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榻上那人的脸,他分明见了。 “你是裴琮之?”这人终于反应过来,眼里浮上骇然之色,“那不是你?” 他恍然大悟,“我杀错了人,你那时并不在永州?” 不然,何须找个人来假冒自己。 “对。”裴琮之坦坦荡荡,毫不掩饰,“我从未去过永州。” 他一直在上京城里。 裴琮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锋利的刃,冰冷的眼,毫不犹豫捅入那人腹中,声音平静淡漠,“既然知道了,那就也该送你上路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那人连挣扎也无,嗬嗬两声便没了气息。 裴琮之眉眼平静,拔出匕首若无其事地在他脏污的囚袍上擦了擦,到底嫌弃,随手扔给进来的狱卒。 他看了看死去的囚犯,请示裴琮之,“大人,这案卷上该如何写?” 裴琮之拂袖出牢门,淡淡回,“不过是个谋财害命的草莽之人,只写受不住刑,死了便是。” 他从京府衙门里出来,正近酉时。 回府后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就听砚书急急忙忙来报,“公子,沈姑娘出事了。” 沈清棠出事了。 她的贴身丫鬟采薇和裴景明院里的行露起了争执,她护仆心切,却叫行露不慎推进了池子里。 这秋日水凉,她又久病初愈,待丫鬟们手忙脚乱将她从池子里救起来,人已虚弱得不像话。 裴琮之赶到的时候,沈清棠刚被救起。 浑身湿漉漉的,凄楚可怜,狼狈不堪。一双秋水眸中,含着仓惶的泪,惊魂未定。 瞧见了他,才哭出声来,“琮之哥哥。” 裴琮之面色冷的可怕,径直接过采薇手里的披风,将她团团裹住,再看一旁瑟瑟发抖的行露。 “怎么回事?” 他声音也极冷,如淬了一层薄霜。 行露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人皆道这承平侯府的大公子最是温和有礼,好相与的性子,不想生起气来竟是这般骇人。 她抖抖索索,几度腿软,勉强靠着身边的丫鬟才堪堪撑住。 “是行露先动的手。” 有好事的丫鬟先开口,她早看不惯行露平时仗着自己有身孕嚣张的轻狂样。 “我瞧见了,采薇白日里和三公子说了会子话,叫行露看见,她就恼了。刚刚散了席,采薇在这池子边端茶过,被行露拦下,她骂采薇是勾引人的小贱蹄子,还要打她。” “沈姑娘护着采薇,这才叫她推了下去。” “不……不是这样的……”行露吓坏了,连连摇头,矢口否认,“我没有推她,她是自己失足跌了下去,与我无关。” 这里动静闹得这样大,方才散席离开的众人又闻讯赶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 裴子萋急匆匆过来,看见倒在裴琮之怀里的沈清棠,焦急不已,“妹妹你怎么了?” 裴景明也赶了过来。 行露犹如看见救命菩萨,哭哭啼啼往他怀里躲,“三公子……公子你救救我,真的不是我推的她……我没有推她……” 谁会听信一个始作俑者的话。 裴老夫人的听禅院也惊动了,遣了嬷嬷来问话。 “我无事,不必惊动祖母了。” 沈清棠在裴琮之怀里低垂着眸,寂寂出声,“此事也与行露无关,是我自己失足,不慎摔了下去。” 此话一出,多少人哀其不争。 就连传话回去的嬷嬷跟裴老夫人也是叹,“沈姑娘这样好说话的性子,若当真嫁给了三公子,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我又如何不知。”裴老夫人亦叹,“她当时来府里,就是这样温温软软的性子。不想过了这么些年,还是这样的绵软好欺,连一个丫鬟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去。” “那她与三公子的亲事……”嬷嬷迟疑着问,“您打算如何?” “我能如何。”裴老夫人手捻着佛珠,满脸无奈,“出了这样的事,我若是再应允。别说沈丫头了,就是琮之也不能答应。” “说的是,大公子往日最是疼沈姑娘了,将她看得同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如今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没闹将起来都是好的。” “罢了罢了。”裴老夫人此番算是看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事,便由得他们自己去处理罢。” 另一边,裴琮之已将沈清棠送回了闺房。 大夫来了一趟,抚脉看诊,写了两帖风寒药的方子。 采薇红着眼送大夫出去,又红着眼拿着方子去熬药。 砚书跟在她后头,看看采薇又看看灶上熬着的药,到底没忍住,出声劝她,“别哭了,你家姑娘不是好好的嘛?大夫都说了不妨事的。你再这么哭下去,护城河都能给你哭淹了。”
第5章 坏姑娘 “都是我的错。”采薇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若不是我,姑娘也不会被她推落水。姑娘的身子才刚好些,哪能经得起这么折腾,都怨我……” 说着,她哭得愈发狠了。 急得砚书手忙脚乱得哄她,“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再哭了,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劝不住。 等那药熬好端上去,采薇的眼已是肿得不成样子。 正巧裴子萋来看沈清棠,诧异看她,“采薇,你怎么把眼哭成这样了?” 采薇摇摇头,将药盏搁下退了出去。 裴子萋不由叹,“你这丫鬟倒是衷心,也不枉妹妹为护着她落水一遭。” 又气愤道:“要说那行露最是可恶。平日里就仗着三哥哥疼她,到处耀武扬威。今日竟还做出这等事来。” “要我说,妹妹你也太好说话了。她纵是怀了身孕又能如何?敢欺辱主家,回头我就报了祖母把她发卖了去。还有那三哥哥也是,事到如今还护着她,一样可恨。” “姐姐可别气盛。”沈清棠垂着眸,声音恹恹,“我没事,养个两日也就好了。你别为着我去和景明哥哥闹性子。” 又问她,“琮之哥哥呢?” 她自打回来,就没见裴琮之。 裴子萋回,“他在祠堂呢!” 裴景明在祠堂罚跪,行露哭哭啼啼,也跟在他旁边。 漆木桌案上两只长香点着,缭绕而上。那裴景明跪着的膝下,却是半点承跪用的蒲垫也无。 不过片刻,额上就跪出一脑门子的汗来。 他咬牙撑着,头昏脑涨,听裴琮之居高临下,冷冷吩咐,“管好你的人。再有下次,没人护得住她。” 说罢,拂袖出去。 从始至终,行露也未敢吭一声。 方才裴琮之出门时淡淡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她遍体生寒,如堕冰窟。 砚书在祠堂外守着,见裴琮之出来,上前问,“公子,现在可是去看沈姑娘?” 裴琮之扬袖,嗅到衣裳上清淡的檀香,是方才祠堂里沾染上的。 还有一丝丝血腥气。 沈清棠自幼娇弱,闻不得这些。 于是回屋熏香换衣,收拾妥帖了才来看她。 裴子萋已经回去了,沈清棠刚喝了药,正坐在桌前看那方他送的墨砚。 她落水一场,方才生辰宴上的衣裳已经换下,一头青丝用净水洗过,不过虚笼笼挽了个发髻,余下的随意荡在腰畔。 或是受了惊吓,她眉眼也是懒懒倦倦的,低垂着羽睫。娇娇怯怯,好不怜惜。 “这方墨砚,妹妹可还喜欢?” 姑娘抬眸,瞧见了进来的郎君,眉眼才一点点光亮起来,“琮之哥哥。” 她提着裙,三两下快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哥哥可算来了,我还当哥哥不会过来了。” “答应了要陪妹妹过生辰,自然得来。”他极其自然得牵着姑娘的手,去桌旁落座。 案上一方墨砚,两支簇新的白毛狼毫笔。 “这笔是谁送的?”他问沈清棠。 “是绫姐姐送的。” 裴家的二姑娘,闺名一个“绫”字,两年前已嫁去了忠勤伯府。 今日沈清棠生辰,她怀了身子,不便过来,便派人送来了两支狼毫作寿礼。 倒是与裴琮之送的墨砚合在一块儿了。 “绫姐姐待我可真好,便是嫁去了别家也总是念着我。” 沈清棠抿着唇,将心里酝酿已久的话说出来,“哥哥便饶了景明哥哥罢,我并没甚么事,吃过药已经好了。若是绫姐姐知道景明哥哥因着我的缘故受了罚,该多心疼呀。” 裴绫与裴景明一母同胞,皆是姨娘生的庶出。 “哦?”裴琮之看着她,“妹妹不怨他们吗?” 今日是她的生辰,却叫人推落水中,平白受了场无妄之灾。 “有什么可怨的。”沈清棠低低垂眸,“行露也是不小心,并不是有意的。她如今怀了景明哥哥的孩子,身子娇贵。哥哥罚他们在祠堂跪着,若是出了什么茬子可怎么好。” 她一贯的温柔体贴,最是顾念旁人。 裴琮之自是顺她心意,温声应允,“既是妹妹求情,那我待会儿便命人放他们出来。” “谢谢琮之哥哥。” 姑娘总算展颜笑开,娇俏明媚的脸,潋滟生光。 裴琮之没在闺房久待。 沈清棠落水受了惊吓,惊惧未定,得好生歇息。他细细嘱托了两句便出门来。 砚书仍在廊檐底下候着,上前回话,“公子,已问过了。水榭旁有好几个丫鬟,只说当时隔得远,并没注意。等瞧见沈姑娘时,她已经落了水。” 裴琮之听着,若有所思,淡淡“嗯”一声。 夜里沈清棠上榻就寝。 采薇解着床帷,仍心有余悸,“姑娘也太胆大了,奴婢都快被您吓死了。不是说好了只让她推一把便是,怎么就突然跳池子里去了呢?” 原是主仆俩有约定。 采薇借着此前送雪莲一事去找裴景明说话道谢,显露亲密,故意叫行露瞧见。她性子善妒,自然想着法子要来寻采薇麻烦。 到时沈清棠出来护仆,被她推搡在地,顺理成章。 这样的事,闹到裴老夫人跟前,再有裴琮之过来护着。 她与裴景明的亲事,才不能成。 只是没想到,说好摔在地的姑娘却忽然落了水里。 采薇真的是吓坏了,“姑娘这法子也太惊险了些,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沈清棠淡淡笑,轻声宽慰她,“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她思虑得周全,此事不能出纰漏,必得做绝。 要叫众人知行露心机歹毒不能相处。 要叫裴老夫人因着此事有所忌惮,再不提议亲一事。 还要叫那人,对她心生怜悯,悉心护她。往后有他做倚仗,才能风风光光出府,嫁得个好人家。 可是一开始,沈清棠并不是这样算计人的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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