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得很快,娇小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屋外,倒真应了他先前那句‘被鬼撵了’的话。 谢秉安看着合上的房门,转身朝后院走去。 他前脚进了屋子,东冶后脚就跟进来,关上屋门后,转身站在一旁,将这几日宫里发生的事向主子一一禀报,禀报完后,又好奇的问了一句:“主子,您就不怕日后蔚小姐进了宫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谢秉安凉凉抬眼:“为何要怕?” 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小可怜罢了,有何可惧。 东冶:…… 他这些时日观察,发现主子待蔚小姐与旁人不同,以为蔚小姐在他心里有些微地位,现下看来,并不是他以为的那回事。 谢秉安坐在椅上,翻看东冶带来的书信。 烛光映在男人冷俊的侧脸上,更显得凉薄无情。 男人问:“圣旨的事查的如何了?” 主子若不提这事,他差点给忘了。 东冶道:“潘史查到了一点眉目,之前李道长选的生辰八字的女子是蔚尚书府上的蔚芙萝,而非蔚姝,虽尚未查出是谁闯入机要阁篡改了圣旨上的名字,但潘史去查了蔚芙萝与蔚姝的户籍,发现她们二人的生辰八字有被改过的痕迹,能悄无声息的换掉二人的身份信息还不被人发现,怕是只有身为户部尚书的蔚昌禾了。” 谢秉安凤眸微眯,叠起书信放在灯芯上点燃,看着燃烧的火焰陷入深思。 东冶又道:“主子,蔚昌禾背后之人定是宫里的人,能避过我们的耳目进入机要阁篡改圣旨上的名字,此人不可小觑。” 谢秉安轻轻挥手便散去了桌上的灰屑:“告诉潘史,让他在蔚昌禾面前提一嘴圣旨上的疑点,以这个由头把他关到诏狱里吃点苦头,折磨上几日再放出来。” 东冶一怔,甚是疑惑:“主子,咱们既然发现了圣旨上的问题,也查出蔚昌禾在户籍上动的手脚,为何不以此直接降罪于他?跟他兜什么圈子?” 谢秉安走到窗前,隔着漆黑的后院看向前院拐角。 “先让蔚昌禾自乱阵脚,击溃他的内心,等他快招时再找个由头放了,派人暗中跟着他,他自会联系背后之人,届时只需顺藤摸瓜便能查出那人是谁。” 其实,他可以直接降罪蔚昌禾,不必这般弯绕。 但篡改圣旨乃是死罪,且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那个女人于他有救命之恩,又是这场阴谋里的受害者,她不该被牵连丧命。 等她入宫脱离蔚家后,篡改圣旨的事再找蔚昌禾清算也不迟。 如此,他也算是还了蔚姝一命。 距离蔚昌禾被抓走已经过去七日,下人们私底下都传开了,何管家去了几次东厂,吃了闭门羹不说,还被东厂的潘督史警告了,后面这几日,再没见何管家出去过。 云芝每天乐此不疲的在绯月阁外偷偷打听消息,将打听来的都告诉蔚姝与董婆婆,说范姨娘因为此事着急上火,已经连着喝了三日去火的药膳。 日头偏西,红霞满天。 今日的天比往日炎热的多,屋里闷热的待不住。 董婆婆做了些绿豆冰糕,蔚姝端了一碟去往后院,打算让温九尝尝,从他来到绯月阁后,跟着她们每日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后院树木枝叶葳蕤繁茂,刚走进去就感受到一股凉意。 罩房门关着,有了前两次的教训,蔚姝长了记性,在外叩了叩门,直到里面传来“进”的声音,她才推门而入,一进去便看到温九背对着门站在桌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桌前不知做着什么。 她好奇的走过去,便见温九的食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字,他的字遒劲有力,字迹尾处藏着锋锐,和他身上凉薄冰冷的气息颇有些相像。 蔚姝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识字,不知你师承何处?” 谢秉安看了眼低头研究他字迹的蔚姝,她今日穿着白色的衣裙,许是今日天热,外头只罩着单薄的外衫,腕肩挽着白色纱质披帛,上面绣了几朵海棠花,看衣裳的款式像是几年前的。 他知她在府中的日子不好过,可好歹也是尚书府堂堂正正的嫡长女,没想到蔚昌禾与范妾氏会对她苛待到连一件像样的款式衣裳也没给她。 未等到温九回话,蔚姝疑惑抬头,正对上谢秉安看着她的凤眸,男人的眸泠泠清清,眼尾透着凉薄,从他的眸里丝毫看不出任何窥探之意。 蔚姝问:“怎么了?” “小姐似乎很偏爱海棠花。” 谢秉安垂下眼睫,用袍角擦去食指上的水渍,黑色衣袍愈发衬的指尖白皙如玉。 蔚姝眼睫一颤,眼底浮上一抹忧伤,很快又被她掩去:“我娘偏爱海棠花,是以,我衣裳的海棠花都是我娘亲手绣的。” 谢秉安动作一顿,眉峰微皱了一下:“抱歉。” 蔚姝脸上的笑意很是勉强,故作轻松道:“我娘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没见过她,不知道这些实属正常,不必跟我抱歉,你尝尝董婆婆做的绿豆冰糕,可清凉解暑。” 她将小碟放在桌上,眉眼弯弯的看着他。 谢秉安看了眼碟子里尚不算精致的冰糕,淡声道:“谢谢。” 屋外传来急促地脚步声,紧跟着云芝跑进来,皱眉道:“小姐,岑时来了,说宴世子在府外后门等着,想见小姐。” 她又不满的哼了一声:“国公府都退婚了,他这时候还假惺惺的跑来做什么?” 谢秉安看到蔚姝陡然间苍白的脸色,冷俊的眉峰微微一挑。
第10章 与她自幼便定下婚约的男人——季宴书。 距离圣旨下到府邸已过去二十几日,季宴书一次都不曾露面,期间国公府派了管家来尚书府退婚,季公侯与长公主连个面都没露,就这么把婚事给退了。 啧。 真不愧是一家人。 蔚姝忽然间觉得心口有些窒息,在她最需要安慰,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他却不见踪影,在她想努力忘却掉他的存在时,他却再一次出现。 她闭了闭眼,努力不让眼底弥漫上来的泪意落下。 见蔚姝抬步往外走,谢秉安眉宇轻蹙,眼底泛起讥嘲:“小姐还嫌不够丢人?” 蔚姝:…… 温九说话还是这般刻薄又不入耳。 因为他的话,蔚姝心底的难受消散了一些,她解释道:“我出去只是想与他说清楚,我与他即已解除婚约,便再无关系,让他日后莫要再找我了。” 她想,这也是最后一次见季宴书了。 儿时的宴书哥哥已经随着下到尚书府的那道圣旨烟消云散了。 谢秉安冷白的薄唇噙了丝冷笑,说的话不留情面:“既再无关系,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云芝传了话岂不更坚决你的态度?又或是小姐还舍不得他。” 蔚姝:…… 她瞪着谢秉安,像是自证清白,音量陡地提高:“谁想去见他了?!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见踪影不说,我还被他们家给退了婚,我凭什么舍不得他!凭什么他说想见我就得去见他!”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爆发,蔚姝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泪珠顺着脸颊滑向纤细的脖颈,没入相交的衣襟处。 蔚姝胸膛剧烈起伏,情绪崩溃的措不及防,等她想忍住眼泪时,发现不仅忍不住,眼泪反而流的更凶了。 谢秉安眸色一怔,对上那双充满泪意的杏眸时,第一次不自在的撇开视线看向别处。 为了个负心汉哭成这德行。 就这点能耐。 蔚姝像是跟谢秉安赌气似的,提着裙裾坐在椅上,对云芝道:“你去告诉岑时,让他回禀他主子,我与他已解除婚姻,便是桥归桥路归路,让他日后莫要再来找我,他国公府的宴世子不惧旁人非议,可我是要入宫的女子,传出去岂不坏了我的名声。” 云芝终于回过神来,看到蔚姝眼睫上挂的泪珠还有些震惊。 自从夫人下葬后,小姐就一直压抑着情绪,在得知国公府退婚时,她一直沉默寡言,从不提此事,在被老爷训斥打骂时,也不曾掉一滴泪,没想到被温九这么一激,小姐的泪竟像是泄了洪似的,流个不停。 她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红霞散去,暮色将至,屋里的光线逐渐暗下,也变得极为安静。 蔚姝逐渐冷静下来,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和苍白无力的辩解,脸上浮起两片羞臊的绯红。 真是的。 若不是温九说话这般刻薄,怎会激的她失了理智,她已经接连几次在温九面前出丑了,再不能被他取笑了。 屋里安静的氛围逐渐变得有些尴尬,而这尴尬的也只有蔚姝一人。 谢秉安背过身点亮油灯的灯芯,食指沾了沾茶水,继续在桌上练字。 烛光灼灼,将男人的侧脸映在亮光中,冷白的肌肤给他低垂的眉眼添了几分清冽,平抿的唇角有种近乎冷漠无情的疏离,箭袖紧束,手背的筋脉纹路在烛光下泛着青白。 他只站在那,极高的身量就让蔚姝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就连呼吸也不自觉的放轻了些。 谢秉安:“小姐还坐着干什么?天色已经暗下了,再晚点回去,又该被鬼撵了。” 蔚姝:…… 她豁然起身,气呼呼的瞪着温九:“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蔚姝大步离开罩房,心里想着,日后再也不来找温九了。 哼! 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嘴,一点也不讨喜。 屋内,谢秉安紧皱着眉宇,食指在字迹收尾处划出一道湿润的痕迹,又将手背在身后,抬头冷冷的看向挂在斑驳墙壁上的侍卫服。 东冶从屋外进来,瞧见主子身上凛冽的气息,心里咯噔一下。 他刚从宫里悄悄跑出来,不知尚书府发生了何事,又是谁惹主子生这么大气? 东冶眼皮子猛地一跳,一个念头陡地跳出来。 ——难不成又是蔚小姐?! 东冶压下心中惊骇,恭声道:“主子,巡监司与东厂内的暗桩都已在潘史的掌控中,就等主子下令了。” 主子离宫已有二十几日,朝中的众多言官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成天嚷嚷着拥护燕王,想要拔除主子在宫里的势力。 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一个个腐朽不化的老东西去拥护一个不成气候且心思狭隘的燕王,能成什么气候?最后都不过是白费力罢了,等主子一旦回宫,这群老东西保不准又跟乌龟一样缩在壳里。 谢秉安冷声道:“还不到时候,等下个月宫宴,西域使者来时,再行动也不迟。” 他蛰伏了这些天,也该让燕王掉点骨头了。 男人的食指沾上水,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顿了一下,利落的写下一个‘杀’字,最后一笔收尾时,凌厉的杀意骤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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