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信,”衡阳道,“但信与不信,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就从来没想过,要为他申冤么?如今也只有你能帮他了,”郑氏道,“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离开这里。” 郑氏的言外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她不能不懂,“他能活着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其余的事我不敢多想。不过姐姐请放心,等我做完该做的事,自然会离开这里的。” “去哪?”郑氏急切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了么?我说的愿意,是想你出去帮帮他。这寒冬腊月的,侯府没了,他又能去哪里啊?” “还有,你说你要走,那殿下又该怎么办?你入王府三年,这么多个日夜陪伴,当真没有一点感情吗?殿下不会答应的。”郑氏实在不敢相信,她会如此决绝,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也难免怕死灰复燃。 “姐姐,无论将来如何,殿下是你的丈夫,你是他的正妻。我介入你们之间,本就是罪孽深重。万不敢奢求其他,至于殿下,我会想办法的。”她心中难免踌躇了一下,要想顺利离开王府,确实是件棘手的事,但眼下的她已经没精力去设想这些。 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陆照枝去了哪里?身上的伤有没有痊愈,会不会饿肚子? 书房内,赵怀英捧着书卷端坐在岸上,面前万年不变的还是一小碟子桃花糕和一壶香茶,这是他的习惯。 裴影叩门进来,弓着腰,瘸着腿,脸色恍白。虽然赵怀英没罚他,但也知道事关重大,默默地去领了罚。 赵怀英看他进来,眼角余光轻轻扫过,继续安静地看书。 “殿下,”裴影他跪下身去,“末将错了,末将背叛了你,末将该死!” 说罢啪啪啪连打了几个耳朵,脸颊顿时肿了起来,赵怀英放下书,抬头看他,“裴将军有什么错?不过是被心爱之人迷了眼罢了……” “……”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轻抿一口茶水,语气慵懒。 “三年前,夫人刚进王府的时候,那年春猎,她让末将教骑马。” 赵怀英嘴角闪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轻笑,杯子搁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裴影心中一颤,脊背生寒。 “看不出来,裴将军还是个痴情种呢?” 他一句话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讽刺,裴影的脸青了又白,不敢轻易开口。 “那你知不知道,陆照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走上前,蹲下身去轻拍拍对方的脸庞,冷笑道,“若有朝一日,父皇当真传位于五哥,你觉得我还能活么?” 裴影身子微微发颤,仰头看着他,随即低头去抽佩刀,却被按住。 “从来都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他眼眸深远且清冷,宛若寂静的冰凉,叫人徒生寒意,“可我赵怀英偏要绝处逢生。” “可是,储君一事怕早就八九不离十了。”裴影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担忧。论能力才干,自家殿下不比其他人差,就因为生母的身世,所有的努力就可以通通不作数了么? “别忘了当年父皇曾许诺过什么,他想借我的手杀人,可如今人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将我拉下泥潭,却要独善其身,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陆照枝是去是留,我不在意,我更想知道的,是他背后还有到底多少余孽活着,也得多亏他给我们引路。到时候,我想父皇会改变主意的。” “无论殿下决定做什么,末将必誓死相随。”赵怀英的话,让裴影有些毛骨悚然,望陆照枝只求多福,自己能做的也仅仅是陪在主子身边,同生共死。 衡阳端了新炖的参汤过来,听到里头人说话,脚步微滞,刚想转身离开,就被赵怀英逮了个正着。 “进来。”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喜怒。 她刚进屋,裴影就一瘸一拐地出去了,还没问什么,他起先说了,“裴将军是为了大义献身,吃点皮肉苦又算得了什么?” “找我何事?”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参汤打开,摆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舀到小碗里。 “我打算,把萤灯许配给裴影。” 她正在舀汤的手,微微一抖,滚烫的参汤淌过手背,疼得她险些就要丢了碗。 好容易把参汤舀好了,抬眼看的时候,眼里满是恐惧。 “怎么,害怕?”他牵过她的手,看着上头微微浮起的一道红印,轻轻吹了吹。 一阵凉意袭过,也让她跟着头皮发麻。 “我都忘了,她是最心爱的丫鬟,也该过问一下你的意思。” “不如,送她出府吧,怡春院倒是个自在快活的地方,她会喜欢的。” 衡阳跪坐在他面前,额头手心都渗出了腻汗,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只受了伤的麋鹿,眼里充满了惊恐。 果然如自己所料,赵怀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看似可以选择的两条路,摆在眼前,她却不敢选。 “我亲手熬的参汤,先喝一口吧……”于是,她选择了,闭口不谈。 赵怀英接过碗,放到一旁,“你为我做过很多事,可偏偏就是这个熬汤,却从未有过。你说,这辈子只会为一个人熬汤,那就是陆照枝,可如今却甘愿为一个小小的婢女,破了例。” 衡阳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下头去。 “所以,邹衡阳你这是在讨好吗?”他捏起那朵如白莲花瓣般的下巴,眼里被占有欲一点点侵蚀。 “是。”她眼圈红了,两行清泪从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见她这般顺从,他骨子里的驯化欲也降低到了极点,很快松了手,“拿走。” “我让府医特医加了些滋补的药材,对你的伤会有帮助。” “你做这些,是想让我夸你手艺精湛,贤良淑德么?你想把我当成陆照枝的替身,想让我像他一样夸你?”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在他嘴里说出来却叫人毛骨悚然。 衡阳怎么也没想到,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连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来,惊她一身冷汗。 她也仅仅只是想他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没想到又会错了意。 她有些无奈,伸手想去把碗收回,却被他一把抓住。 “为什么不解释?不想说话,”他指间力道又加重了些,掐得她手腕处发紧发红,“又想逃避。就那么不愿意在我面前提他?我讨厌你这样,稍微说几句重话,眼眶就红,好像世上所有人都辜负了你一样,以甚至于让我觉得,这样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可从一开始,你也没把我当成你的夫君啊,你做这些不就是因为良心难安么?你怕我迁怒你身边的人,那些人都比我重要,不是么?你想弥补,你觉得亏欠于我,可你做的这些,我怎么就开心不起来呢?我总觉得,你是在羞辱我,嘲讽我,你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是在拿我和他比,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留下?陆照枝还活着,你应该回到他身边去,总比留在这里做这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事要好。” 衡阳长吁一口气,放弃了挣扎的念头,“我留下,是因为真的想陪在你身边。” 可她现在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里,记忆中那个说过温和的人,好似再也回不来了。 他果真不信,扫兴地松了手,冷眼道,“滚。” 她没辩解,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脚还没迈出去,就听见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句,“把这个也拿走。” 他指的是参汤,他才不喝。 她乖乖地回头,把参汤小心翼翼地收好。正巧,念归吵着闹着要见阿娘,萤灯便将孩子抱了过来。 念归还小,连走路都不稳,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娘亲怀里求抱抱,喊着要出去兜圈子。 衡阳抬头看了赵怀英一眼,忙在唇边比了个轻声的手势,“念念乖,你阿爹正在看书呢,咱们不要吵他。” 念归很听话,立马就不闹了,两只乌漆漆的黑眼珠,懵懵懂懂地看着赵怀英,伸出了两只双手,整个人几乎要从衡阳怀里扑出去。 “阿爹,抱抱。” 赵怀英原本面无表情地脸庞地看到孩子以后,也露出来舒心温和的笑容,“来,阿爹抱抱。” 衡阳上前用手理了理孩子的衣裳,顺势说道,“过几日,我想去趟寺里,给菩萨还愿,念归很快就三岁了。” “嗯。”他笑着逗怀里的孩子,眉眼之间满满地慈爱,一时间也让衡阳突然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阿娘要去寺庙,念归想不想去啊?” “山上风大,孩子太小,我怕他着凉。”她的回话略微有些仓促,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赵怀英笑容微微一滞,而后仍旧像无事人那般,贴了贴孩子的额头,逗得孩子咯咯大笑。 萤灯听她说要去寺庙,忙不迭地将日常所用整理了一些,又将仅剩不多的私房钱都给了她,看她有些云里雾里。 “萤灯,寺庙离这里不远,咱们用不了这么多银两,”她道,“还有念归,我也不方便带上他。” “夫人,不是要走么?”萤灯不解道,“离开王府。” 她有些惊愕,摇摇头。 “夫人不走了么?”萤灯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去,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两,那是她好容易才攒下的,为得就是这一刻,可没想到,最后也没能派上用场。 “你难道忘了,当初我是因为什么才嫁给了赵怀英?”她看着萤灯,一字一句,一如当年坚定,“我要去见陆照枝一面,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能接受,可我必须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能让邹家,让阿娘他们蒙受不白之冤。” “茫茫人海,夫人去哪里找他?”萤灯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陆照枝,不由眼前一亮道,“那晚,奴婢同他说过,一定让他回来接夫人你走,还有小公子,他不会丢下你们管的,夫人暂且再等些时日吧……”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阿姐◎ 白云寺是一个大周极其不起眼的寺庙,因为建址偏僻,平常也少有人来,与别处的香火旺盛不同,这里门可罗雀,人迹罕至。 因怕赵怀英起疑,她依旧同往常去寺庙烧香一样,浩浩荡荡地备了许多礼佛用的瓜果,多带了几个丫鬟,一路往白云寺去了。 萤灯想不通,自家夫人放着那四大千年古刹不去,偏偏要来这个贫瘠的小地方。连上山的路上都长满了野草,虽然已过季冬,但遗留下的藤蔓荆棘还是不少,小半个时辰的路,走得颇为费力。 “夫人,你肯定是这里吗?”等到了山顶时,萤灯显些被这里的景象惊呆。这座寺庙太破旧了,院墙被雨水冲刷地早就褪了颜色,冷冷清清,荒凉地很。 “小时候来过,所以想来看看。”衡阳有些惊讶萤灯的出奇反应,这才想到陆照枝或许从来没有同她说起过这么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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