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渊眼里刚熄灭的火星又蹿了起来, 眼眸深处燃起一抹光亮。 “夫人人说……”亲卫支吾片刻, “夫人说已经与您和离,还请您不要再污她清誉, 让她能干干净净的做她的林幼萱, 放她一条生路。” 陆少渊往后退了两步,摇摇欲坠,将天空劈成两半的闪电照亮他惨白的脸。 身边人惊恐地过来扶他,询问着他的伤是不是加重了,劝他该回去了, 在这已经站了一天一夜。 可陆少渊听不见耳边的吵杂,只回响着亲卫带来的那几句话。 放她一条生路,莫再污她清誉, 她心里该是多委屈才会说出这些话。 他推开身边人,踉跄地往雨里走, 想要告诉她是他错了,却是眼前一黑。再醒来,是他熟悉的书房,屋内弥漫着汤药的苦涩味道,他撑着床板要起身,明方哽咽着跑了进来,跪倒在他床前。 “您疼惜疼惜自己吧,也没有谁能再心疼您了!太医说您再不好好卧床休息,那条腿就该废了,再也好不了了!” 陆少渊在明方的哭诉中沉默,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问:“什么叫没有谁能再心疼我,我得了你们夫人的原谅,自然就有人……” 明方在他挣扎着要下床的动作中伏地痛哭,悲戚大喊着:“夫人没了!夫人在昨天深夜没了!——夫人死了!” 撕裂的痛楚从心脏处蔓延,陆少渊张着嘴,痛呼声像是被石头死死堵在嗓子眼里,几乎让他窒息。 “——世子爷,该起了,您不是说今日要出府去?” 陆少渊猛然睁开眼,熟悉的藏蓝帐顶被晨光照得有些发白,剧烈跳动的心脏残余着撕裂般的疼痛,他重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来叫起的明方见他没动,又在半开的帐子外催促了一遍,再等片刻,终于听到了他的回应。 明方就发现自家世子爷从起床后就开始心不在焉。 梳洗的时候出神,更衣的时候出神,用早饭的时候更是一个包子捏在手里半天不动。 是因为今天要去见林二姑娘太过紧张了吗?! 相约见面的时辰临近,陆少渊才终于打起精神,敛起因为昨夜梦回前世的不安。 他来到桌前,视线落在摆放整齐的两块莲花佩上。 一会就能亲手交给她了。 想到这儿,脸上终于露出今日的第一抹笑意。 他郑重地将其中一方莲花佩细心佩戴到腰间,另外一块放入锦袋,小心翼翼贴身收好。 “牵马来。”他一路快步出了院子。 明方跑在前头,去了马厩,将高大的马匹牵到他面前,再恭敬地把马鞭送到他手上。 陆少渊接过翻身上马,正要扬鞭时,手指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动作一顿,看向作疼的食指,一道血色顺着指尖和鞭杆滑落着。 明方发现他停下,目光落在他视线停留的点,被血迹吓一跳:“怎么被伤着了!” 这头说着,明方已经举高手去取过那马鞭,发现握手处不知什么时候裂了个口子,往外翻的木刺正好扎在了陆少渊手指上。 “不是什么大事,换新的来。”陆少渊摁了一下伤口。 伤口的血迹猛地往外淌,不过也就一瞬,很快就不见再冒出新的血迹来。 只是扎了个小口子,他并不在意,可胸腔里的一颗心越发感到不安。 重新整装出发,一路都十分顺利,直到逸园门口瞧见林幼萱的马车。 这一刻,陆少渊总算放下了心,将马交给跟上来的护卫,来到马车前笑道:“恭候姑娘。” 林幼萱昨夜因为一个结果不好的噩梦惊醒,后来就怎么都睡不着了,此时正在马车上闭眼假寐,听到他的声音失笑:“究竟是谁恭候的谁。” 她到的时候,他人影都没见。 “所以二姑娘给陆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陆某人恭迎姑娘。”她轻松的语气让他从不安中脱离,煞有其事地微微倾身,将胳膊悬停在帘子外。 林幼萱从帘子缝隙瞧见他搞怪的动作,抿唇一笑,冯妈妈亦是笑得不行,推了推她肩头,示意她快下车别叫人等久。 她这才捏着手帕慢悠悠起身,帘子撩起后先扫一眼他温润的眉眼,这才伸手轻轻搭在了他胳膊上。 她今日特意装扮过,浅藕色的对襟琵琶袖褂子下是银红的石榴裙,裙摆随着她走动微微荡开,像花瓣刚刚舒展的芍药,藏着还不愿意向人展示的娇。 陆少渊当然注意到她今日用心赴约,啜着笑的唇角弧度往上又扬了一些,更不愿意辜负她的心意,在她扶着自己下车站好后反客为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手掌被比自己体温热了几个度的手心包裹,林幼萱愣了一愣,下刻就是想要抽开手。 他却牵着她手不放,心里装着玉佩的事,脚下坚定地带着她往逸园内去。他这会儿哪怕是当浪荡子,也一刻不想耽搁! 林幼萱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强势起来,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一路走过满园的秋景,来到了临湖边的亭子内。 他终于撒开了手,可也只是短短的时间。 在林幼萱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了锦袋。 “二姑娘,再借手一用。”他握着袋子,心跳变得快速起来。 微风扫过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林幼萱杏眸潋滟,在他郑重又迫切的眼神中隐隐猜测到了他的用意,她耳根就红了,在他又投来的期待目光下终于伸出手,将手心朝上。 他温柔的眉眼愈发舒展,眸光更是缱绻叫人不好意思对视,他将莲花佩放入她手中,温声道:“这是我父母亲定亲的玉佩,我一直想给二姑娘……” 林幼萱望着玉佩,看出了这是一块上好的白玉,雕刻的纹路生动,绽放的莲花栩栩如生……他说他一直想要交给自己。 林幼萱忍不住将那方玉佩捧到手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莲花瓣,感受着指腹下的细腻,除去指腹间的质感……这块玉佩似乎还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她眼前略一暗,耳边传来模糊的喧闹声,声音离她很遥远,隐约不清,可她一颗心因为那些声音紧紧揪了起来。 “我心悦姑娘,姑娘可愿意嫁我。”陆少渊深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藏在心里两辈子的话说出。 话刚落,他满是柔情的眼眸闪过一丝慌乱,张开双臂将毫无预兆软倒的林幼萱接住!
第46章 “——祖母, 我配不上陆世子。” “——我们的萱儿貌美聪慧,如何会配不上。你且安心等陆世子上门来提亲,娶你回去。” 不, 她不想要嫁给陆少渊。林幼萱无比清醒地告诉自己, 可身体滚烫得像是在被火炙烤着,她本能地去贴紧那压下来的身躯。 他肌肤也和自己一样发烫, 可奇异得很, 他似乎有魔力, 她像一个在烈日下喉咙干咳的赶路人, 他就是能救命的甘霖, 让她贪恋紧追不舍! “救我……” 她喃喃着, 却迎来了像是要把她劈开成两半的剧烈疼痛。 她哭喊了起来, 快要模糊的意识被一阵阵尖叫拉回了现实, 她惶恐地睁开眼, 看清了自己所追逐的那个人的脸。 他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挺拔的鼻梁, 此刻正轻轻蹭着她鼻尖。他长得很好看, 眼神却无比冰冷,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在尖叫声中他胳膊一伸,扯掉了高挂着床帏的金钩。 在金钩坠地的声音中,她看见了他眼里涌动着羞愤的怒意,裹挟着怒意冲她直射而来, 这方小空间也彻底被暗色隐没。 她眼前的黑暗很快又被一道女声撕开。 “只是裙面湿了,怎么就闯到了前院……世子爷对此事还埋怨我许久,罢了, 终归是嫁过来了,希望你记住这里是陆家, 不是那对姑娘疏于管教的林家。” 林幼萱眼前的景象在这刻薄的腔调中变得清晰起来。 她面前是一双鞋头点缀着红宝石的绣鞋,绣鞋上方有着精致的牡丹纹路,奢华无比。 她也想起来这双鞋的主人——闵氏,她的婆母,陆少渊的继母。 她慢慢抬头,对上了接过认亲茶的闵氏的眼眸。 那双总是时不时闪动着对她轻蔑的眼眸。 自此之后,她和闵氏暗斗了五年。五年里,她受再大的委屈,也只是擦干眼泪继续笑面迎人,然后做好她身为威远伯夫人的分内事。 可她后来是为了什么要离开威远伯府? 林幼萱站在被树荫笼罩的游廊下,眼前是探进游廊还不曾修剪的树枝,枝丫尖端是一片刚冒出的绿芽,叶片微卷,阳光清晰地从中间透出来,脆弱得像是风刮过都能给它摧毁了。 而她在威远伯府多年,依旧和这嫩芽一般,像是有着繁枝茂叶庇佑,现实却是她在这庞大的家族中渺小得无人在意,便是她的丈夫都不曾在意过她。 宋家出事,小舅舅入狱,她打听不到任何的消息,只能去求助于陆少渊。 她心急如焚,他听过后一言不发。 这人世间只有一个宋家为她遮风挡雨,她宁愿是自己粉身碎骨,只求宋家安然,她跪倒在他面前哀求,可他给到的回复是转身离开。 然后就是他离京去赈灾的消息,还有……那个带着他亲笔信的女子,来到她跟前说:“表哥说我丧夫无依,请表嫂允许我留在伯府,也好在表嫂身边帮衬着。” 她曾经听过这个女子的许多传言,在她嫁入陆家之后。说她是陆少渊半个青梅竹马,如若不是家里不同意两人的亲事,陆少渊早该和那女子定下。 如今他的青梅竹马丧夫,他便把人接回来了。 她心如死灰,不断派人去打探宋家人的消息,再多的银钱出去也是石沉大海,反倒是她自己有了一个音讯。 ……她怀上了孩子。 可她当时心力交瘁,身子早大不如前,她知道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果然,唯一的喜讯很快就变成噩耗,在刺鼻的血腥味中,她离开了陆家。跟腹中的胎儿对人世丝毫不眷恋一样,决然地离开了。 她落脚在母亲留下的庄子里,银子往外不停地送,终于换来了宋家人的消息。 小舅舅被流放边陲,已经跻身六部当了主事的大表哥和二叔父受牵连,官降几级,外放到苦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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