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幸笑道:“枫时,我从不后悔所做的一切选择。当初之事是你迫不得已,我还想着,若我政绩卓绝一些,兴许能早日回来见你,否则你我二人怎至于分离多年。何况我已为丞相,阿扇平安喜乐,如今的境况再好不过。你哪里对不住我呢?” 秋枫时道:“若非因我耽误,策郎当是儿孙满堂,门楣荣耀。” 当年策幸领旨赴任,秋枫时听从秋云漪之命同神以灵正式成婚。秋云漪虽说凡是丞相均提前做禅城太守五年,但让策幸独留禅城八年,第九年才召回。 秋枫时本以为年少初恋早就随风而逝,她儿女双全,不应惦念朝廷重臣,未曾想见到策幸的一刻依然心悸不已,更没料到策幸始终洁身自好不愿婚配,无妻无妾无子无女,只为等待重逢旧缘。 尘封多年的爱恋掀开幕纱,秋枫时借商讨政务之便常与策幸幽会,如此持续至今。 “孑然一身没什么不好,几十年也习惯了。只除了秋猎看到枫时身边环绕君后和贵君宸君,却没有我的位置,偶尔心里吃味。”策幸觉得只要在一起就足够幸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至于门楣,家妹有姑母之风,东越静乐帝很是器重。策氏根基家业终究还在东越,现在只是不在大凉,不算门庭冷落。” 秋枫时叹口气,心里的担子倒没那么重了。策幸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放松下来,相比较神以灵的淡泊悠远、萧明彦的聪颖伶俐、冶襄的温柔体贴,秋枫时最喜欢身边是策幸,跟那三个待在一起,她只觉得或倦或累。 然而饶是再喜欢策幸、再偏爱秋扇,她也不可能将策幸纳入后宫,也不愿秋扇承担储君重任。 她希望策幸作为一代贤相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成为漫漫青史上主贤臣良的一笔典范。希望秋扇长大后远离朝堂纷争,做个闲散王爷幸福无忧。 太和十三年,二十一岁的太女秋裳新婚,东越新皇慧俞帝玉枕纱遣使贺喜。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完结撒花。 本来想写一个受过情伤的女主在终于找到真爱后,迫于形势和爱人分开,再遇后虽然住在一起,但终究回不到美好过去的无奈故事。 但写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以女主这样的性格,终其一生很难真正爱上任何人,男主也好,男配也好,她对他们的喜欢都是暂时的,她最爱的只有权力。 她不应该当言情文女主,应该活在权谋文里。
正文还有部分支线和设定没有写,这些放到番外补全。
第41章 番外一 棠梨落(茹皇后) 雪下得正急,冰碴子砸落在裹紧身子的大氅上,噼里啪啦的惹人心烦。 茹纤白半眯缝着眼,意识模糊之际,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自背着自己的那人口中传出。 “小姐……你再撑一撑,再撑一撑,军营快到了,我们能回家了。” 这声音原本何等悦耳动听,如今已被风雪摧残,呕哑嘲哳,无端生出绝望来。 “我困了……阿呈。”茹纤白喃喃唤他的名字,一如幼年在将军府那样。 “别睡。”呈照已几近力尽筋疲,眼前一片雪白,他明白自己快不行了,但还是将茹纤白往上送了送,用力喊她,“纤白,不能睡,只要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你才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你说过你还想女承父业。绝不能死在这种鬼地方。” 茹纤白努力睁开眼睛,微微侧头望他一眼。雪霜聚在呈照的眉和眼睫,他嘴唇冻得干裂,血已凝住,脸也僵得做不出表情。 但感觉到茹纤白朝他看过来,还是牵出一个算不上笑的笑。 茹纤白的心像被针扎过一样,细细密密地疼。可她现在自身难保,没什么精力再分心,只能尽可能说话以求保持清醒。 “惨败啊,”她有气无力,“三千将士……折在北疆,我愧对他们的信任……我不配做将领。” 呈照屏住呼吸,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温柔,“情报有误,谁都没料到北朝军埋伏在那里。胜败乃兵家常事,纤白,这不是你的错。” “阿呈,你还记得我院子里的那株棠梨树吗?春天开花的时候满树莹白,像玉一样,比现在这种雪的苍白好看多了。” 呈照眼瞳里流露出回忆的情绪:“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那棵树下。” 茹纤白笑得虚弱:“是啊……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刚跟阿娘学了梨花谣,想跟人炫耀……偏巧遇上你,拉着你唱了四五遍,也不管你烦不烦。” “不烦。”他轻叹。 自与她相遇,就从来没烦过。 呈照心知肚明,他区区一个家养护卫竟敢肖想大将军的千金,别说世俗不容,他也看不起自己。 “阿呈,我再给你唱首梨花谣好不好?”茹纤白不待呈照开口,自顾轻声唱起来。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声音愈来愈弱。 呈照涌上泪意。他的腿冻得没有知觉,体力达极限,只能边叫她的名字边加快速度,拖着残破的身躯向前奋力行走。 绿营帐顶缓缓从地平线显现。 倒下之前,呈照隐约看到身穿大越军装的士兵向他们走来。 茹纤白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 搁置呈照尸身的车跟在队列最后。他只被简单地用草席一裹,堪堪露出半个脑袋。据说大将军原想将他就地掩埋,与诸位牺牲在边疆的将士同葬,但大公子念在他同妹妹自幼长大,又安全把人护送回来,不若带他回归故土。 哀莫大于心死。茹纤白缄默着不发一言,回到帝京后红着眼角亲自处理了后事。 洪武十二年六月,文臻帝赐婚太子和茹纤白。 洪武十三年八月,茹纤白入主东宫,正式成为太子妃。 自此,战场杀敌只有在梦里才得一见。 文臻帝驾崩之后,太子继位,世称明安帝,改年号为建熙,立茹纤白为皇后。 茹纤白嫁给明安帝的第七年,皇帝封伊氏为昭容。这一年她和明安帝的女儿静乐年方六岁。 茹纤白并不在意明安帝宠爱谁。她自嫁给明安帝,说的好听点叫相敬如宾,说的不好听叫形同陌路,若非他顾及茹家和她的皇后身份,根本不会有静乐的出生。 女儿刚出生时明安帝是欢喜的。凭“小楼吹彻玉笙寒”一句,给孩子取名笙寒,也难得柔和了神色,回首问她打算唤女儿什么乳名。 她取了“梨”字,阿梨。阿呈。 茹纤白跟明安帝不和,倒同伊昭容关系不错。伊昭容此人纯良谦恭,没什么坏心眼儿,会做人长得又美。 伊昭容比明安帝小十岁,明安帝把她当心肝儿肉似的宠,每晚宿在华颜宫。不出四个月,华颜宫传出昭容有孕的消息,明安帝升她做了贵妃。 女儿登基为帝后号曰“静乐帝”,改年号为元昭,在旧臣支持下极力打压伊氏,最后以贩卖私盐、卖官鬻爵的罪名斩杀伊家主和伊氏长子,令伊贵妃自绝于华颜宫,软禁亲弟于玉台。 茹纤白成了太后。 如今她长居思渺宫,温暖融融,再也不必冒着天大的风险率领将士征战风雪北疆,也不必承受失去骨肉至亲和挚爱的痛苦,可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时常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本该不是这样的人生。 出身将兵世家,父兄皆为沙场名将,自己备受熏陶习得一身武艺,曾信誓旦旦要做开国女帝那般了不起的女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于深宫,报国无门。 终究是,无力回天。或许她的人生早在那场大雪中就已经结束了,此后的茹纤白只是个空有皇后名头的傀儡。 茹纤白逝世那年,梨花开得极盛。 她努力睁大眼睛盯着窗外怒放的棠梨树,咧开豁牙的嘴无声地笑了。一片莹白花瓣纷纷落落,竟然飘进殿内,飘到床前,飘至她的鼻尖,温柔得如曾经拂落它的那双手。 童音划破时空闯进她的脑海,那是她自己的歌声:“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当年不解曲中意,如今已是曲中人。 “梨花谣……” “太后?” “唱梨花谣。”她重复。 歌声渐起。 茹纤白欣然一笑,迷糊中仿佛又回到当初和呈照在北疆的时光。 她看见呈照朝她伸出那只为她拂去一切烦忧的温柔的手,他还是当年那副年轻俊朗的面容,笑得灿若朝阳:“纤白小姐,我们回家了。” 那支歌依然被唱着,与哽咽声、哭泣声混合,传响在空旷的寝殿中。 丧钟沉重低沉。 国丧之际,武康全城白幡翻飞,梨花一夜之间凋谢,无限凄凉。 不知哪个女孩天真烂漫,在巷子里无拘无束唱着歌儿,被长辈拉回了家。那支歌曲调清扬婉转,歌词悲苦哀伤。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谣原文—清?纳兰容若《采桑子》
第42章 番外二 莲弈(棋胜) 那个时候棋胜还叫棋笙。 少府兵士骤然闯入,打破后院惯常的宁静。 他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年幼的眼睛注视兵士把家中财物拖进院落天光之下。彼时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祖父和父亲被五花大绑着走出府后再没回来。 他和母亲在狱中吃了数月牢饭,某天狱卒打开牢门,有人将他跟母亲带了出去。 辗转几手,最后一个人牙子有些门路,做交易的都是世家贵族。他半蹲于地,看见丝履鞋停在眼前,抬起头,鹤发老人眉目和蔼,含笑将他搀起。 老人买他回府的目的除了给他和母亲一条相对体面的出路外,主要是为了照顾年幼的孙女。 他改了名字,成为策家大小姐的书童。 策老大人待他好归好,但仍是又悲悯又低看他的态度,反而策芙从未把他当作奴仆,或者说策芙从未把府中的任何仆婢当作低等人对待。 她教仆婢读书、把自己的那份月俸平均地分给所有仆婢,甚至祖父和父母给她预备的昂贵衣料她也一并拿来送给仆婢们。 因他是策芙关系最近的仆从之一,得到的善意也最多。策芙带他入宫伴读,其他世族的书童只能站立侍奉,他却能坐在策芙身边,像正式学生一样接受远寿王教诲。 不仅如此,尽管世族都认为他不过是书童,策芙总要同远寿王、同玉无言、同玉雪酿、同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强调:“他是我的朋友,是棋胜。” 建熙十五年,静乐公主奉命戍边。谁都知道她这一去远离朝堂,明安帝有意让她边缘化,预备给玉思缘腾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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