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袄僧似乎听见了什么异响，扭头探了几眼，却没有瞧见人影。 薛容与屏息凝神，将自己的影子完全容纳在头顶上火盆的阴影之下——所谓灯下黑就是如此。 待听到袄僧关门的声音，她才从怀中掏出那节从木器坊顺来的竹筒，扬手丢进了头顶的火盆。 竹筒落入盆中，先是一两声轻微的毕毕剥剥，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爆响。盆内的火焰闻声晃了晃。 两个守门的袄僧发现火焰有异，赶忙跑过来查看，薛容与趁着这个机会，从灯柱的另一侧飞身跃上正殿的台阶，借着竹筒燃烧的声响掩盖了自己的足音。 然而她没走两步，方才那偏殿里的“大人物”听到声响，又把那门打开，和薛容与撞了个照面。 原来是个白衣蒙面的女人！ 那女人甫一看见薛容与，吓得退了一步。薛容与一个饿虎扑食堵住了女人的嘴，把她拖进门后的阴影里，一边用脚轻轻带上了门。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响声，两只手大闸蟹似的乱挥，薛容与飞檐走壁得多，挟持人质倒是破天荒头一遭，一咬牙心一横，朝着女人的后颈一个手刀砍了下去。那女人登时两眼一翻，歪倒下了。 薛容与没料到自己下手还挺准，暗喜了一阵，随后便贴着门观察了下外面的局势。那两个袄僧绕着柱子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又站回了殿门外。薛容与心道：这小庙戒备还挺森严。她舔|了舔唇，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做，目光便又落回到刚才那个被她拍晕了的女人身上。 女人一身繁复的白裙，大半夜里还带着面纱，脖子上挂着鎏金的法拉瓦哈。那白裙和面纱的料子看上去都十分昂贵——至少比之前那个白袍僧的麻布袍子好十倍不止。再观她所住的这间屋子，到处都是象征的光明的壁画，宗教意味浓重，陈设也十分富丽——看来这女人还是个圣女啊。 袄教崇火崇洁，圣女是他们“大光明王”的使者，掌管火种，在袄教中的地位极高。传说这些女人会巫术，十分邪门，所以很少有人敢像薛容与这样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把人敲晕的。她心里默念了一句“抱歉抱歉”，也不管来自波斯的大光明王听不听得懂了，直接上手把那女人的白裙扒了下来。 女人是个一头黑卷发的胡女，身材比薛容与稍微瘦些，身高倒是差不多。薛容与套上她那身白衣裙，打散了自己的头发，又把面一蒙，看着倒也有那么两分意思。于是她非常自然地把不省人事的圣女给塞进屋内的一口大箱子里去了。 她穿着圣女的衣服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心想那要紧的东西多半不会在圣女这里——圣女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吉祥物而已，寺内肯定还有别的掌事的人。她思忖了一阵，下决心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出去。 圣女没什么实权，但那些低级但袄僧还是顾及她们的巫术，对她毕恭毕敬的。看见薛容与出来，守门的两个袄僧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薛容与回忆着此前上元灯节在街上见过的袄教圣女的样子，扭着屁|股走得极为优雅——她好多年不做女人，真是差点要了老命。 她站定在大殿之前。 守门的袄僧见她不动了，颇为狐疑想要抬眼，此时薛容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似乎有些愠怒，那袄僧立刻又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另一边的一个脑子活络，忙不迭替她推开了门，等到她的裙裾消失在门内，又毕恭毕敬地把门合上了。 终于听到关门声音的薛容与背上冒起了一层冷汗，白裙下的两条腿几乎要打颤，她将手揣在白袍的阔袖里互相捏了捏，似乎是左手在给右手打气，然后深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大殿铺着白色的地砖，青色的穹顶和殿墙之间连接了一圈彩色的琉璃，绘满了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创世，光明神和黑暗神阿赫里曼恶战，教众拜火等等极富有袄教色彩的图绘。琉璃画上的阿胡拉·马自达和阿赫里曼一白一黑，留着一模一样的波斯连髯，怒目相视，面目狰狞。 薛容与在两位至高神的注视下看了大殿一圈。 这大殿的陈设比起圣女的房间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一架可以移动的祭台，一个巨大的火盆，仅此而已。周围便是空荡荡一片的白色地砖。大殿的东南西北各开了四个大门，都是白色大理石的门槛门框，漆朱红镂空雕花的木门，外头的光线从木门的雕花中透进来，再和穹顶上琉璃五颜六色的透光叠在一处，在白色地砖上打出连绵的斑驳陆离。诡异得很。 这圆形的大殿一眼就能望干净，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薛容与以为自己找错了，正想着一会儿怎么撤退，突然间脑子里却闪过一个词：灯下黑。 这是她刚才对付那两个守门袄僧的法子！ 她快步走到那火盆前，火盆中燃烧着圣火，黄铜的盆面被熏得一片漆黑，旁边祭台对着火盆方向的那一面也燎出一道炭痕，薛容与敲敲打打，终于在祭台的台阶上发现一格中空的台阶！ 她心如擂鼓，手指头擦着台阶寻找机关，随即触到角落里一枚突出来的痕，咔哒一声，那级台阶的踏板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一个精巧的瓷瓶！ 但于此同时，大殿朝西的大门也被人推开，方才那个戴头巾的白袍僧和另一个红袍僧跨入殿中，正好隔着巨大的火盆对上了薛容与的眼睛！
第14章 .火球 那白袍僧大喝一声：“什么人！” 薛容与大惊，掏出那个瓷瓶揣进怀里，转身便跑，却不料四个门皆有袄僧把守，听到白袍僧的大喝，纷纷推门而入，把大殿四面出口通通堵死了。 薛容与只觉得自己成了只瓮里的鳖。 那白袍僧上前一步，中气十足地吼道：“何等宵小竟然敢擅闯袄寺重地！” 薛容与没有回答，背靠着祭台，冷静地看着这大殿是否还有别的出口。 窥破薛容与的意图，那白袍僧桀桀笑了起来：“此地一共就四个出口，都被堵住，正殿四壁光滑如镜面，你就算是插翅也难逃了！” 薛容与抬头估算了一下，从那块画着阿胡拉·马兹达毛发旺盛的脸的彩绘琉璃破出去，需要多少距离。但看见那光滑的四壁，正如白袍僧所言，磨得壁虎都不一定能吸上去，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白袍僧觉得薛容与认输了，继续喝道：“还不快自报家门，束手就擒？” 薛容与突然从一直紧贴着作为掩体的祭台边撤了开来，眼底漏出一丝精光，围攻的袄僧正欲动作，却见她一把扯下|身上的圣女白袍，往面前火盆一甩！ 白袍沾了火星子，立刻熊熊燃烧起来，薛容与挥着那白袍犹如一面猎猎招展的鲜红旗帜——“老子是来给你们送福音的！” 说罢，她猛吸了一口气，举着火旗朝着南边正门冲了出去！ 那圣女的白袍层层叠叠，用了不少衣料，此刻点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薛容与举着那个火球挥退了南门两个袄僧，一路火花飞溅地冲出了正殿。 “把她给我抓住！”身后的白袍僧用波斯语气急败坏地大喊，薛容与丝毫不为之所动，扯着迎风烧的更旺的衣袍飞也似的杀到了袄寺正门后。 那大门簇新，浮雕着火神和邪神的战斗图景，此刻那些雕工细致的浮云剑戟和大胡子神衹成为了薛容与攀爬的阶梯，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轻功独步天下，现在更发现自己的身法简直是出神入化——就连蜀地攀援的猴子恐怕都没她来得灵巧。 守在大门外的杨开元只听见寺内传来一片嘈杂，抬头便看见一团巨大的火球挟裹着热浪，像是一颗流星从袄寺的高墙上滚落下来。那流星落地散成两团，一团就地滚了一圈沙土熄灭了，一团掉在地上不再动弹，火势却依然猛烈。 他带着的虎贲连忙上前，一人一脚把火给踩灭，这时袄寺的大门开了，一群拿着锄头扁担的袄僧冲了出来，和门口的虎贲面面相觑。 刚才一直在寺内鬼吼鬼叫的白袍僧站到最前，看见门口一圈的虎贲军，脸上一点没有惊讶的神色，反而带着兴师问罪的语气：“深夜诸位虎贲在我寺门口戒备森严是为何事？” 杨开元没有回答，叉着腰反问：“刚才听见寺中嘈杂，深夜袄寺肃静之地，发出这样巨响，又是何事？” 白袍僧道：“有贼人闯入宝殿，我寺正在捉拿。” 杨开元挑着眉问：“贼人？贵寺可丢了什么东西？” 白袍僧冷着一张脸：“还未来得及清点。” 杨开元又问：“那人呢？” 白袍僧：“翻出大门逃遁了。” 杨开元立刻揣着手嗤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做贼还走正门的，本官卫尉神都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 白袍僧身后的一位袄僧连忙用磕磕绊绊的洛阳官话道：“刚才那贼就从大门翻出去了，大人没有看到？” 杨开元抬头看了大门一眼，瞎话张嘴就来：“本官巡逻至此，听闻异动，只看见火球从天而降，长老，这火不是袄教的圣物么？你说你们的圣火是贼？” 白袍僧被他一句话噎住，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杨开元继续说：“真有贼，自然有守城虎贲捉拿，现在宵禁还未解除，还请长老们退回寺内。” 他身后十几个黑甲虎贲一个个都像一座铁塔一样，白袍僧深吸一口气，只得一挥手，恨恨地合上大门。这时那几个虎贲才散开，露出躲在人墙后头一身狼狈的薛容与。 杨开元将她拽了起来，用嫌弃的目光上上下下把她审视了一遍，半晌才开口：“你怎么弄成了这幅鬼样子？” 薛容与薅了一把自己蓬乱的发，龇牙咧嘴地说：“别提了，拍晕个圣女，穿了她的衣服才混进去……” 杨开元阴阳怪气地说：“这么一看你还真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 说着，便隔着薛容与那块来不及摘的面纱，去掐她的下巴。 这一幕正好被闻讯赶来正门的裴照看见，他抢先一步跨到两人之间，薛容与被他横插一脚，差点没站稳，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立刻气急败坏：“裴日轮你又作甚，我可是功臣！” 她半张脸罩在面纱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头鸡窝似的头发，到处都蹭着黑灰，简直就像是刚从煤堆里刨出来的一样，杨开元能昧着良心夸她“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心理素质不可谓不强大。 裴照看清楚了她这副尊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正色道：“怎么捅这么大的娄子？收获呢？” 薛容与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那瓶拼死拼活抢出来的瓷瓶，说：“我看他们这帮袄僧对这东西宝贝得很，去查查是什么。别的暂时没探到。” 裴照低头接过她手里的瓶子，突然扫到她手背上红色的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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