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陆续死去。 不过片刻,那随从又在外面禀报,“殿下,已尽数灭口。” 马车重新行驶。 沈清棠手里的陶笛被慕容值夺了去,他拿在手里随意看了两眼,是再普通不过的陶笛。陈梁两国都有的小玩意儿,并不惹人起疑。 于是随手一抛,从荡起的车帘一角扔了出去。 沈清棠顺着那陶笛看过去,眼见得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守卫,身上豁大的几个血口子,瞳孔睁大,死不瞑目。 她心里不由有些胆怯,挪开目光,紧抿着唇垂下眸去。 “怎么,不敢看?” 慕容值将她这一点心虚看进眼里,哼然一笑,“夫人该好好看看的,若不是夫人任性妄为,他们也不会付出了性命。他们可都是因为夫人而死。” 沈清棠抿着生白的唇,没说话。 但其实是她不能说话。 待到了隐蔽落脚处,慕容值解了她的哑穴,她便立即回怼了过去,“他们是因殿下而死,殿下才是杀了他们的罪魁祸首。” 她目光灼灼,万分清醒。 眼下已是数个时辰以后。 慕容值先是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段话说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应自己先前说的话。 不由失笑,无奈摇摇头,“怪道你们梁国总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孤现下才算是明白了。” 他们已经甩脱了城门守卫的追捕。 但另一辆马车就没有这般幸运,连人带马车俱叫守卫擒住。 那两个侍女誓死不从,负隅顽抗,最后抵抗不住,均咬舌自尽了。 马车里外叫守卫翻了个底朝天。 只翻出来一个包袱,里头是女子的珠钗首饰和金银钱财。其中有个珍珠坠子,本是一对的,现下只余了一个。 裴琮之来得很快。 燕县苦寻不着人,偏又这般巧,在此处发现了慕容值的踪迹。而后,两个人就一同凭空消失了去。 他并不觉得这是凑巧。 快马加鞭,几日不眠不休往边境去,最后在紫荆关有了消息。 那只剩下的珍珠坠子也到了他的手里。 裴琮之看着珍珠坠子,面沉如水。 砚书在底下恭敬说话,“城门校尉说,当时有两辆马车,他们只拦截住了其中一辆,马车里的两个女子都咬舌自尽了,只搜出来了一个包袱,里头便有这个珍珠耳坠。” “另一辆车呢?” 砚书垂下首去,“杀了追过去的守卫,逃了。” 当时便广发了告示通缉,直到现在,仍是没有消息。 裴琮之听着,沉沉深眸染上浓墨阴戾,冷冷吐出一个名字,“慕容值——” 慕容值还被困在大梁边境。 他杀了紫荆关守卫,这样大的事,通缉告示洋洋洒洒,贴的四处都是。 城防守备也格外严厉,凡过关者皆要搜身,无一疏漏。 城里不能待,他们暂且寄居于城外破庙里,等重锐将军带人来救。 这破庙四处漏风,残破不堪。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冬夜霜寒,连着这凄风苦雨,齐齐往里头钻。 几个男子倒是无碍,只是苦了沈清棠。 她回了承平侯府,养尊处优了好些日子,身子都养娇弱了。蜷缩在角落,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那风裹挟着冷雨,似要钻进她的四肢百骸,透进她的骨子里。 钻心刺骨的凉。 慕容值瞧见了她的哆嗦,命随从取了马车里的玄青大氅来给她,“委屈夫人了,今夜暂且虽孤在这破庙里将就一晚,待明日出了城关便好。”
第160章 中箭 他的假惺惺,沈清棠只置之不理,拢紧了身上的大氅,盼望着这样的凄风苦雨快点过去。 雨夜寂静,只有雨打翘檐的清脆声,分外叫人好眠。 沈清棠正昏昏欲睡。 忽而传来一阵纷乱密集的马蹄声,如擂鼓阵阵,径直倾轧逼近。 破庙里的几人立即反应过来。 随从出门查看,远远见十余人策马奔来,火光冲天。在这纷乱雨夜,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他立即回禀慕容值,“殿下,或是梁国人寻了过来。” 来者不善。 慕容值当即带着沈清棠上了马车。 她挣扎不肯,想要扬声呼救。 被慕容值察觉,直接点了哑穴,又扭着她的手脚,将她死死禁锢进怀里,动弹不得。 马车疾驰,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那十余人立即调转马头追了过来。 火光撕破长夜,纷乱嘈杂的马蹄声混着密集雨点落下,催山震谷,响彻天地。 慕容值撩帘来看。 透过朦胧的雨雾,他看清了为首的人——正是裴琮之。 不复他从前在上京城里看到的那副凛然有度,清寒不乱的模样,他眼眸凌厉,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风霜雪意。 这真是奇了。 裴琮之官场浮沉数年,身居高位,从来是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派头,何曾如此失态过。 慕容值勾唇一笑,看向怀里被自己禁锢的沈清棠,意味深长的轻叹,“看来孤是没抓错人的。夫人于裴大人,实是格外看重。” 沈清棠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死死盯着他。 雨势愈发大了,马车载重跑不快,两方的距离也愈发逼近。 重要关头,有火光从另一边匆匆赶来,为首人大喝,“重锐救驾来迟。” 来接应慕容值的人到了。 两对人马很快混战在一处,拼斗起来,刀戈激战声与嘈杂雨声混在一起,一时难分上下。 裴琮之也混在战局当中。 那自称重锐的人死死纠缠于他,使他不得往前半步。 裴琮之到底是文臣,寻常武艺不过防身之用。重锐却是将军,招招大开大合,步步逼近。 砚书寻着间隙过来助他,很快又叫旁人纠缠过去。 但重锐到底人少。 以众敌寡,裴琮之也能占得上风。再添失了旁人纠缠的砚书转头便来帮裴琮之。 以二敌一,局势瞬间扭转。 长剑铮鸣,在雨夜里折出冷冽的寒光,眼见那剑尖直对着重锐心口处而去。 这一击,誓要他性命。 “裴大人——” 陡然一声喝,生生制止了这夺命一剑。 滂沱大雨里,慕容值擒着沈清棠立在车辕上。 雨势很大,看不清,那抵在姑娘脖领处的利刃折出的寒光却分外清晰。 慕容值此举是要扰裴琮之心神的。 执着利刃的手当即高高扬起,刀锋森冷,毫不犹豫,要往姑娘脖领刺去。 裴琮之沉稳不动的眼里惊涛骇浪。 再顾不得重锐,翻身上马,就要疾驰过来救她。 身后大开,一支长箭陡然划破长夜,裹挟着漫天风雨呼啸而来,直直射入他的心口。 “大人——” 是砚书的惊呼。 紧接着,马背上的裴琮之毫无知觉滑了下来,重重跌落在地,雨水四溅。 天地安静。 沈清棠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手脚瞬间一片冰凉,耳里也起了轰鸣,嗡嗡作响。 那一瞬间,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慕容值唇瓣在动,他在不停唤她,“裴夫人,裴夫人……” 是担忧的神色。 喉咙口一阵腥甜猛地涌上来,她蓦然俯身,呕出一大口心头血来。 旋即,昏厥了过去。 梦里回到当年那个滂沱大雨的初见。 她和采薇相互依靠,小小的身子,胆怯不安的心,去敲承平侯府的门。 开门的还是那个门房,骂骂咧咧来推搡她们。 她不慎摔进泥浆里,连手心都生生磨破,钻心的疼,却叫一个少年温柔扶起。 “疼不疼?” 他看过来的眉眼极是温润,说不出的妥帖善意。 她怔了怔,眼前的眉眼万分熟悉。 他们兄妹相称十数年,她在他的庇护下长大,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情谊,不过是原先的不甘心蒙蔽了她的心。 她忽然抱住他,痛哭出声,“对不起,琮之哥哥,是我错了。” 她后悔了。 亲眼见得他中箭倒下去,她不甘心被禁锢的心在这一瞬间崩塌,七零八落,痛彻心扉。 她哭得泣不成声,“是我贪心,害了你……” 她最开始,明明只是想要活下来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甘心,想要更多——姻缘,自由,无拘无束,畅快恣意的活着…… 可是如今,她为了自己的自由,亲手将他推进死亡的深渊里。 是她害了他。 ——他救了她的命,她反倒害了他。 “妹妹别哭。” 少年的嗓音温润,如玉石轻撞,分外好听。 他动作也温柔,轻轻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眉眼温和看着她。 问出的,是他曾问过许多遍的问题,“如果一切从头来过,妹妹能不能原谅我?” 她点点头,泪如雨下。 紧接而起的是采薇的惊呼声,“姑娘,你流血了!” 她茫茫然不知所以,跟着采薇指着的手看过去,是自己的裙。 裙下缓缓渗出血来,蔓延不尽。 温热粘稠的血自腿间涌了出来。 同时,有什么东西恍惚从她身体里缓缓抽离,撕心裂肺的疼。 她忍不住呼喊出声,“采薇,我好疼。” 蓦然睁开眼。 从梦中醒来,看见的是极为陌生的脸。 那侍女见她醒了,面上有些欣喜,雀跃跑出去喊,“夫人醒了——” 沈清棠醒了。 她还是被慕容值带到了陈国。 那一个凄风苦雨的夜,已是十日前的事了。 那夜裴琮之中箭,梁国人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慕容值趁机带着沈清棠逃走。 他们直闯出紫荆关,快马加鞭回到了陈国,与和亲队伍接应上了。 “他怎么样?” 慕容值来看沈清棠,首先听得的便是她这一句问。 “你放心,他没死。” 他抖抖衣袖,在桌边坐下来,自顾自斟了一盏茶,“那一箭没刺中他心口,往上偏移了半分,叫他捡了一条命回来。”
第161章 孩子没了 他话里满是遗憾,“可惜了,若是那箭往下偏半分,这世上就再无裴大人了。” 幸灾乐祸实在太过明显。 沈清棠不理会。 她敛下眸,高高提了许久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他没有死。 她对他的愧疚也能少一点。 慕容值看她黯淡寂然的眉眼,迟疑片刻,还是搁盏对她道:“夫人可知自己已有身孕了么?” 沈清棠抬眸看来,眼里皆是茫然——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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