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鸾容重新戴上帷帽,离开茶肆。她雇了一辆马车,递了银子过去后,吩咐道:“送我出南城门。” 汴京,她是不得不离开了。 但终有一日,她还会再回来。 * 安逸侯府的花厅里,夏罡正同夫人孟氏,还有女儿夏莳锦准备用饭。看着满桌佳肴,夏罡悠悠叹了口气。 他虽一个字未说,孟氏和夏莳锦皆都心中有数,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如今能坐下来一起用饭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就连夏徜,也因着病尚未痊愈,怕过了病气给旁人,故而这几天在院子里开了小灶,不来这边与他们同吃。 孟氏夹了一筷子夏罡平日最爱的烤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提议道:“不然将老太君接来汴京吧?” 夏罡颇为意外的转头看她,“你乐意?” 夏罡之所以问出这话,倒不是孟氏与老太君姑媳间有什么龃龉,而是老太君在洛阳,一直由大哥一家照料。如今将老太君接来,便是大哥不亲自来送,大嫂多半也是会跟来的。 说起大哥大嫂和他们这边的关系,那是兄弟阋墙,妯娌不睦。若非委实无法在同一门里过日,两年前他们也不会突然迁来汴京。 孟氏也有些犯难,但看着眼下的凄清,叹了口气:“总归是一家人。” “此事容后再说吧。”夏罡一句话将这提议暂时揭过,转而又说起另一桩事。 夏罡目光落到夏莳锦身上:“囡囡啊,明日你随为父一同进宫去谢恩吧。”
第78章 争执(二更) “谢恩?”夏莳锦先是一惊, 随后便想明白了。 那时她和太子一同遇险,官家派了禁军营救,说起来她是沾了太子的光。回来后皇后娘娘娘又赐下来许多名贵补品, 让她和阿兄都好好将养身体。 现下她的那点伤已好得差不多了,照理说的确是应该进宫谢恩。 “哦。”夏莳锦迟疑着应声, 可想着明日兴许会在宫里见到段禛, 心便有些七上八下的, 说不清是期待, 还是抗拒。 仔细想来, 她大抵期待的是段禛这个人,而抗拒的是他的太子身份。 此事刚刚拍了板,就有另一个声音响起:“父亲, 明日儿子也与你们一同进宫。” 夏莳锦转头, 见夏徜竟然来了,于是赶紧将坐姿端正,把撑在下巴上的手放下。也不知是为何, 这会儿见到夏徜,让她竟有几分拘谨。 她的小动作自然也收入了夏徜的眼底, 同时也有一缕落寞情绪掠过,夏徜匆匆收回停在妹妹身上的目光,转而向父亲母亲见礼。 “父亲,母亲, 今日府医来把脉时说儿子身体已无大碍, 不必再有避讳。” 孟氏展露出个笑脸,伸手招呼:“徜儿快来母亲身边坐, 你来了就好了,刚刚你父亲还愁这一家人没个一家人的样, 桌上的筷子越摆越少!” 夏徜在孟氏的左侧坐下,与坐在孟氏右侧的妹妹正好坐了个正对脸儿,他极自然的问起:“阿莳额头上的伤可好彻底了?” 问这话时,夏徜已在认真扫量夏莳锦的额头。 “嗯,都好了。”夏莳锦不自在的摸了下自己额头。 夏徜薄唇带笑,目光却沉凝,说不清究竟是喜,还是不太高兴:“看来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玉容膏果然好用。” 听他提起段禛,夏莳锦的心突然一跳,而后莫名红了脸颊。不过当她抬起目线对上阿兄清冷的眸子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阿兄对太子恭敬的表面下,藏着某种敌意。 不过这种细微的感觉只在他二人之间蔓延,夏罡和孟氏自是未看出,夏罡笑着夹菜,说道:“正好,明日进宫谢恩时还可顺道谢过太子殿下的赐药。” 夏莳锦清楚的看见,父亲说这话时,夏徜的脸色变了几变,唇边挂着的那抹敷衍笑意也终于挂不住了。 夏罡又道:“不过徜儿,你这病才刚好,倒也不着急进宫,不如再休养上几日,殿下不会怪罪。” “不必了,父亲放心,儿子的身体自己有数,确实已无碍了。” 夏罡没想他会如此坚持,妥协地点了下头:“那就随你。” 饭毕,夏莳锦照例去前院的秋千架下玩耍消食,阿露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推着她,水翠则捧着果子在前面不时投喂。 夏莳锦咽下一颗葡萄,心事重重地问起:“你们说,如果有一对感情一直很好的兄妹,突然有一天发现他们其实不是亲兄妹,那会如何呢?” 阿露双眼豁然睁大:“小娘子说的该不会是您和大郎君吧?” 不等夏莳锦说话,水翠就赶紧过去捂上阿露的嘴,提醒她:“阿露你在瞎说什么?这要叫侯爷听见了不撕烂你的嘴?!” 阿露起先还没明白为什么侯爷会撕烂自己的嘴,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她刚刚的话,岂不是等于在说侯爷戴了绿帽子?! 后知后觉的阿露皱着眉头懊悔不已:“哎呀奴婢这嘴……娘子莫怪!” “行了行了~”夏莳锦对此也不过是付之一笑,解释道:“我说的其实是话本,正巧昨晚翻到这儿。” “原来是话本?”阿露放宽心的说道:“奴婢以前听过类似的戏文儿,一对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哥哥考中了状元,结果却发现他二人根本不是亲兄妹,原来哥哥是还在襁褓时被捡回来的!” “然后呢?”夏莳锦脚尖儿在地上轻轻一勾,停住了秋千,转头认真的看着阿露。 阿露巧然一笑:“然后啊,那妹妹就变成了状元夫人!” 夏莳锦脸色猝然一僵,不高兴道:“你这都看的什么胡诌八扯的戏文儿!” “如何就胡诌八扯了,再说哪家的戏文儿不是胡诌八扯写出来的?”夏徜的声音陡然响起,夏莳锦侧头看见他时,双眼睁得像一对儿铜铃。 夏徜月下信步一般走过来,瞥了眼水翠端的果碟:“方才晚饭时你家主子吃了不少鱼虾,这时吃葡萄不宜克化,去换些柰李梨子之类。” 水翠应“是”离开后,夏徜又吩咐阿露:“眼看就要入秋了,夜里凉,你回去给你家娘子拿件绸披来。” 眼看着夏徜三言两语便支走身边两个丫鬟,夏莳锦不免有些介意:“阿兄这是在做什么?” “倒是我想问你,在做什么?”夏徜理直气壮,半分不让。 四目对峙,夏莳锦不喜坐在秋千平白矮人一头,可下了秋千站直立了,却发现还是矮夏徜一头。扭过头去,不满的问:“阿兄这话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已做好决定,不做太子妃了么?” 夏莳锦心微微一颤,然后转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夏徜:“我现在也没有想做太子妃啊。” “你真当我这个做兄长的看不出你的那点儿心思?适才父亲提及明日要带你进宫时,你没有小鹿乱撞?我提及玉容膏时,你没有面泛羞赧?” 夏徜的语气透着咄咄逼人,而夏莳锦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自小到大阿兄宠惯了她,这副嘴脸叫她如此陌生。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酸意顺着眼眶曼延……不过就在她快要哭出来时,她蓦地憋回去了。 差点忘了,她若哭,某人今晚便别想睡好觉了。 夏徜眼看着她眼中凝了水气,又很快压下,她虽没哭,他却也犯起了自责:“刚刚是我不好,不应该那样斥责你。” 夏莳锦忍下泪意后,便是一副倔强模样,咬着下唇,大有赌气之意:“就算我会因他心乱害羞又怎么样?对他动情,难道就必需要当他的太子妃么?” 原本已有服软之意的夏徜,在听了这句话后,胸腔内的无名火陡然又烧灼了起来,伸手钳住夏莳锦的腕子:“你何时开始对他动的情?是不是在山谷里,还有什么事是你没说的?” 夏莳锦拼力挣脱,力气却始终不如他,最后恼道:“你弄疼我了!”夏徜才终于回过神儿来,松开了她。 夏莳锦未再同他多说什么,转身跑回了倚竹轩。 这晚躺在床上,她一直在想,就算夏徜当真不是父亲的亲儿子,而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他毕竟在夏家长大,生恩哪及养恩大? 他们之间不是亲兄妹也胜似亲兄妹了,为何她却觉得夏徜待她不一样了…… 翌日天亮,夏莳锦随父亲兄长一同进宫,路上父亲和兄长骑马,她独自坐在马车上。车帘随风撩动间,夏徜玉树一般挺拔俊雅的身姿映入她的眼中,还有路边小娘子看到他时羞红的脸颊。 这让夏莳锦忽然意识到,阿兄或许该成亲了。 这事,她晚上回来要同母亲好好说一说。 …… 东宫,静心斋。 段禛正一门心思批着折子,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用抬眼便知是陈英。 “何事?”段禛的笔未停,眼也未抬,只是淡然出声。 陈英笑嘻嘻上前,小声禀道:“殿下,今日安逸侯进宫谢恩了。” 段禛手里的朱笔略顿了一顿,不过很快便又恢复流畅,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就算安逸侯是自己未来的岳丈,岳丈进宫,自己也没什么好激动的。 陈英却还不走,见殿下反应不大,料着是没意会他的意思,便又添了一句:“夏徜大人,还有夏娘子也一并进宫了。” 这回段禛手里的笔彻底停下,抬眼看向陈英时,不自觉就聚了两道明光:“她来了?现在何处?” “这会儿正在面圣呢,说是过会儿还要来东宫谢恩,谢殿下之前赏的那盒玉容膏,还有诸多补品。” 纵是段禛在极力克制,可喜悦还是从唇角溢出,叫他难以压制,他与夏莳锦已有七日未见了。这要放往常似乎也算不得久,可自从经历了一起坠涯,朝夕相处后,便是一日不见他都觉得如隔三秋。 不过人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余下的折子他还得批,是以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打发陈英出去,再探再报。 不一时陈英果然又回来了,不过这次却是为了另一桩事:“殿下,刚刚仁明宫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头疼得厉害,请您过去瞧瞧。” “母后头疾又犯了?好,孤这便过去。” 离开时,段禛生怕这一去侍疾一时半刻回不来,不忘叮嘱陈英:“吩咐下去,若夏娘子来了,将她延入静心斋等。” “静心斋?”陈英正错愣间,段禛又追了一句:“对了,叫御厨备些好吃好喝的送过来。” 陈英得令后赶紧去交待给守门的侍卫:“过会儿若有位夏娘子来求见,切不可阻拦,请她进去等。” 侍卫问:“不知这位娘子该如何辨认?” 陈英回头指了指墙上的画像:“看到没,就是画上那人。” 侍卫看了一眼,便应了声“是”,心下却是泛起了嘀咕,静心斋平日除了陈中官和六和,旁人是不可随意进的,殿下这次居然会下这种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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