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知道。 沈清棠心有疑虑,仍是乖巧答,“五岁,和阿月一般大。” 那时裴煜已经离家,江婉深居无沁斋,裴子萋和裴琮之都养在裴老夫人膝下,所有都成了定局,不可更改。 “我被送到祖母膝下抚养,也是五岁。” 裴琮之声音温润,“我的母亲,因着我做错了一件事记恨于我,再不肯让我在无沁斋。” 沈清棠听了心里不由咋舌,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记恨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也好奇,“哥哥做错了什么事?” 他幽幽一叹,摇头笑,“很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沈清棠只以为又是同绣眼鸟一般的事,便也不再追问,只是话里不无唏嘘说,“我之前在无沁斋和江伯母相处过一段时日,其实接触的久了,才发现她也不同表面那般难以亲近。只是不善言辞,旁人看着她都觉得冷漠,也就越发远离她。” “妹妹在帮她说话?” 沈清棠摇头,“我是替哥哥说话。解怨释结,琮之哥哥和她总归是母子,哪能一辈子如仇人一般,或许江伯母早已释怀当年的事,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 她轻轻用指去勾他的手,“或许哥哥可以先服软,母子哪有隔夜的仇呢?哥哥服下软这事说不定便就过去了。” 她格外温柔小意,体贴入微。 裴琮之看着她。 她的乌发很黑,脸却生得白,朱唇榴齿,眉眼如画的好看。在这样清幽幽的夜里,像画里走下来温言软语的娇俏美人。 当真是应了燕城那一声“仙子”。 他长长喟叹一声,去勾她圆润小巧的鼻尖,“妹妹这般维护体贴,可是那无沁斋里给了妹妹什么好处,要妹妹来为她说话?” “哪有什么好处?”沈清棠嗔一声,将身子扭过去不看他,“我是真的为哥哥着想。哥哥不领情那便罢了,全当是我多管闲事了。” “哪儿这么大的气性?” 裴琮之重新将她身子掰回来,含笑看她,“谁说你多管闲事了?好,我便依妹妹的,等过些时日我寻着机会再去无沁斋。若是能解开这桩旧事,到时我们的亲事也就不必祖母来操持,妹妹这未来新妇也可放下心了。” 沈清棠眉眼一蹙,顿时恼了,“哥哥又胡说,什么新妇,谁要做你新妇!” 是娇嗔害羞的恼。 她要起身离开,却叫裴琮之勾住腰,轻轻一带,又重新落进他怀里。 “妹妹走哪儿去?” 他将她往榻上压,是纠缠而上的苏合香,混着姑娘闺阁里的甜花香。 “不行。”她往后缩,摇头不肯,“丫鬟们都在外头候着呢,会听见的。” “那妹妹小点声,不就听不见了?” 他要寻她甜腻腻的口脂吃,又埋首去她修长如玉的脖颈。 温热呼吸惹得她忍不住颤栗,一边躲一边娇笑,“别这样……怪痒的……” 她耐不住痒,连连求饶。 素白的柔荑将他软绵绵推开,沈清棠坐起来,拢了拢微散的髻发,脸色嗔怪。 “哥哥还是收敛些吧,这衔雪院里的丫鬟都眼睁睁看着呢,哥哥再这样我往后可没脸见她们了。” 发髻揉乱了,口脂也叫他吃没了,她坐去镜台前梳妆。 腰上是裴琮之恋恋不舍缠过来的手臂。 他看了半晌,一时又起了兴致,“我来替妹妹梳发。” 接过沈清棠递过来的玉梳,他捞一把她如瀑顺滑的青丝,慢慢梳下去。 “从前只看书里说,画眉梳发,是闺房情趣,却从未见过。” 他的父母,势同水火,自然也没有这样温情柔意的时候。 沈清棠回头看他,目露不解,“江伯母一开始便和裴伯父关系不好吗?” 裴琮之“嗯”一声,“自我出生前,两人便如同仇敌了。” “怎么会这样呢?” 她垂着眸,若有所思。 外头都传当年江婉是下嫁,她执意要嫁承平侯裴煜,为此甚至牺牲进宫当娘娘的机会。 这样的情谊,按理说两人关系该当和顺才是。 裴琮之给她解惑,语气疏松平常,“她从未喜欢过我父亲。” 她从始至终心悦的都是望安寺里的那位。 其实当年的事也是冤孽官司。 江家的姑娘爱上了出家的和尚无生,却苦于被家族所困,不得不即将进宫为妃。 若是进了深宫,两人便是连相见也再无可能了。 她一时情急,来找裴煜,想要假借两人亲事先推了进宫一事,之后两人再和离。 她想得周全,和离在家的姑娘,可以装得心灰意冷,自请带发去山中修行,到时无生舍戒还俗来寻她。 两人私奔,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却没想到,裴煜也一直心悦于她。 他面上应允,等江婉当真嫁了过来,却又反悔,并且强行占有了她,使她有了裴琮之,再脱离不得承平侯府。 江婉伤心欲绝,自此恨透了裴煜。 “原是这样。” 沈清棠幽幽叹气,又抬着眸子来看他,“此前江伯母曾与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想不透,现在才算明白。” 裴琮之也看她,“什么话?” “她说,我是这府里另一个她。”
第71章 心事 她看过来的眸子清清明明,是看破之后的通透。 沈清棠彼时听见这话,还以为江婉是看透了裴琮之对她的心思,知晓她是下一个承平侯府主母。却没想到,原是这个意思。 她平静问裴琮之,“有先例在前,为何哥哥还执意要如此呢?” 夺了她的清白,毁了她的姻缘,将她囚在这承平侯府里。 “哥哥不怕我也会同江伯母一样吗?” 裴琮之看她,轻轻一笑,“妹妹不会是她。母亲自幼随性长大,性子倔强,认定的事便不回头。” 这也是之后她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无生偷情生下裴子萋的缘故。 “可是妹妹不同。妹妹自幼寄人篱下,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委曲求全。” 他搁下玉梳,轻轻抚她好看的眉眼,万分温柔缱绻,“从前妹妹不就是如此吗?分明看见了我作恶,分明害怕我,但是妹妹为了活下去,为了寻依靠,可以装得无事发生,在这府里与我兄妹亲密相称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不必强逼她。只需略施小计让她走投无路,她自然会来求他。 “其实妹妹也没有多喜欢燕城吧?清白,性命,在妹妹眼里哪个都比他重要。所以妹妹才会舍弃他来求我。” 他笃定了她会过来,她也当真过去求了他。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妹妹自己选的啊!” 他轻叹。 他并没有强逼她,至少在望安寺她主动来寻他那夜前,都是她自己的抉择。 他只不过将赤裸裸的现实摊出来给她看,她这么聪明,会选什么显而易见。 沈清棠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平平静静。 直到他挑起她的下颌,深深看进她的眼,默默审视她,“妹妹现在在想什么?” 沈清棠垂下眼帘,“我在想,若是当年哥哥没有带我进府里,会是怎样?” 她会活得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糕,谁也不知道。 “妹妹后悔了吗?” 后悔当年拉他的衣角,叫出那声“琮之哥哥”,求他带她进府里。 沈清棠摇了摇头,“没有后悔。” 再给她选择一次,她依旧会如此。她是多聪慧的姑娘,怎么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安宁,而去选择未知的恐惧。 所以,结果其实早已注定。 沈清棠终于释然,“其实嫁给哥哥也很好。我自幼在这府里长大,所有的一切也都很熟悉,也不必委屈自己去讨好婆家。” 她扬面看他,一双眼里通透的能映出他的身影,清澈如明镜。 “我是心甘情愿要嫁给哥哥的。” 她是真的心甘情愿,柔软多情的手臂搂过他的腰,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身上,语调绵软又缠绵,“哥哥放心,我不会是江伯母。” 他也不会是裴煜。 裴琮之心满意足,拉她起来,情不自禁去吻她的脸颊,“一直瞒着祖母也不是办法,总归是要告诉她的。” 他再不想再做偷偷摸摸的登徒子,也想堂堂正正牵她的手。 “明日我便去听禅院。” 沈清棠在他铺天盖地的亲吻下,眼睫止不住地轻颤,轻轻点头。 两人没在屋子里待很久,到底还是得避着众人的眼。 重新挽好鬓发,涂好唇脂,开门出来。 沈清棠立在廊檐下亲自来送他,明眸翦水,含笑盈盈,是画里明媚娇俏的姑娘走了出来,依依不舍送她的情郎。 裴琮之翌日却是去无沁斋说此事。 她是自己生母,婚姻大事自然由她做主。 只是母子俩先前闹得那样难看,如今他来江婉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怎么,有事求我便过来了?” 她一如既往的脸色冷,眼里也凉薄,轻轻笑,“哪有那么好的事呢?你堵着我不让我离开,却来求我,要我给你个圆满。” 他端盏饮茶,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江婉看着他胸有成竹,偏要挑事,“怎么不去听禅院?你那祖母疼你疼得眼珠子似的。如今这样大的事,你却不告诉她。” 她心里了然,“是不是你祖母看不上沈家那丫头?” 江婉点点头,“也是,那丫头模样生得是好,身世却是拿不出手看的,如何配得上他这心尖尖上的嫡孙。她原先想让沈家那丫头记在我的名下,想必就是存了断了你们可能的心思。” “你做了她这么多年的好乖孙,如今要枉顾她的心意,强娶沈家那丫头么?” 她用了“强娶”这样不堪的词。 当初裴煜就是强娶她,惹出了这数不清的冤孽官司。 如今裴琮之要走他老路。 她真的是幸灾乐祸,不免嘲讽,“有你父亲的例子赫然在前,你就不怕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吗?” 被逼出家,就连挂在他名下的嫡女也不是亲生的。 这对一个男子来说,岂止是奇耻大辱。 裴琮之面色亦是如冷玉,清清淡淡开口,“她不是母亲。” 沈清棠从不是江婉。 她那样玲珑的心思,却是澄澈通透的,做不出江婉这样寡鲜廉耻的事来。 江婉听出他话里的暗讽,轻笑,“那我便等着看,看你们如何天翻地覆,以泄我心头之恨。” 裴琮之忽略她的咬牙切齿,径直问,“那母亲这是应了?” “我不应,又能如何呢?” 她不过是个处处受他所控的可怜人,手里多的是把柄给他掌控。 但她也提醒裴琮之,“这亲事,可没有那样顺当。你那祖母,怕是存了让她进西院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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