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然而然浮现在脑中,叫薄朔雪一顿,疑心自己是不是有毛病了,立刻从脑子里把这句话敲掉,开口道:“殿下在演武场坚持到了傍晚,是为难得,因此送给殿下,作为嘉奖。” 他最好公正,眼中见不得不平之事。 旁人不知长公主的辛苦,还在管中窥豹,横加指点。 他是知道内情的,自然要多加鼓励,也算是一种补偿。 嘉奖? 郁灯泠并不感兴趣。 她只是有几分想知道,薄朔雪为什么要这样做。 似乎从练习骑术之后,她就多了几分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好奇。 第一次在另一个人身上想,为什么。 薄朔雪半蹲在一旁,与郁灯泠视线平齐,郁灯泠漆黑的眼珠无声瞅着他。
第一回 在这灯宵宫中见面时,也是这样的姿势。 只不过,那时是郁灯泠命令他如此,如今却是他主动蹲下。 对着薄朔雪看了半晌,郁灯泠眯了眯眼,微微颔首:“嗯。” 薄朔雪轻轻提了提唇角。 今天的确有些热,等会儿还要进晚膳,薄朔雪便先回了自己的寝殿也冲凉沐浴。 等他走后,郁灯泠的神情也越发凉了下来,目光看着那只还在到处跌跌撞撞飞来飞去的蝴蝶。 周围的宫女屏息到了极致,终于呼吸急促起来,发出粗重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郁灯泠目光转了过来,看向那出声的宫女。 宫女立即双膝跪地,头埋得低低的。 “扔出去。” “殿……”宫女颤巍巍抬头正要求饶,却见殿下目光看着停在珠帘上的那只蝴蝶。 原来是把蝴蝶扔出去。 “哦,是、是!” 几个婢女一阵手忙脚乱,小心翼翼把那只蝴蝶捉住。 蝴蝶挣扎着,翅膀上扑簌簌的磷粉掉了些许下来,侍女们看在眼中,额上频频冒出冷汗。 殿下爱洁到了极致,对花草虫鱼之类的东西避之不及,这蝴蝶竟没把殿下惹怒,已经是命大。 但她们若不处理好,小命或许就难保了。 这蝴蝶到底是青台侯捉来的,婢女们不敢损伤,把它又塞进小木盒里,带到园子中放了。 粉蓝蝴蝶扑着翅膀钻进花枝之间,消失了踪影。 婢女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趁着左右无人,几个婢女围在一处,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几日,怪事频出。 还都和那青台侯有关。 殿下从不愿意让人近身,却竟然能让那青台侯抱着走来走去。 同青台侯碰触后,也没马上叫人拿手巾来擦手。 甚至青台侯捉来的蝴蝶,殿下也没立即叫人打杀,而是等青台侯走了,才叫人拿走放掉。 难不成,喜爱之情真能将一个人的本性也变了。 连长公主殿下那样的大魔王,也会为青台侯做各种各样非同寻常的事? 这些与她们干系不大。 只是不知道,殿下这回突然起意,意从何来,又能持续多少时日。 若是日后殿下突然不耐烦了,变了卦,又或是青台侯哪里不慎惹怒了殿下,他们这群服侍的宫人,日子岂不是会愈发的差? “你们说,殿下同侯爷,是什么时候有的渊源?”一个婢女忧心忡忡地问。 其他几个都相继摇头,表示不知。 殿下长居宫中,几乎从不与外人打交道,连带着她们都不曾听过青台侯的名号。 “罢了。”另一个长叹道,“在这灯宵宫中,本就是你我命不好,还有什么盼头呢。过一日算一日吧。” 天幕已然由靛蓝转黑,几人四散开来,敬畏地看一眼在黑夜中愈显阴森的灯宵宫,悄无声息地低头回去。
第15章 试探 郁灯泠坐在殿中,因双腿疼痛,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懒散。 她看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秀致柳眉微微蹙起,显露出一丝疑惑。 奇怪。 她竟既没有心悸过速,手背上亦没有起一片又一片的红疹子。 往日她若是与生人靠得太近,或者被不洁之人碰触,必会有这些反应,但这几日面对薄朔雪,她的症状却一次比一次轻。 难道这个薄朔雪,当真是有几分不同的。 想到此处,郁灯泠缓慢眨了眨眼,整个身子往后倒去,满面木然地盯着高高的屋宇穹顶。 没错,他自然与旁人不同。 他是“这本书”的主人公,是天命之子,因而他身上,自然会发生许多不凡之事,她只不过是一个炮灰配角,会被天命之子影响,并不稀奇。 疑惑被解开,郁灯泠连那一丝皱眉的表情也懒得做了。 她静静躺着。这几日,主动摸薄朔雪的手,又跟他同坐一顶马车,同骑一匹马,还收下了他捉来的虫子,都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极限。 试探自己,对薄朔雪的忍耐极点究竟在哪里。 将薄朔雪留在宫中当娈宠,是她的主意,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但是,因为她的洁癖,她至今也从未对薄朔雪真正产生过什么威胁。 以至于,薄朔雪在这宫中竟待得越来越自在,不仅没有一哭二闹三绝食,甚至还当起了她的夫子,要教她骑术。 她不要夫子。 她需要的是仇人。 若不能真正将薄朔雪吓住,她将人留在宫中又有何意义? 简直是白费力气。 郁灯泠本就似是一口快要枯竭的水潭,一分多余的精力也没有,最讨厌的,便是浪费气力。 因而她必须舍小为大。 她对薄朔雪的确有几分特殊,但并不是因为想亲近他而亲近。 她忍耐这些不适,只是为了让薄朔雪感受感受被人当做下贱娈宠,到底是什么难堪滋味。 定要吓得他肝胆俱裂,见到她便如幼鼠见了猫一般,瑟瑟发抖,声泪俱下,迫不及待想要逃出魔爪。 想到将来的那般光景,郁灯泠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好似毒蛇吐出的蛇信,阴恻恻的,带着即将生吞猎物的愉悦。 在那张素□□致得不似生人的脸上,那笑容更有几分鬼魅般的诡谲,衬着乌黑无神的双眼,妖异之感顿显。 宫女端着木盘进来,冷不丁抬头看见长公主的这个表情,吓得手一颤,盘子里的食盒与药瓶险些都摔碎在地上。 好不容易定了心神,将木盘放好,细声细气地禀报完。 长公主一动不动地直躺着,墨黑的双眸向下一打,忽地瞥了过来,直直地盯住宫女。 这瘆人的神色,把宫女吓得心中已挤满捂脸惊恐狂叫的小人,面上却不得不强撑着冷静,按住自己不断颤抖的手,等着长公主的吩咐。 “不吃。”郁灯泠吐出两个字。 宫女勉力劝道:“那,请殿下涂上膏药,太医院说,这膏药是治擦伤损伤的圣物。” 郁灯泠漆黑的目光依旧直直盯着她,又吐出两个字:“不涂。” “……是。”宫女强忍惧怕,又把那餐盘原本原样地端了下去。 郁灯泠直挺挺地躺着,心中不屑。 自己涂药,甚是麻烦。 而除了必需的沐浴穿衣以外,她又不愿意叫别人碰触,哪怕最近身的宫女也不愿。 所以她不需要涂药。 反正只要不动,就不会痛。 她可以不动。 闭上眼,便是昏昏沉沉一夜。 或许是因为今日在演武场花耗了一些精力,这一夜似乎不如往日漫长。 耳旁的潮水声慢慢褪去,又响起其它动静时,郁灯泠睁开眼。 眼前是宫女忙碌挪动的身影。 对上她的视线,宫女福了福身,禀报:“殿下,昨日侯爷来寻,那时殿下已经歇下了,便没让进。” 昨日? 她歇息后,那便是晚上了。 薄朔雪找她作甚。 郁灯泠垂着眼,手微微抬起,朝外伸出。 立刻便有几个宫女上前来,手绢紧紧裹住双手,托着长公主下榻,将她架到另一间屋子去,洗漱、更衣,忙完这一切已过了一炷香,再原样送回榻上。 全程郁灯泠都闭着眼,好似昏昏欲睡。 腹中一阵熟悉的绞痛,她手指搭上去捂住。 仔细想想,却又似乎有几日没有痛过了。 上一回这样痛时,便有薄朔雪在旁。 郁灯泠启唇:“宣薄小侯爷。” 宫女福身应是,转身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薄朔雪迈步走了进来。 郁灯泠瞥眼瞧着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新衣,簇新笔挺,手里执着一把雪白折扇,扇坠是一块通透白玉。他走近了些,身上还有皂角或花香混在一起的清凉气息。 听闻昨日薄家人进宫来了,大约这身新衣便是送给他的家当之一。 瞧完了,郁灯泠又收回目光。 大早起来,薄朔雪看起来却是精神奕奕,与怏怏躺在榻上的郁灯泠形成鲜明对比。 郁灯泠眯了眯眼,问。 “昨夜你找我,何事。” 薄朔雪一顿。 昨夜他洗漱沐浴后换了新衣,见晚膳还没送到房里来,便理所当然以为是长公主要同他一起用膳,所以才找了过来。 谁知长公主已经歇下了。 就只是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事。 不过这么一问,倒是让薄朔雪想起昨日一直想问而没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薄朔雪折扇收拢,在指骨间转动一圈,却是反问道:“那殿下昨日晌午找我,又是何事?” 她那般惫懒的性子,既然找了他,分明就是有话要说。 却迟迟不说。 害得他昨夜睡前还想了一下。 问完,薄朔雪便微微昂起下巴,目光也转向一边,假做平静,掩饰有些旺盛的好奇心,双耳却几乎要竖起来。 郁灯泠蹙了蹙眉。 她找过薄朔雪吗? 不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那便不重要。 郁灯泠立刻放弃思考,转着脑袋,往软枕里侧蹭了蹭,低声说:“不知道。” “唉,你……”薄朔雪哽住,属实有几分吃瘪。 他只当郁灯泠是不想再说,虽然不悦,却也没什么办法。 此时早膳送了进来,宫人在一旁低声劝着长公主进食。 郁灯泠扫了一眼,兴致缺缺,却是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薄朔雪。 薄朔雪心中一紧,不知从何处来的不祥预感,霎时差点退后几步。 而郁灯泠步步紧逼,朝他伸出一只手。 那指尖在空中还捻动了几下,仿佛在触摸什么东西一般,所含意味再清晰不过。 薄朔雪喉结滚动几番,瞪眼瞧向那长公主殿下。 这分明是昨日摸着他手心的动作姿势。 干什么,现在又要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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