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宁没想到这种事都能牵扯上自己,只得佯装羞赧地低下头。 她坐的这一桌皆是女眷,听到这话后叽叽喳喳地揽住江晚宁问这问那。 “他们都说杜郎多俊,他长什么样子?” 江晚宁老老实实地:“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只从夏姨娘的嘴里听到过关于杜从南的只言片语,说她小时候看他好看,玩儿过家家时也只要他做夫君。十多年了,江晚宁将这些事早忘光了。更别说记得他长什么样。 “那、那你喜欢他吗?” 江晚宁一怔。 她从小到大都没把这两个字用在男子身上过,她更察觉不出话本子里男女目光相视时的心悸,反倒是有种触碰不到的陌生。 那个问话的女孩子被身边的人打了一下。 “你说什么呢!” “杜郎出于世代簪缨之族,在这一辈里又是出了名的俊秀,怎会有人不喜欢他。你说的什么傻话呢!” 那问话的女孩子回过神,和身边的人笑着抱作一团。 主位上,江少轩也颇是高兴的。 他听多了奉承之词,千篇一律得快把耳朵磨出茧子了。那杜二郎家底殷实不说,在军事筹策上渐渐崭露头角,得了这么个妹婿,的确为他脸上添光。这般想着,他痛快地吃下王瑜递的酒。 酒酣之余,身边小厮急匆匆跑到他身边。 江少轩笑容一僵:“她——她来干什么?” “长公主说她给您备了一份贺礼。” 江少轩掷杯,眉目之间透出几分不解。 昭怀长公主虽然和整个楚国公府互相看不对眼,多年来两方还是客客气气地维持着君臣关系。即便如此,她也不必特地过来一趟罢。 不过来了也不好再推辞。 江少轩接过湿帕擦了擦脸,往前厅走去。 “是本宫的不是了,还让二郎君这个大寿星亲自来接本宫。”昭怀扶着侍女的手臂,一路袅袅婷婷地随着江少轩走到筵席上,“原本本宫也没想到这一茬的。倒是本宫身边的小丫头和本宫提了一嘴,本宫才过来瞧瞧。” 江少轩就势看向她身边的侍女。 那人头上戴着一顶帷帽,瞧不见模样。然而他却从帷帽里察觉出了一股哀婉的视线,浓烈到无法忽视地看着他。 江少轩心中古怪,倒是没放在心上。 这么多人面前,长公主总不能是来砸场子的罢。 待三人走到筵席上,王瑜这马屁精又跳出来了。他天花乱坠地扯着嗓子:“圣上向来对长公主恩爱有加,鄙人听说公主府墙面所砌之物是白玉璧,殿内照明之物是夜明珠。鄙人瞧着公主身边的侍女可不一般呐,莫不是给二郎君准备的寿礼?” 昭怀美目睥睨:“确实不错。” “那此人必然是世间稀罕之物了?” 昭怀扫了眼江晚宁,道:“的确如此。” “不知臣等是否有幸一观?” 昭怀看向江少轩:“郎君可介意?” 江少轩朗声大笑:“臣怎会介意。” 昭怀抬起丰润玉腕,一点点地揭开遮盖住身边女子的帷幔。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个容貌上乘但远远称不上绝色的女子。 王瑜砸吧砸吧嘴,想硬夸几句。 然而那侍女忽而泪光盈盈地冲着江少轩行了个万福礼,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二哥哥。” 温馨和乐的氛围霎时间被撕裂得粉碎,喧阗笑声如秋日枯叶一般簌簌落下。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案几上的残羹,却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偷偷地打量着那名女子。 江二郎强撑出笑容:“长公主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昭怀身边的女子一抖。 “新月别怕。今儿个本宫和你家哥哥们都会为你撑腰的,你只管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便是。”昭怀握住她的肩膀,像是为她打气,“大家都瞧着你呢,你仔细说慢慢说。” 那名叫做新月的女子娓娓道:“半个月前昭怀长公主找到了我,说我也许是国公爷遗落在外的女儿。当年我出生时有个叫陈嬷嬷的人和我娘亲有私仇,便把我掉了出去,换了个人顶替了我的生活……许是那产婆心虚之下产生了纰漏,将我送出府时忘了摘下腕上链子,公主就借着那物验明了我的身份。” 她哭声凄切,惹得宴上许多人掉泪。 昭怀为她擦泪:“本宫知道你的委屈。好孩子,你告诉本宫,你可怨恨那个顶替了你生活的人?” “她也被蒙在鼓里,我岂能怨她。” “是个拎得清的。”昭怀怜惜一叹,抬目对上江二郎怔忡的视线,“不知本宫今日为二郎君送上的寿礼,二郎君可喜欢?” 江少轩勉强一笑:“怎会不喜欢。” 他挥了挥手,命仆从领新月去席上坐。又让人去请楚国公,等散宴后再议此事。 筵席下边止不住地有声音冒出来。 “我之前倒是听过有关此事的风言风语,然而不过几日便消失不见了,便以为是谣言。如今想来真是细思极恐呐。” “那她和杜二郎的婚约可怎么办?” “自然是真的那个顶上咯。” “国公爷尤其宠爱她,我看不一定。倒是一个过去做妻,一个过去做妾才说得过去。” 昭怀听到了那群人的言论,摇扇一笑。 她也不想这样的。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找机会接触江愁予,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她原本是想借着江晚宁再和他接触,哪里省得江晚宁和他不亲。她打听到他就职于书令史,常常受人打压,她过去帮他出头也不见他多看自己一眼。 他是这样一个让她又气又爱的郎君。 她等了又等,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前不久枢密院的亲信过来告诉她,江愁予在闲暇时逢人就打听消息。她便顺藤摸瓜地查清了事情,得知他在找遗留在外的妹妹时,她便主动担下了此事,费了不少人力财力物力找到了江新月。 如此他便能瞧见她的体贴了罢。 昭怀同情般地看了一眼江晚宁,施施然地离开了。 —— 筵席一角,江晚宁自然没落下那些声音。 她脸色淡淡的,像没听到那些人的话般。 下人端了樱桃酪,她甚至笑晏晏地和人道谢。 王瑜是个会暖场的,嘻嘻哈哈地将先前僵冷的气氛破开了。然而这件事怎会这般轻松地跨过去,都在大家的喉咙上梗着呢,在场的人不过是卖给二郎君一个薄面罢了。 众人吃尽了酒,为江二郎奉寿礼。 待轮到了江晚宁,江晚宁拿着自己抄录的佛经奉了上去。 大抵是受了生母影响,江二郎确也偏信这类玩意儿,放在以往必然是赞不绝口的,今儿个不过让小厮接过,掷在了旁人赠的金银玉器堆中。 江晚宁眼睫一眨,抿出个笑便下去了。 江羡之坐在她的邻案,焉能看不出江晚宁今夜的强颜欢笑。他心中一叹,刚要伸手去摸摸妹妹的脑袋,眼睛却和一边座位上的江新月对上了。 江羡之蓦地有些心虚,手顿了顿。 “三哥哥。”江晚宁轻声唤他,露出笑靥。 “晚宁有些乏了,能不能先下去歇歇?” 江羡之顺便撤回手:“去罢,去罢。” 江晚宁起身时,无意中瞧见江新月看着自己。她怔怔,而后对她露出友好的一笑。 江新月飞快地别过了脸。 江晚宁依旧扯着腮帮子,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猫着腰回去了。 等回了院子,凉夏似乎想要和她抱怨。 “二郎君这样也就算了,三郎君他——” “二哥哥没有错,三哥哥更没有错。”江晚宁打断了她。 二哥哥疼爱自己的亲妹妹,本来就没有过错呀。三哥哥就更好理解了,他是个心底柔软又善良的郎君,想必他是怕他偏疼了其中一个妹妹,又惹得另一个妹妹伤心。所以他才显得犹豫罢了。 “你别说啦,我真的没事。”江晚宁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小物件捏在手里,脸颊笑得有点僵,“今儿个也是四哥哥的生辰,安白明里暗里提醒我好几遍的。我去找四哥哥啦。” 迎着晚风,江晚宁飞快地跑出院子。 快一点,只想快一点见到他。 见到四哥哥后就不用再假装啦。
第19章 走过青砖□□,前院那些鼓噪的笑声渐渐地低了下去。瑕玉轩低垂的屋脊在天上划开一道口子,黏糊糊地融化在灰蒙蒙的雾霭中。江晚宁推开无人问津的院门,瞧见安白在院子里除草。 他见了江晚宁,眼中逝过惊喜。 江晚宁走过去:“绿茵茵的长得多好看,好端端的干嘛除了它。” “郎君吩咐的。”安白抹抹脑门上的汗,“郎君说春日里软绵踩着倒是舒服。等入夏后便不一样了,到时候割坏了姑娘的脚,怕姑娘又过去闹他。” 这话说的,仿佛她多娇气似的。 江晚宁轻轻一跺脚,跑去了书房。 她日日督着他服药,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了。不过楚国公的这一顿鞭笞到底激了他的病根,他偶尔还会抵唇咳一声。这也使得她对他愈发怜爱了,一天往他那里跑两三趟。 江晚宁探头一瞥,见他背对着在忙公务。 他是个勤勉的郎君,即便在病中也不愿落下枢密院的事务。江晚宁明里暗里提出,要不她找三哥哥去打点打点关系,他却义正言辞推拒了,说他怎可渎职。 江晚宁一叹,猫腰走到他身边。 素手猛地一探,覆住他的眼。 她故作深沉地装腔。 “四公子何妨猜猜,来者何人呐——” 他似受了惊,伏案身影下意识地一挺。顿时,郎君清瘦的背脊像一把弯弓般嵌入她柔软纤细的身里,随即像被什么东西牵引般愈崩愈紧。 江愁予眼眸一晃。 她对此毫不知情,只娇声催促他快些猜。 “妹妹又淘气了。” 江愁予低促一哂,牵手让她坐在身边。 枢密院事物冗杂,江愁予多半时候抽不开身陪她。她自来乖觉,搬了一张矮凳在旁安安静静地坐着练字作画,有时间也会恼他长时间不理自己,恶作剧般地将他的砚台藏起。 江晚宁挤在桌前,用着质问的语气。 “四哥哥可吃了长寿面不曾?”她嘟起绯红色的唇瓣,在光下沾着几分亮泽,“晚宁原先就和四哥哥说好了的,四哥哥应了会等晚宁来一起吃。” “妹妹在二兄长的筵席上不曾用过?” “才没有呢。说好了和四哥哥一道用的。” 江愁予便唤了蒹葭去灶房领长寿面。 “妹妹今儿个不高兴?”他勾指刮过她的脸颊。 “没有。” “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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