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从南面上恼意更甚,凝力拽动马辔。 “日后不就知道了!” 少年郎君低喝一声,消失在人潮中。 剩下的几人倒是识趣儿地不再去追。他们几人皆是风流相貌俱佳的纨绔子弟,每每出街必然惹得勾栏红袖招摇。那些个美人却无心揽客了,只管朝着小将军远去的身影那儿眺望。 “那人为谁?” “杜家二郎!” “其貌如何?” “风流倜傥!” —— 楚国公府的马车在熙攘人群中走动。 夏姨娘软绵绵地靠在垫子里,一双美目频频看向一边的江晚宁。自从那日争执过后,她便隐隐地察觉出腓腓的变化了,明明说话的语气柔柔的、笑容晏晏的,夏姨娘却敏锐地察觉到她和自己生分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她和腓腓这般,必然是他在其中作梗。 夏姨娘原是想和腓腓慢慢修补裂痕的,哪里省得江新月被昭怀长公主找回来了。她心里面真是又悔又恨,只可惜当年对江新月心软,没有直接用枕头把她捂死,只简单地把江新月打发了出去。 夏姨娘握住江晚宁的手,疼爱地拍了拍。 “腓腓。” 江晚宁似在出神,盯着路边的行人发呆。 夏姨娘又唤了她一声:“在想什么呢。” 江晚宁往五芳斋前看了看,见摆在那儿的摊子已不见了。她摇摇头说没想什么,轻声问夏姨娘叫自己有什么事儿。 夏筝道:“静心寺里许愿极为灵验。前不久我不是身子不适罢,在那儿点了两柱香后就恢复了……那杜家小郎君前日不是回来了吗,你既然和他有婚约,不如去观音像前拜一拜。” 江晚宁想了想,一时不言。 夏筝却和婢女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惊喜。 要是放在从前,腓腓必是推三阻四的,今儿个却没有马上推脱了,要么是女孩子渐渐长大了想到了男女情爱这方面,要么是杜二郎的德行名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对杜二郎有了几分好感。 想到这儿,夏姨娘重重地嘘了一口气。 今儿个她借着来静心寺还愿的由头把她拉出来,背地里又让杜氏把他儿子拉出来,是让两个娃娃相互见见面的。盲婚哑嫁的婚姻没感情,偷偷见上两面不就有感情了嘛。 夏姨娘原怕过分急躁了让腓腓不高兴,半点儿不敢说。 如今看她如此,心中顿时踏实了。 夏姨娘松快地道:“听说杜氏把她儿子也拉过来进香了。”夏姨娘生怕她听不出自己话里的意思,又强调了一遍:“杜氏儿子不小了,正是去求菩萨保佑赐一份好姻缘呢!” 婢女附和道:“姻缘红线的另一端,不就在咱们姑娘手里面系着嘛!想来是杜郎君等心急了,想快些把姑娘娶进家里!” 江晚宁不知想到了什么。 “杜二郎娶我?” “傻丫头,不娶你娶谁呀。”夏姨娘抬起指尖,嗔怨般地朝着她的额上戳过去,“只要姨娘在楚国公府里一日,你就还是国公府里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况且杜家自祖上就是德高望重的世代家族,来了个江新月就把你顶下去了,这算得上是什么世家。再说了,杜氏家族上数四代便有男子娶妻不纳妾的规矩,你不必像我一样坐个暗不见光的妾室,多好呀。” 夏姨娘知道她是个单纯孩子,有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你不用因此对她有所亏欠,也不要觉得自己不如她。”夏姨娘摸摸她的脑袋,“京畿中诸多郎君,总有一个是她喜欢的罢。现如今紧要的,就是你在房里做件像样的嫁衣,等一到婚期就安安稳稳地嫁出去。” 江晚宁眼睫一颤,难得地不反驳。 “现如今赶到寺里还有段距离呢。”夏姨娘让侍女垂下车幔,“待会儿入了寺庙东走走西逛逛地又要跟姨娘喊累,趁现在还早快歇歇罢。” 江晚宁顺从地应了一声,闭目小憩。 一闭眼,近日的种种便一下子涌了上来。 家里面的哥哥们,除去四哥哥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二哥哥常于宫中来往,从前时不时地会带些御赐的物件给她,现如今却没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了;三哥哥虽对待她与往日无甚差别,然而日日会抽出好许时间陪江新月出去玩儿。江晚宁不介意他们出去玩儿的,不过有时候她想一道去的时候,三哥哥总会委婉地拒绝了。崔密和她说漏嘴过,说新来的姑娘不喜欢她,三哥哥便尽量避开二人见面。 总之,兄长们的疼爱已经无形地偏移了。 她是个懂事孩子,知道这些事无可避免。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鸠占鹊巢的人是她,现如今货真价实的楚国公千金回来了,她本该就把原先的位置腾出去给她的。 江晚宁在这时候不免地想到了算命先生说的话。 那日在五芳斋,她询问她的爹爹娘亲是如何逝世的。那位老先生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无奈与遗憾,说她的父亲被贼人砍死了,她的娘亲听到消息后早产生下她,将她弄丢后心里头积郁,没两年便香消玉殒了。 她向老先生追问,她是哪里人家、当年又是如何被弄丢的。 老先生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只招手说不知道。 江晚宁猜测,或许夏姨娘是知道内情的。 然而回回提及此事,夏姨娘便会显出几分疯态。江晚宁没敢问,只能把此事默默放在心里,等以后寻得了机会再去细察。 只不过她的处境变得不好了。 她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假千金,已经不适合在楚国公府里待下去。她倒不如趁早嫁给一个可靠的夫君,既不至于提心吊胆地待下去,也免了今后受人厌烦后被赶出府去。 她心里藏着烦恼,即便梦中也紧蹙眉头。 夏姨娘和身边的婢女笑话她。 “小小姑娘家这么多的烦恼。” “正是呢。”婢女捂嘴笑了笑,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江晚宁唤了起来,“姑娘姑娘别睡啦。我们到地方啦。” —— 几人步入幽寺,见杜氏在凉亭里等候许久了。 “腓腓小时候就生得珠圆玉润,长大后出落得愈发漂亮了。”杜氏拉着江晚宁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称道,“可恨了还有小半年及笄,否则我都想快些把我这儿媳接进家门才好!” 夏姨娘往她身后扫了眼,挑挑眉头。 “人呢?” “左右又是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给绊住跟脚了。他在家里跟我念叨腓腓好几日了,怎么舍得不来。”杜氏哼了一声,“让姑娘家空等确实是他的不是,等他过来了我一定好好说道说道他!” 两个妇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决定先去给菩萨上柱香。 夏姨娘回头去和江晚宁说话,见她垂目在薄薄春衫上翻找着什么。她问道:“是不是丢了物件儿了?要不要紧的,要紧的话我让夏蝉去找。” 四哥哥赠的玉佩落了。 江晚宁没敢说实话。 “丢了手帕,姨娘我自己去找。” 不过是一条手帕罢了,丢了就丢了。 夏姨娘是知道她不喜诵经上香的这档子事的,想来是借着找东西的借口出去躲了。她也没拆穿,亲亲热热地挽着杜氏的手往幽深草径里走去,“让凉夏陪你去,可不许走太远啊。” 江晚宁顺从地点头,折回去寻。 庙廓中绿树环抱,铺下满地阴凉。江晚宁折着纤纤素腰找得仔细,发髻上鹅黄色丝带顺势吹落在茵茵草地,如嫩柳擦过水面一般地调皮活泼。 江晚宁找了许久,忽而发现一簇草丛里柔光波动。她猛地松了口气,提裙朝着那个方向跑去时,见一只手已将玉佩从草堆里拨出。 江晚宁开口道:“这位郎君——” 对面郎君豁然睁大了双瞳。 江晚宁不解,只想从他手里拿回玉佩。 “这是我的玉佩,烦请郎君给我。” 那郎君直挺站着,僵硬地把玉佩递过去。 他耳根通红:“我——我——你——” 江晚宁以为他口吃。 “郎君别着急,您慢慢说。” 少年郎君点点头,粗着嗓音憋出来一句。 “你、你还记不记得我?” 见面前少女眉目怔怔,他心头扫过失落。 他有点儿不敢看她眼睛:“我是杜从南。” 江晚宁讶声:“原来是杜家二郎!” 杜家二郎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可以这么好听。杜从南猛地别开眼睛,只一个劲儿地朝上头看,忽见混浊的云堆聚在头顶,怕是要落雨了。 “怕是要落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罢。” 话落,立夏的第一颗雨珠溅在他的脸上。 一瞬间,夏雨淅淅沥沥地下大起来。 杜从南解开襟扣,犹犹豫豫地脱下身上的外衣,又犹犹豫豫地把外衣递到了江晚宁的面前。他呐呐道:“女儿家身子娇弱,淋了雨就要病了。你拿我衣服蒙在头上罢。” 江晚宁眨眨眼:“一起罢。” 杜从南点点头,撑开外衣将二人罩住。 他不敢离她太紧,大半个肩膀挂在外头。 两个人像是隔着楚河汉界一般。 江晚宁在马车上就已经想得清楚了。他既然是她的未婚夫,日后免不了继续相处。这般想着,她慢慢朝他靠近了进步,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二郎別淋着了。” 天边乌云如墨汁翻涌,来势汹汹地将天色染尽。狂风乍起,以毁天灭地之势摧捣着这座低矮的小山峦。不远处的亭子里,夏姨娘和杜氏心急如焚地眺望着无边的黑林,盼着江晚宁从里面出来。 侍女眼尖地“咦”了一声。 “姨娘,那不是咱们姑娘嘛。” 杜氏惊叫一声:“那不是二郎嘛!” 少年郎君身上衣物皆湿,眼睫已被滂沱的雨水糊得睁不开。他臂弯里紧紧地护着一名少女,那少女轻轻柔柔地告诉他该往哪里走,要他当心脚下的石块…… 僧人抵着大风赶到亭子里。 “山下泥路泥泞,这时候马车应当是走不了了。若是几位施主不嫌弃,不如在鄙寺的禅房里居住几日罢。” 夏姨娘和林氏齐齐应了声好。 正愁这两个孩子找不到机会发展感情呢。 如此,也算是天公作美了。 —— 与此同时,楚国公府的荒蔽小院里。 安白见识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一边忙着拎着水桶去接屋脊上渗漉的雨水,一边还得留着心死气沉沉的郎君。年轻郎君身着单薄的中衣,出神地凝望远处漆黑一片的夜景。 他低声:“枉费我担心她,派人过去——” 一道巨大的惊蛰掩盖了他的声音。 安白没听清:“郎君方才说什么?” 江愁予自顾地推开窗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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