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爷爷的意思,”左寒神色平静道,“国公府里,一切由爷爷说了算。” 左莹小心翼翼的瞅了兄长一眼,试探着道,“其实,我觉得爷爷是故意让你出京的,毕竟,最近京里气氛确实有些怪。” 左寒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京中气氛不对这件事,爷爷让他以护送妹妹归乡的名义离京,就是不想他不小心趟入哪滩浑水。 明哲保身之举,本来无可厚非,但前提是,他没有全然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七哥?”左莹犹豫了下,还是道,“爷爷之前让你娶严三姐姐,你为什么不同意?我记得从前你们关系很好的,你还说过愿意娶她为妻……” 左莹的话渐渐消失在兄长充满压迫感的沉静目光中,她低下头,避开那仿佛在拷问些什么的视线,心中道了一句,明明上辈子她就是你的妻子啊,你们琴瑟和鸣生死相许,中间再没有第二个人的。 “莹莹,你和从前相比,变了很多。”左寒对妹妹道,“自从身体不好生病之后,你胆子就变小了,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充满了犹豫与顾忌,变得不再像从前的你。” 闻言,左莹身体一僵,她抬头看向兄长,眼睛里充满了旁人难以辨明的复杂意味。 “对不起,七哥,我只是长大了,”她说,“吃过苦头经过世故之后,长大成人了。” 左莹依稀记得自己的少女时期是个被家人们宠爱呵护着的明艳骄纵的姑娘,但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已经离她太远了,现在的左莹早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明媚无忧的少女,她经历过太过世事变迁与风雪磨砺,长成了如今这副谨小慎微的安分模样。 已经被时光打磨过的她,很难还给兄长一个全身心信任他依赖他的小妹妹。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左寒道,“我妹妹无论是什么模样,都依旧是我妹妹,我们只是很担心你。” “我明白的。”左莹道,“就像七哥永远是我最好的七哥一样。” 许是心中压抑了太多的事情和话语,左莹看着外面细密的雨丝突然道,“七哥,你如今不愿意娶严三姐姐,是因为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左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静的反问了妹妹,“那你呢?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京城,无论家里人怎么劝,都非要回去老家?” 左莹在春雨带来的寒意中打了个冷战,低声喃喃道,“因为,帝京之中浓重的血腥气,让我没办法闭上眼睛安睡。” 曾经,家里人无论怎么都问不出的答案,突然就出现在左寒面前,他看着妹妹,低声安抚她道,“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陛下登基之后,天下太平,帝京安宁,你不用这么害怕。” “七哥,你不明白的,”左莹用一种格外奇怪的眼神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我的噩梦,只有我自己知晓,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左寒想了想,随后道,“那兄长陪着你。” “七哥也变了好多。”左莹道,“若是从前的兄长,一定会跟我说,让我坚强勇敢,没什么好怕的,还会追问我恐惧的根源,得不到认同的答案不会罢休,不像现在这样,既不追根究底,也愿意尊重我的心思和选择。” “这样不好吗?”左寒问。 “我觉得很好,”左莹脸上难得有了点微末笑意,她说,“感觉七哥和我一样,也像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长大了。” “人总是要长大成熟的。”左寒道。 “可是这个过程一定很不好受,”左莹道,“我自己是这样,但我不希望七哥也是这样,可是,已经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办法更改。” 沐浴在妹妹疼惜了然的目光中,左寒突然觉得,她似乎已然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他心中始终放不下的那个人。 左寒无意让妹妹深究自己的内心,便随口转换了话题,“你不愿留在京中,是不是因为府里那些传言,担心爷爷将你送进宫?” “不是!”左莹极快的反驳了兄长的这个说法,声调一时都有些高。 “我没记错的话,早些年殿下美名享誉帝京之时,你对他还是很爱慕推崇的,不像现在恨不得敬而远之,生怕别人将你们联系在一起。”左寒平静道。 “从前那些只是年少无知时候的犯下的蠢事。”左莹对过去的自己十分无情,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坚决,“对于陛下,我决不会心生肖想,不会,不敢,也不愿,在我心里,陛下只会属于一个人。” 左寒从未在妹妹脸上见过如此坚毅的神情,像是为心中信仰冲锋陷阵的战士,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决然到破釜沉舟的气势。 这次,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问道,“那个人是谁?” 同样的,丝毫不为自己听墙角感到羞愧的桐花也充满兴趣的等待着小姑娘的答案。 左莹视线游移一瞬,像是不想回答,过后,又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的,直视着自己兄长的眼睛,轻声道了两个字,“沈颂。” 那声音极轻,像是来一阵风就能彻底吹散似的,传进了左寒的耳朵。 桐花虽然没听清楚,但她看懂了小姑娘的唇形,她对自己的名字再熟悉不过,“沈颂”两个字仿佛也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雨还在淅沥沥下个不停,但廊檐下的气氛却凝滞得可怕。 左寒似是完全没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她不肯退却妥协的目光中,终于确认,她说的那两个字,就是他心中所想。 “沈颂?”左寒缓缓出声确认。 左莹鼓起勇气,点头,“对,就是沈颂。” “你在胡说八道。”左寒冷声对妹妹道,“关乎陛下声名清誉,不可胡言乱语。” “我没有。”左莹丝毫不肯更改自己的答案,她甚至开始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自己的兄长,“七哥,是你不明白才对。” “已逝之人的清誉不容玷污,以后你别再胡言乱语了。”左寒神色冷酷的警告自己的妹妹,“在其他人面前,这些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风雨中,“已逝”两个字摧毁了左莹的坚持,她目光黯淡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绣着银线的裙摆,轻声喃喃,“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有时候,人的身体是不受思想与感情控制的,眼泪好像有自己的想法,非要亟不可待的流下来。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左莹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这句话,“梦里一半好一半坏,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信谁。” “别想太多,”左寒道,“你是因为生病了神思不属,所以才容易胡思乱想,等治好了病,一切就会好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左莹擦去眼泪,想要努力笑出来,“说不定,等我治好了病,一切就会恢复了。” 至于恢复成哪个模样,她却没说。 “之前你吃那个江湖游医的药,不是好了许多?这次他跟着出京,一路随你回老家,什么时候治好你的病,他什么时候离开。”左寒道,“这人在爷爷面前是立了军令状的,保证会治好你,所以,你别心有负担,好好配合治疗就是了。” 左莹想说自己这是心病,不是靠吃药就能治好的,但想起那位神异莫名的游医,她又迟疑了。 很多时候,在那位号称江湖草莽大夫的老先生面前,她都觉得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被窥探到了,但对方从未有过出格言行,这种感觉她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她觉得对方身怀神异仙风道骨,即便外表看起来只是个胡子拉碴的埋汰道士。 两人像是共同保守着同一个秘密,相伴随行,这极大的缓解了左莹心底的惶恐与迷茫,尤其是,对方似乎知道许多关于沈颂的过往,她很喜欢从对方那里听到这些,不管真假。 听了一场墙角的桐花,见兄妹两人无意再谈下去,便继续自己欣赏春日雨景之旅。 人离开时,左寒已然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去,见是一个姑娘雨中撑伞的背影,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 距离有些远,对方不见得能听清他和妹妹的谈话,不过,就算听清又如何,这于无干之人来说,不过一场闲谈废话。 莫名的,他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姑娘,说是姓沈,灵州富豪沈家娇养长大的姑娘,长得和沈颂只有两分相像,但偶尔的眼神与神情却仿佛故人重现。 他有些不喜与厌恶,却也管不到别人长什么样做什么姿态,更别提,这可能是和沈家有亲缘关系之人。 有些在意的左寒让人盯住了这家人,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他依旧在意,不管是出于直觉或是其他,他都暂且不会放过。 小道两旁种了不少桃树,正值花期,被一场春雨打落了无数花瓣。 桐花透过一树树摇曳的粉色枝桠间,看到了林中避雨亭里姿态闲散而坐的人。 她眼睛如果没问题的话,那摆明了就是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 “小友,多年不见,别来无望啊?”那人先一步出声打了招呼。 桐花抬脚走过去,“你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我,眼力不错。” “老道我认人从不靠相貌,且小友是我这半生之中唯一好友,怎能不铭记深刻?”老道士笑着起身,朝桐花伸出了手,“这些年我在外很是学了不少医术,作为见面礼,先让我为小友把一把脉吧。” “看来躲在武国公府,以江湖游医的名义替左家小姑娘治病的那个人就是你了,”桐花笑道,“老神棍你还是那么喜欢故弄玄虚,也不知道这些年又忽悠糊弄了多少人。” “看来我这些微末伎俩,又要在小友面前献丑了。”老道士一边笑一边替桐花把脉,神情与眼神有种难得的认真与凝重。 当年生死线上挣扎过来之后,桐花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再不复从前,虽说花了一段时间才顺利接受,倒也没有太过纠结挂心。 可能是之前有过失明那次经历打底,她再接受这些,心态已经好了许多。 把脉许久后,老道士对她的身体给出了四个字结论,“可以调养。” 不说轻重好坏与否,只说可以调养,显然已经是一种暗示。 对此,桐花只道,“那就好。” 与天争命也是有限度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桐花现在还算看得开。 两个许久未见的故人,也要话话家常,避雨亭中,两人一壶热茶相对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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