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莳锦突然一懵, 先前只在岸边跟着夏徜跑,担心他的安危, 这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心愿并不想让他看到! 而夏徜果断捞起那盏还在亮着的灯, 还炫耀似的转头看了夏徜锦一眼, 没说一个字, 那表情却似在说:你的那点儿小秘密, 如今已握在了我的掌中! 夏莳锦有些急:“阿兄你拿起我的灯来做什么?我的又没灭!” “两盏灯一起放的,自然要齐头并进才行,怎能让你那一盏先遛?”夏徜一边说着, 一边用袖口擦拭自己的那一盏灯, 将湿气擦掉后,才掏出火折子来,将它重新燃亮。 他一手一盏燃着的莲灯, 再次回头朝夏莳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看你写了什么。” 说罢, 夏徜便将两盏灯再次放入水中,只不过这一次更加的小心,生怕带出水花来溅湿了灯芯。敛回目光时,夏徜的视线扫过夏莳锦的那一盏灯, 虽说他刚刚答应了妹妹不会看她写了什么, 可只这一眼,还是扫见了个“尚”字! 这个字, 已是刻进了夏徜的骨血里,是以看到这个字的同时, 他忍不住又扫了眼那完整的句子,心下微微一动,不禁转头看向岸上。 妹妹的这盏灯,居然是写给他生母的。请尚氏安心,尽管她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但夏徜一直在家人的呵护中成长,如今已成人,且进士登第,光耀了门楣。自己往后也会代尚氏照顾好自己这位好哥哥。 夏徜上了岸,还没去将袖腿裤腿放下,就直直走向夏莳锦。 他在她身前立定,眉目深沉,似蕴浮光:“你都知道了?” 夏莳锦心知再骗他也没用了,只得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其实今日你和父亲去祭拜你生母时,我也在……” 她愧疚地垂下头去,不知夏徜会不会为此而生气,然而夏徜沉默了须臾,开口时仍旧声调温和:“也好,看来你我之间,是当真容不下半点秘密。” 说罢,夏徜便转身又往河边去,面朝河水,就着石岸坐了下来。夏莳锦也跟了过去,学阿兄那样坐到了河边,默默陪着他。 她想,今晚必是阿兄最思念亡母的时候。 风声轻俏,河水粼粼,将这个夜晚衬得愈显宁静。 良久,夏徜终于开了口:“其实我也是来了汴京后才知道的,那日行过冠礼后,父亲便将我叫去了书房,然后将我的真正身世告诉了我。” “身世?”夏莳锦转眼看着他,一脸疑惑:“难道你阿娘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夏徜也微微一怔,认真看着夏莳锦许久不言,渐渐的他终于从她眼中看明白了,原来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看来今日偷听之时,也只是听了前半段就走了。 既然夏莳锦还不知他的身世,那他也不想现在就将一切都告诉她,于是改了口,“我是指,我亲生母亲这回事。此前没人提,我一直以为她生下我后便对我不闻不问,便也不愿去细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直到及冠那日,父亲才将她已不在了的事告诉了我,并告诉我她其实是个西凉人。” “真是西凉人?”虽说夏莳锦早知尚这个姓氏基本都是西凉那边迁过来的,但一般住过两代人后,也就跟大周本土人没什么差异了。可阿兄的生母,父亲的外室,居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凉人,这还是令她有些惊奇。 “嗯。”夏徜应声,“她与父亲相识之时,其实刚刚从西凉来大周。” “那她和父亲是如何结识的呢?”夏莳锦愈发好奇起来。 夏徜便半真半假的告诉她:“二十三年前,父亲还在带兵驻守边关重镇,正是大周与西凉相接的地方。那时我阿娘正从西凉来大周,无粮无水,一身狼狈,父亲怜悯她,施以接济,他们便如此相识了。” “喔,这倒与话本里的情节颇为相似。”夏莳锦了然道,稍一消化,又惊讶起来:“这么说阿兄的身上也有一半西凉的血统了?” 夏徜迟疑了下,没正面回答这话。他的身上又何止一半西凉血统,他骨子里流的,本就都是西凉人的血。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告诉夏莳锦这些的时候,另一半的真相,且得再等时机成熟。 …… 过了中元节,气候一日日转凉,连着两场秋雨过后,便是彻底到了秋寒凝结的时候。 西凉使团已离开汴京一个月整,前往西凉和亲的如乐公主,此时也正随着大皇子和使臣们穿越大周与西凉接壤的一片大漠。 大漠中景色荒凉,寒风裹挟着粗砺的黄沙直往车窗里灌,拍在脸上别提多难受了! 这一个月来,段莹早已受够了一路的颠簸,这位西凉大皇子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将车队带得飞快!每日晨起时鸡未打鸣就上路,而晚上直到最后一丝光亮都落下了,才肯扎营。原本车队至少要走一个半月的路程,硬是叫他赶在了一个月就出了大周边境。 段莹这辈子甚至没有离开过汴京,如今连母国的边境都离开了,她心下本就烦躁不安,却还要受这漫天黄沙的侵扰! “这是什么鬼地方!”段莹终是压不下心中的不满,叫嚷了出来!将车里伺候的两个婢女吓了一跳。 这两个同车的婢女,一个是段莹在郡王府带来的心腹陪嫁宋儿,另一个则是大皇子给安排的西凉皇宫里的宫人阿珠。正是因着这个西凉宫人,段莹一路才很是拘谨,言行举止皆要留意。 因为送嫁时,郡王妃便给她提过醒了,不管是去西凉的这一路上,还是等到了西凉后的寝殿内,必然有各路不安好心的人安插进来的婢女,她们多半会为旧主递送消息,将她的一举一动泄漏出去。 故而段莹这一路都不敢乱说话,心中再对大皇子不满,也不敢说,因为担心这个西凉婢女就是大皇子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 可这一回,她委实忍不了了。 宋儿知道自家公主的脾气,为了不使公主发更大的火,赶紧转身用手一直住了那车帘,防止风沙再刮进来让公主情绪变得更烦躁。 阿珠却是头一次瞧见和亲公主发脾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劝哄:“如乐公主,这片大漠很快就会走出去的,您再忍一忍……” “我忍了一个月了!”段莹的火既然发出来的,便根本无法再压下,干脆直接发泄个痛快:“阿珠,我不管你是不是大皇子安插过来的人,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你是要贴身伺候本公主、不,本宫的!” 段莹恍然记起,等自己到了西凉,可就是西凉的皇后了。如母亲所说,她是与刘皇后平起平坐的人,她在西凉,便如同刘皇后在大周的地位。 若是今日连个婢女都驯服不了,日后又应该如何在西凉皇室里立足呢? 是以段莹也是铁了心,趁着这机会,给这西凉小细作一点教训,让人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 阿珠听了她的话,有些委屈,赶紧解释:“如乐公主您不要误会,奴婢是大皇子派来伺候您的不假,但并不是受大皇子指使,奴婢往后的主子只有您一个啊。” “呵~”段莹冷笑一声,心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她在后宅就看多了看烦了,一双冷眼射着寒星:“你真不是大皇子的细作?” “奴婢不是!”阿珠委屈极了。 段莹轻飘飘问她:“那你要如何证明你的忠心呢?” 阿珠被是被她给问住了,眼神顿时慌乱起来,她委实是想不出什么自证的法子来。 段莹的目光落到面前小案上削过水果的匕首上,伸手拿起看了看,漫不经心道:“听说会说谎的人,心都是黑色的,要不然你就剖出你的心来给本宫看看?” 这原是一句唬人的玩笑,可阿珠却当了真,她一个西凉人本就不了解大周的民风,误以为外邦人士皆彪悍的很,是以伺候和亲公主的一路上就是提着心的,生怕惹到了和亲公主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听到和亲公主说出这样可怕的话,阿珠再也不敢坐在厢椅上,一咕噜滑到车底板上,跪下来求道:“如乐公主开恩,如乐公主开恩呐!”
第106章 宣旨 “你想本宫饶了你的命, 那你能为本宫做点什么?”段莹笑着问话时,手里的匕首一下一下轻敲着桌沿儿。每一下都仿佛击在阿珠这个小宫女的心上,让她的心也随之一颤一颤。 阿珠怕的流下泪来, 哆哆嗦嗦道:“奴婢、奴婢甘为公主做牛做马……” “牛马才值几个钱,本宫要牛马在身边做什么?”段莹轻笑一声, 带着不屑, 接着便开门见山:“若想证明你的忠心, 须得给本宫交个投名状。” “投名状……是什么?”阿珠颤颤巍巍抬起脸来。 “投名状就是你们西凉宫廷里的秘辛, 比如, 你们的先皇后,她同你们皇帝陛下相处如何,又是为何失踪的?” “这……这奴婢不敢说。” “那就不不愿对本宫表达忠心喽?”说着, 段莹向前俯了俯身, 在阿珠身上笼下一道阴影。 阿珠登时打了个寒颤,而后抬眼为难的看着她,最后哆嗦着嘴唇开了口:“奴婢、奴婢说……” “我们陛下对先皇后……可谓是痴情一片, 奴婢那时虽尚未进宫,但总听宫里的老人说起, 先皇后还在时,帝后琴瑟和鸣,同出共进……” “还有呢?”段莹催问。 “还有……先皇后虽然在身怀六甲时就失踪了,陛下却二十余年不曾立妃……” “那些皇子又是如何来的?”据段莹所了解, 西凉的皇子可不仅是大皇子一个。 “回公主, 几位皇子的生母皆出身平平,且她们虽为皇室开枝散叶, 却从未被纳入过后宫……” 段莹了然的点着头,“接着说。” 阿珠却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没、没有了……” “没有了?”段莹朝她甩去一个眼刀, “你少拿这些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来敷衍本宫!这些哪样算得上宫中秘辛?!” 发完火略一思忖,段莹便想出一个好主意来,不由轻笑着:“阿珠,你今日若不肯说,本宫也可自己证实你的忠心。回头本宫就对你们大皇子说你手脚不干净,偷走了本宫的玉镯,到时看你们大皇子会保你,还是将你活活打死。” 偷窃主子财物,这在西凉从来都是能丢命的大罪,何况阿珠根本算不上是大皇子的人,故而她清楚若和亲公主如此说,大皇子定会给她这个面子,将自己打死好让和亲公主出气。 被段莹这样一吓,阿珠便赶紧道:“奴婢、奴婢还知道一点!” “那就快说!”段莹的耐心也在逐渐告罄。 “其实奴婢听说……听说先皇后并不是无故失踪的,而是自己连夜逃走的!” 这话终于掀起段莹一点兴趣来,两眼泛着光晕,如点亮的两盏小灯:“她为何要逃?” “奴婢并不知道其中具体原由,只听说那一日用晚膳时先皇后还是好端端的,后来去了一趟长公主的寝殿,再出来时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惊慌失措,怵惕恻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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