀骨清相,生得朗朗, 若不是领了这差事,在宫外该是极得小娘子青眼的样貌。 小六进门便得了景嬷嬷提点,行完礼便朝夏莳锦这边走来,卑身垂首, 不敢直视。他所敬畏的自然不是夏莳锦, 而是坐在夏莳锦身边的太子殿下。 夏莳锦倒也还算享受眼下狐假虎威带来的便利,众人对她的话唯命是从, 叫她省了不少口舌。她看一眼那角案上的点心碟子,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去拿一块吧, 吃完你就可以出去了。” 小六这方敢抬眼,循她目光看去,蓦然看到那一碟珑璁餤,双眼豁然瞪大:“这……这不是皇后娘娘特意让御膳房给夏娘子准备的?” 夏莳锦青白分明的眸中掠过一丝光亮,那眼仁儿似更亮了几分:“是啊,可如今皇后娘娘要把它赏给你。” 话音甫落,夏莳锦就看到小六的瞳孔骤缩,似受到极大的惊吓,脑袋颤动着缓缓转过去,看向珠帘后。 珠帘后的刘皇后,原本以为小六也会像前面几人一样爽快的吃了点心从后门离开,却见他的反应异于旁人,不由也疑惑起来,放下茶碗仔细看向这边。 “小六,夏娘子叫你吃那点心,还不快吃?”景嬷嬷代皇后开口催促道。 小六却依旧杵在原地,不肯往角案走一步。旁人离得略远些,或许看不分明,可夏莳锦只离他数步之距,将他的细微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初时看到那碟点心是震惊,听了她的话后便是害怕,看向皇后娘娘时目带愧疚和懊悔,听到景嬷嬷催促时又溢出绝望之色。 夏莳锦的心中大致有了答案,开口时腔调如旧,还是不夹杂一丝情感:“你若不想吃,可以不吃。但该招的,也别再藏着了,毕竟你还不想死,趁机将功补过兴许皇后娘娘大度能饶你一命。” 小六自知已暴露,再死鸭子嘴硬换来的只能是酷刑,宫里呆了这么久,诏狱里招呼人的手段他也听到过一些。两行泪从腮边滑落,小六跪在了地上,朝着珠帘的方向连叩了三个响头。 “娘娘,奴才……奴才错了!”说完这话,小六直接将头磕在地上,再也不抬起。 刘皇后惊得站起身来,面前珠帘被带得微晃,她紧拧的细眉将‘不置信’三字书写了满面:“小六……当真是你?可、可怎么会是你!” “娘娘——奴才错了……”小六哭得悲恸不已。 “是谁,是谁买通的你?是郑婕妤那个贱/人对不对?!” 小六终于抬起头来,挂满泪痕的脸用力点了点,“是郑婕妤……” 一旁的景嬷嬷亦是震惊无比,要说皇后主子待下人再好也终归还有隔阂,可她却是真心拿小六当儿子一样地照拂,如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小六,平日皇后娘娘可没少给你赏!你一个内侍上无父母,下无老婆孩子要养,你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收郑婕妤的银子上哪儿花?” “奴才不是为了银子……”小六边哽咽,边解释:“是彩屏姐姐,彩屏姐姐被郑婕妤不知弄到哪里去了……郑婕妤威胁奴才,若还想她活,就得帮她她做成这件事……” 从小六夹杂着口腔的话语里,夏莳锦慢慢听明白了经过。 彩屏曾是仁明的宫女,后来郑婕妤生了小皇子,晋了位份,皇后便将彩屏拨去了歧阳宫伺候郑婕妤。明面上彩屏与仁明宫再无干系,可私底下彩屏却会将歧阳宫的一些事情传回仁明宫来。 而负责与彩屏悄悄碰头的,正是小六,那时没人知晓小六与彩屏早已私下结为了对食。 在前朝,对食之风盛行,可也正因放任了宦官与后宫相互勾连,互通有无,致使宦官权势逐渐变大,最终前朝覆灭于宦官乱政。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本朝便对宦官防范极严,严禁对食,一经发现便是重罪。 正因如此,小六和彩屏才会如此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但有情之人分处两宫,难免害起相思来,小六便常趁着彩屏值夜的时候过去看她,一来打探消息,二来此时无人打扰,还能说上几句贴心话。 也不知郑婕妤是从何时发现了这个秘密,在他们最后一次碰面之时突然出现,命人将彩屏押走,倒是未斥责小六。 当时小六还当是郑婕妤是不想得罪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可直到此事过去多日后,他再也看不到彩屏露面,托人打听之下才知其中蹊跷,原来自那晚后彩屏就消息不见了,歧阳宫里再没人见过她。 思前想后了一夜,小六最终还是去歧阳宫求见了郑婕妤。也是在见了郑婕妤之后,他才明白郑婕妤那日之所以肯饶过他,并不是怕开罪皇后,而是笃定了他会为彩屏求上门去。为了知道彩屏的下落,小六只得任她差遣。 最后小六仍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道:“娘娘如何处置奴才,奴才都心罪有应得,但求娘娘念在彩屏姐姐一直冒死为仁明宫作眼线的份儿上,找一找她……” 如今小六俱皆招认,算是有了人证,段禛便起身请示刘皇后:“母后,夏娘子已不辱使命将人给找出来了,不如便由儿臣带着他去奏请父皇做主。” 刘皇后镇定须臾,抬了抬手:“先不。” 景嬷嬷打起帘子,刘皇后稳步走出来,“就算人证物证齐全,郑婕妤也不过只毒了一只猫儿,她的叵测用心并未落到实处,官家再恼也顶多将她打入冷宫。” “那母后的意思是?” 刘皇后继续往前走,走到角案前,将一个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碎成小块的带有银杏芽汁的点心,而后捻起一小块,塞入自己的口中!整个过程她未有一丝迟疑,就连紧跟在身后不足一步远的景嬷嬷都未反应过来。 “娘娘!” “母后!” …… 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刘皇后嘴角噙着笑,此时已有几滴血从她的唇角流出,带着诡异的色彩:“去请太医。还有,去请……官家。” 说罢,人便脱力般向后仰倒过去,得亏段禛眼明手快,大步腾跃至她身后,将她稳稳接住。 将刘皇后安置回寝殿后,很快太医来看过,好在因着服用量微小,并无太大危险。而崇安帝也很快赶来,守在凤榻旁温声安抚着皇后。 段禛走出殿外,看到仍旧有些目瞪口呆的夏莳锦:“怎么,吓到你了?” 是啊,的确是吓到她了,先是猫儿,再是皇后娘娘,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且那碟点心本来还是给她准备的。 段禛极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囡囡不必担心,母后不会有事的,她仅吃了那一小块,充其量在凤榻上将养几日,而这几日父皇也会得空便来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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