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攥我手里?难道攥你手里吗?”林幼萱忽然开了口,缓缓抬头,对上了刘妈妈那张势利的嘴脸,“再有,后宅私密,今日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连累了太太和林家的名声,自然也是因为有人……卖主所致。” “什、什么?!”刘妈妈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些刺耳的话都出自眼前的少女。 林幼萱在刘妈妈震惊中微微一笑:“妈妈没听明白?或者可以问问大伯母,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其实她可以向往常一样,对这些冷言冷语当没听见,可她这会儿却不想忍了。 柿子挑软的捏。 她也会。 私密的对话被传出去,那自然只能是有人卖主,刘妈妈这做贼的只能是心虚,哪里还敢去告状。
第3章 果然,刘妈妈被她一句话堵得脸色发青,惯来牙尖嘴利的主也没能再多说出一个字来。 “既然妈妈再没有什么‘示下’,那我就先回去了。”林幼萱这会就跟浑身长了刺一般,讽刺的话针尖一样又扎了过去。 刘妈妈气得手都在抖,她却是舒心的笑了。 怪不得大家都说人争一口气,反正是得罪了,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林幼萱脚步轻松,拉着福丫的手走远。 走到半路,福丫终于回神了,圆圆的脸上都是崇拜,就差高声欢呼了:“姑娘好厉害,制服刘妈妈了!” “这哪里是制服,只是个开始。”林幼萱无奈笑笑,脚步比方才更快了,“我们回去再说。” 二房院子静悄悄的,伺候的丫鬟婆子不知道躲哪个屋子里取暖,主仆二人回来不曾惊动任何人。 刚进屋,林幼萱正要吩咐关好房门,福丫已经机灵地反手把门关上,甚至还把门栓给放了下来。 福丫一脸心有余悸地拍胸口:“锁上了,刘妈妈追来了也不怕!” 林幼萱被逗笑了。 福丫在大家眼里是个傻子,可她从来不这么认为,福丫只是在遇到事情上着重点和别人不太相同,反应慢一点而已。 若真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担心被她奚落一顿的刘妈妈追过来,还把门给锁上。 林幼萱走到方桌边坐下。 方桌后的长案香炉飘着一缕轻烟,满室都是用丁香做辅的淡淡清香,为冷清的屋子添了一份温馨气息。 她伸手拿起小炉子上烧开的铜壶沏茶,给福丫也倒一杯,递过去问道:“你在哪里遇到的大伯母?” 提起岳氏,福丫就一脸畏惧,捧着茶杯缩着脖子说:“我不是故意撞太太的,是想去找姑娘,哪知遇到了爱掐我耳朵的柳儿,我躲她往回跑,就撞到太太了。” “柳儿?”林幼萱若有所思。 柳儿是她祖母身边的梳头丫头,手艺不错,颇得她祖母喜欢,在祥福居也算是有体面的,平时喜欢揪一些小丫鬟的错处。 “撞到太太,太太就把你带回正院了?”林幼萱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继续发问。 福丫说是啊:“太太知道我要找姑娘,说她正好有事也要见姑娘,所以就把我带到正院了。” 所以她大伯母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刘记的绣娘进府,要给她量身做衣裳。 林幼萱思索着,柳眉蹙起,半晌后长叹一声。 不管如何,大伯母今天都有借着高秀才来试探她的意思。 祖母的决定将她推到了风头浪尖上,真到了三月三那日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场面。 福丫不知道自家姑娘正水深火热,十分期待地说:“姑娘做新衣裳,三姑娘还吃味在太太跟前嘟囔!姑娘可以穿得漂漂亮亮出去踏青啦!” 林幼萱莞尔,实话说道:“未必会去。” 原本兴高采烈的福丫顿时就垮了脸,语气惶恐:“是因为我今天冲撞了太太,所以姑娘不能出门玩去了吗!” 林幼萱神色一顿。 福丫是家生子,爹娘在林家西郊的庄子上当管事。 她遇到福丫的时候,福丫正被庄子里的其他孩子欺负,爹娘在一边连劝阻都没有,甚至指着被欺负得大哭的福丫告诉她:这孩子是个傻子,惊扰二姑娘了。 那年她十岁,父亲去世三年,母亲病故整一年,也在这一年才知道——原来父母在世的孩子也未必全是幸福和受庇佑的。 可能是同病相怜给了她勇气,爹娘离世这么些日子,她首次向祖母开口恳求,要了福丫到身边来。 一眨眼,两人相依为命都快满五年了。 可这五年的照顾,并没有让福丫从幼年的遭遇脱离,敏感和小心翼翼已经深深刻在福丫的骨子里。 林幼萱心中隐隐一抽疼,脑后还未能完全消去的鼓包也在一抽一抽的作疼。 其实她这些年在林家的处境和福丫没有什么区别,福丫就是她的另一个写照。 她眼眸黯淡了许多,温声说:“哪里就和你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去,去了啊,指不定就成了凶狠野兽嘴里的一块肉了。” 福丫并不懂其中道理,想象了一下野兽出没的恐怖,畏惧地缩着脖子道:“踏春居然那么危险吗?那……姑娘还是别去了,我们就在院子里烤肉吃,您种的花也马上要开了!我们可以赏花吃烤肉!” 林幼萱听得直好笑,纠正道:“那些不是花,是可以入药的药材。” “可它们会开花。”福丫乐呵呵地笑,“开得比府里其他的花都好看呢!” 望着福丫的笑容,林幼萱不由得想:很多时候,福丫其实比她幸福得多,起码不用去操心那些有的没的。 不过她从不自怨自艾的活着,离三月三还有时间,大伯母为了撮合三妹妹和平西伯世子,肯定会拼尽全力让她相看高秀才,她静观其变就是。 烦忧在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甜甜的梨涡再次荡在脸颊上。 “福丫还像之前一样帮我伤口敷药吧,你去帮我挖一株花出来……” ** “——世子,你要的野……花找着了!还真是在田埂边上找到的,就那么一株品相还行,其他的都被田庄的人当野草除得差不多了。” 明方小心翼翼捧着一株野堇菜,在自家世子转头看过来时,将野菜二字硬生生改成了文雅的称呼。 陆少渊在窗前枯坐半日,上一辈子的经历使他还无法适应少年时候的自己,细而略弯的眼尾染满风霜,双眸黯淡。 这样一双历经岁月的眼眸,在看向野堇菜的时候终于迸射出星点光芒。 “紫花地丁,不是野菜。”陆少渊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将灵魂内的腐朽死气都一泄而光,清隽面庞上露出温润的笑,“去找个白瓷矮花盆栽上,一定要白瓷的,矮脚的……算了,我自己去。” 他说着,撑着椅子站起身,袍摆微微一荡,迈出右脚时候的顺畅让他愣了一下,视线也随之落在双腿上。 凝视着自己的右腿,他忽地低笑出声。 “世子在笑什么?”明方在他的笑声中莫名打了个冷颤。 陆少渊说没有,回身推开窗户,明媚的阳光涌了进来,照亮他鬓角。 前世他借口风寒并没有在三月三出游,如若去了,应该会更早遇到她,后面造成的一些误会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如今她最喜爱的花找回来了,他也回来了,一切都还有可能不是吗? 离三月三出游的日子越来越近,平西伯夫人闵氏这日又差人旁敲侧击地去询问陆少渊,确定他不曾改变主意。 来人回禀说世子那边已经在收拾出游的物品,靠着迎枕的闵氏支着下巴,确实是有些纳罕了。 那日送衣裳过去,她以为陆少渊会直接拒绝,哪知对方收下不说,甚至还指出有不合身的地方,让人去修改。 眼下已经备起出游的事,说明是真的准备跟着她出门去相看。 她这个继子行事真的让人越发没法琢磨了,明明先前还用刚出孝期当借口拒绝亲事的。 闵氏身边的婆子见她眉头不展,似乎有心事,迟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夫人,世子既然愿意去相看了,林家那边是不是要派人再去说一声?可别到时候林家那头又有变故,反倒叫我们跑空,老奴瞧着林老夫人对这门亲事不太热络。” 前阵子到林家做客的事还历历在目,闵氏回忆着林老太太的反应说道:“也不必再去多说什么。我到底是世子的继母,虽然世子从两岁起就是我在照看,但若是林家不能入他的眼,我做得越多,反倒越容易落人口舌。” 婆子闻言脸色变了变,心疼道:“如若伯爷还在,林家的姑娘自然不够资格嫁过来,可如今的情况不就是只能在普通一些的世家里挑选吗?伯爷去世三年了,圣上那边还有怪责的意思,原本该是世子继承的爵位也迟迟不见下旨,就那么吊着,好的人家瞧着怎么敢把姑娘嫁过来。” “林家如今虽说没落,长房的老爷多年了还在户部主事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可林家已故的老太爷曾经是首辅,可以说是清贵的世家了。世子如若是觉得夫人安排得不妥当,不懂夫人的好意,那就由老奴去找世子说道说道!” “瞧你,怎么还气恼上了。”婆子说着一副豁出去要找陆少渊的样子,闵氏忙劝道,“吊着就吊着吧,左右世子自己不着急,我这个当继母的也没有什么好着急的,不上不下的也挺好,到了三月三再说吧。” 话落,闵氏就让人拿来剪子,悠闲的给自己的盆栽修剪枝叶,似乎真把和林家的亲事丢到脑后了。 此时的林家各处也变得忙碌起来。 林幼萱在府里走动时,总能见到抱着软垫、篮子一应东西路过的下人,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大夫人说再寻好的’。 要好的,要用贵的,这惯来是她大伯母这个当家主母的要求。 林家已经式微多年,唯有这些能表面妆点得花团锦簇的外物,才能维持着林家曾经也是家喻户晓的名门望族的脸面。 也可以看得出来她大伯母十分注重这次的踏青,注重和平西伯府的议亲。 眼看离踏青只有三日了,祖母还是坚定要撮合她嫁到平西伯府去,她是不是直接装病躲开这次的出游? 可躲过这次,下次呢?她祖母更不是傻子,能看不出来她的意图,让她缩起来吗?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若是叫太太知道,又得罚你抄书了!” 林幼萱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当即闪身躲到边上的太湖石后,瞧见林幼晴主仆脚步匆匆走过。 林幼晴十分不耐烦地甩开劝阻自己的丫鬟的手:“我只是去看看她到底得了什么样的衣裳,娘亲知道了还能说我什么?看一眼也不成吗?!” ……衣裳,林幼萱想起来刘记今日会送新衣过来。 那是祖母想让她在平西伯夫人跟前露面,特意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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