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把佛珠搁在桌面上,起身走向一侧,墙面上挂着先皇的画像,她不经常来这处配殿,偶尔过来对着画像说道几句。 “先皇指婚你与玉瑶,你们二人相敬如宾,你对太子不够疼爱,无非是听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话。” 萧询抬眸,视线顺着太后手指的方向扫去,先皇四十岁时的画像,他的容貌是三位皇子中,与先皇最肖似的。 “十年前,宫里都传玉瑶与薛邵有私情,就连萧锦仪也跟着发疯,薛邵死后,她疯狂寻古籍残卷为幌子,偏生要找出玉瑶与薛邵苟且的书信证据,简直荒诞滑稽。”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她去了芙蕖山庄,那芙蕖山庄先皇在世时便已建好,玉渊湖三字乃先皇亲笔手提,与玉瑶有何干系?荒缪!” 太子生母,已逝孝敬皇后闺名曾玉瑶,薛邵乃大长公主萧锦仪驸马。 原来太后说的是此事,倒是他多虑了。 殿内无旁人,只有常嬷嬷与姜德一,俩人皆历经两朝的老人,眼观鼻鼻观心,候在一旁,默默无声。 萧询轻咳一声,“母后,关起门来咱母子说体己话,若是孝敬与薛邵有私,太子——” “不许 !也不能!” 太后疾言厉色打断萧询的话茬,她转身瞪着萧询,“大周开国至今,历经风雨飘摇,内外动荡,如今风调雨顺,国富明安,哀家年纪大了,不想再折腾这些事。” 一旦假设成真,萧询岂会不知此事会卷起千层巨浪。 “您不担心正统?” “皇帝,你那两个哥哥,呵,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后重新落座到萧询对面,苦口婆心道:“萧铉蛰伏于秦州,一子一女虽留在平京伺候外祖,得了淡泊以明志的美名,你确信他们没妄动过?” “萧朔封地在甘州,甘州地广人稀,与边境三国相邻,他一旦起了叛变之心,会不会当先联合萧铉?” 先帝共生有三子一女,萧询排行第二,老幺安亲王萧炫、老大平亲王萧朔,以及大长公主萧锦仪。 四人中唯有萧询乃太后嫡出,其余皆是后妃所出。 萧锦仪一族自是不谈,萧铉与萧烁背后的世家贵族暗地里盘踞多年,盘根错节,势力之大。 “张家权势滔天,张贵妃注定不能怀有龙嗣,偌大的后宫妃嫔,你看上眼的无非就那几个,待孩子出生,再拉扯大,哀家早已入土。” “哀家舍不得的不是萧家的荣华富贵,哀家不想再起战火,生灵涂炭。” “太子是不是正统又如何,他为人处世尽管有所欠缺,不过你交代他办的差事,他皆办得漂亮,无非就是一头载在了卢家庶女身上。” “曦儿贤良淑德,由她生出来的子嗣,潜移默化教导下,将来势必不会长歪——” 太后分析的利弊皆说到了点上,可谓算准了一切。 别看太后常年蜗居宝慈殿,不问政事,实际上她老人家耳聪目明,对京城各家实力了如指掌。 奈何人的感情不在谋算之内。 萧询却打断太后的话茬,“母后,当年这桩婚事乃皇后定下,里面文章你我皆知晓,眼下他们没有感情,也没有孩子拖累,和离对他们而言最好不过。” 和离。 太后脸色一变,沉默不语。 萧询也不急,慢悠悠煽风点火,“太子在那孩子眼皮子底下把卢家庶女带进府里厮混,也就是天家,换成寻常人家,当正妻的早就带娘家人去闹。” 太后凄然一笑,“我本想有我照应着,在我眼皮子底下,曦儿即便得不到承翊的宠爱,起码荣华富贵有了,现如今你说的话倒提醒了我,这人呐,一辈子太长,如果不快乐,也会郁郁而终。” “曦儿救了哀家的命,她虽没只字未提,但哀家知晓她心里的想法,哀家不愿她整日闷闷不乐,既如此,不如顺了她的心。” 痛定思痛,太后最后拍板做主,“和离可以,不过得由曦儿主动提出,曦儿和离后,我就收她为孙女,赐封号。” 老太太偏心偏到嗓子眼去了。 目的达成,萧询不吝啬夸奖,“自然,您的命是江晨曦救的,您说了算。” 桌上的茶水冷了,常嬷嬷上前替二人重新斟茶。 太后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不免口干舌燥,一鼓作气喝了三大杯。 “卢家那庶女绝不能入太子府,哀家不允许未来帝王子嗣有如此身份卑贱之母,先等一年,待曦儿此事平息,再另择她人为太子妃。” 萧询不置可否,自有自己的盘算,“那江家这孩子,母后又作何打算?” 太后说累了,手撑着额头,“叫曦儿自己做主,选一个家世清白,容貌才情皆配得上的,哀家累了,皇帝回吧。” 姜德一眼珠一转,那太后要失望了。 江晨曦,圣上绝不会放手。 萧询起身,吩咐常嬷嬷好生伺候,他则去瞧一瞧江晨曦。 暖阁。 萧询正大光明的到来,令江晨曦吃惊。 萧询打发姜德一候在门外,撩起衣袍,端坐在桌子旁,“几日未见,气色瞧着好了些许。” 兰英有眼力见,悄悄拉着夏菊出了暖阁。 江晨曦探头向门外望去,生怕有人闯进来,“皇上不陪太后用膳,跑我这里作甚?” “朕秉了太后来探望你,她不会多虑。”萧询把她的心虚纳入眼底,直言不讳道:“想必你已猜出朕来的用意。” 江晨曦装傻,端坐在塌上,低眉顺眼,“恕晨曦愚笨,还请皇上告知。” 萧询不吃她这一套,踱步上前,伸手捧起她的脸,眼也不眨地锁住她伪善的双眸。 “朕已和母后提及,太后同意你和承翊合离,只要你先提出来。” 江晨曦眸光一缩,脊背一僵,心念电转,她追问,“此话当真?” 萧询审视她这张脸,明明长相算不上惊为天人,还不如张贵妃艳丽,却就是有本事让他惦记。 “朕何曾对你撒过谎。” 江晨曦当即躬身跪谢,“谢皇上开恩——” “光嘴上说谢,朕是不接受的。” 江晨曦猛地愣住,萧询见她这幅明知故问的模样,手越发痒了,念在她身体刚恢复的份上,他忍着没动她。 “你自己好好琢磨。”暖阁不便久留,萧询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江晨曦怔住,旋即咬唇,眼里的怨怼快要溢出来。 ———— 颁布旨意前,萧询依照惯例召江如海入宫,江如海战战兢兢,得知闺女与太子要和离,反而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江如海其实早已有预感,齐大非偶,又是天家太子,若不是孝敬皇后临终前下旨,他当年也身不由已。 “臣无异议。” 紧随其后,在太庙抄写佛经的萧承翊被召回,与江晨曦一道跪在福宁殿里。 江如海、大理寺少卿曾少云以及钦天监等人皆在当场,萧询当着一众人等的面颁布旨意,解除俩人婚约关系。 “……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紧接着又是一道赐封为太后义女的诏书,“……江氏贤良淑德……赐封曦和公主……” 大意即是太子萧承翊与太子妃江晨曦结亲,当初为了满足孝敬皇后的临终心愿,又夸奖江晨曦一番,紧接着太后下懿旨,赐江晨曦封号,还赐予府邸。 萧承翊脸色晦暗不明,江晨曦与他和离后,摇身一变,辈分跃了他一辈,竟与萧锦仪成了平辈。 后宫妃嫔无不瞠目结舌。 张贵妃若有所思,“旁人替她惋惜,或许这才是江晨曦梦寐以求的。” 玉春小声嘀咕,“太后的确偏心。” 张贵妃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谁都能有江晨曦的好运道。” 京中命妇们各执己见,有人嫌弃江晨曦和离,踌躇观望;有人想要与之结亲。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和离二嫁不稀奇,不泛二嫁姻缘美满之人。 “她连太子都看不上,怎会看上吾等官宦之家。” “江氏委实高明,仗着救了太后,自请和离,金银珠宝花不完,往后随便找几个面首,日子惬意。” 众人各说纷纭。 宝慈殿佛堂里,江晨曦上完香,转身便瞧见萧承熠立在门外台阶下。 他质问她,“你早有预谋,为的就是今日,是也不是?” 书房桌案上她言之凿凿的批注,回想过往她的异常,皆有因可循。 太后甚至还把他喊过去训话,敲打他这段时日切不可给江晨曦添堵。 萧承熠一想到书房桌案上江晨曦的批注,心里既恨又说不出来的不平。 江晨曦慢悠悠跨出门槛,抬头俯瞰整座大殿,心中郁气消散一半,前程往事如风飘。 然,她若是没有如此机缘,又是另一回事了。 “殿下,您如此说便着实令我瞧不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对我无意,那我又何必苦苦守着你一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晨曦只是不想拘泥于后宅,滂沱过一生,仅此而已。” 萧承熠怔住,他好似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直以来,她不争不抢,府里下人怠慢她,她都没动怒。 会咬人的狗不吠,是他把她看得太低。 如今和离,也算了却一桩心头烦心事,偏生他浑身不舒坦,仿佛被人偷走了什么物件。 “也罢,就此别过,你往后好自为之。” 江晨曦忽而悲悯一笑,不顾萧承熠的诧异,转身离去。 宫门口,小曹氏接到了江如海,捏皱了帕子,羡慕嫉妒,“哼,那丫头虽失了太子妃的头衔,没想到还被她捞个公主的封号。” 江如海听不惯小曹氏背后诋毁江晨曦,“你少说几句,晨曦与我们江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爷!你懂什么?眼下平京议论纷纷,都说我们江家姑娘傻,放着太子不要!” 小曹氏不顾黑脸的江如海,兀自忧心忡忡,“玉儿的婚事还未定下,如今来这么一出,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愿意与我们江家结亲。” 江如海赖得与小曹氏掰扯,妇人之见。 当夜,江晨曦在兰英、夏菊等人的掩护下,去了福宁殿。 福宁殿里,萧询料到她会半夜寻来,早已屏退姜德一与一众黑甲卫,他端坐在龙椅上,只拿一双暗沉的黑眸盯着她。 眸光无声却有千斤重。 江晨曦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眸光不躲不闪,抬脚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他。 须臾,她踏上台阶,径直立在他面前,伸手解开斗篷,露出一袭月牙白色纱衣,纱衣下是一副玲珑曼妙身姿。 萧询目光落在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沿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锁住她不染脂粉的俏脸。 “曦禾公主可有事寻朕?” 他嘴上称她一声公主,双手可没闲着,稍稍用力一扯,她便落座到他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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