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花天酒地”也是个吃年轻饭的差事,这位徐录成称第二,薛容与可不敢妄称第一。她虽然行事浮浪,但未尽得这位表舅的真传,至少在交朋结党,鱼肉乡里方面,还差得太远。 毕竟是长辈,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长辈,薛容与也不好不给他两分面子,干巴巴地叫了一声“表舅”。 徐录成慢吞吞踱过来,正站定在两拨人中间,揣着手抖了抖一身的肥肉,问道:“大清早的南市都没开市,你跑来人家袄寺门口闹什么?” 薛容与抖了抖腰间的银鱼袋:“奉大理寺令前来查案。” 徐录成没想到裴照把银鱼袋都给她了,见鱼符如见人,此刻薛容与说的话就是裴少卿说的话,他张了张嘴,又转过头去对那袄僧说:“大理寺也是例行公事,就让他进去看一圈吧。” 那白袍僧断然不肯,道:“袄寺重地怎可容人持械闯入!” 薛容与嗤笑一声:“大理寺红印搜查令在此,岂可由人随意阻拦?” 徐录成本来是想看个热闹,顺便当回和事佬,但双方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点都没有缓解,他拍了拍弥勒佛似的肚子,又说:“都是洛阳地头的事情,听我一句,这样,你们大理寺呢也别持械进去,他们袄寺呢就把门打开,你看这样行不行?” 薛容与没想到这个表舅还挺有脑子,放下雁翎刀说:“反正只是搜查,不持械也没有问题。我再退一步,我只带两个人进殿,其他人都在门口守着,长老你说可行?” 但那白袍僧坚决不肯:“缴械进寺可以,但正殿绝不能进——你们不是袄教徒!” 薛容与看他气急败坏地样子,心想这正殿有鬼是跑不了了,冷笑一声:“这位长老,你这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可真不错,但别忘了洛阳地头可是谁的地盘。” 白袍僧怒道:“既然在袄寺,便是我袄教教众的地盘!” 薛容与抱臂冷笑:“那可就别怪我没给过你面子了。闯!” 大理寺宿卫为着抓伊斯的事情忙得整宿都没合眼,这会儿早就是压抑着一腔的火气,就等着冲进去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袄僧一个个摁倒在地,听见薛容与发号施令,立刻提起刀来,只往内闯。 那群袄僧手里的武器无外乎木棍竹竿,哪里抵挡得住宿卫手里的刀兵,徐录成看事态完全失去控制,赶紧抱着头抖着一身肥膘到处乱窜,灵活得不像是只胖子。 袄寺门口顿时一片混乱,各种语言的咒骂夹杂在一起,薛容与趁着这个机会,准备溜进正殿,谁料那白袍僧抢先一步,跨在殿门之前,大声嘶吼:“谁敢造次!” 薛容与扯着嗓子顶回去:“到底是谁在造次!” 那袄僧举起一个玄色物事,一手举起火把:“再敢造次,吾将代表至高之神阿胡拉·马兹达降下神罚!” 一听到“神罚”二字,在院中缠斗的袄僧们纷纷停手。大理寺宿卫以为他们是要束手就擒,还没反应过来,一股脑往正殿冲,却在看清楚白袍僧手里拿着的东西时也木了下来。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玄铁球,一端留着一段引线,薛容与眸色一沉:猛火雷! 那是在西北战场上用来攻城的东西,袄寺竟然胆大包天到在寺内私藏黑火—— 突然之间,白袍僧的恼羞成怒,袖子上的硫磺味,南市档案上突然增多的木炭布施都有了解释。 这帮妖僧私藏黑火,绝非“守卫圣寺,降下神罚”如此简单! 薛容与一双眼死死盯住白袍僧,握着雁翎刀的手指节泛白,那么大的木炭量,这袄僧的手里绝对不止这一颗猛火雷! 她沉声说:“你可知私藏黑火乃是重罪!” 白袍僧桀桀笑了起来:“此乃宗教用物,何罪之有?” 神都海纳百川,对这些胡人宗教特别宽容,白袍僧似乎是料定大理寺不敢对这颗猛火雷多加置喙,脸上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色。 薛容与在心中盘算,黑火的配方是一硫二硝三炭,按照南市署备案的数据,这两个月进出这间袄寺的木炭可以做上近千斤的黑火,这些黑火若是一起引爆,只怕半个太初宫都能给炸干净——这还不够朝廷发落这座披着袄寺皮的黑火作坊?! 她冷着脸,一双黑眸里泛着寒光,拖着雁翎刀朝着白袍僧逼近。 她每走近一步,白袍僧手中的火烛就距离猛火雷的引线更近一分:“竖子勿动!” 她唇边勾起笑意:“大胆妖僧,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言必雁翎刀寒光一现,朝着那白袍僧劈砍而去。 白袍僧高举猛火雷,立刻点燃引线,大喝一声:“下火狱吧!”便将那雷朝着薛容与掷去! 薛容与翻转过刀背,将猛火雷用力挥开,同时高声命令:“卧倒!” 须臾之间,一声剧烈的爆破声轰然响起,震得她耳膜剧痛,紧接着又是一声石料坍塌的巨响,薛容与抱头匍匐在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将猛火雷挥到了正殿西南的那根火柱下,猛火雷爆炸开来,生生炸断了那根灯柱,灯柱上的火盆倾斜下来,仿佛天降流火,那些所谓拜火的袄僧一片哀嚎。 薛容与飞快回头扫了一眼,幸好大理寺宿卫训练有素,在猛火雷爆炸的瞬间就地卧倒,几乎没有什么受伤,可那些乌合之众的僧众却因为那猛火雷的威力和灯柱的倒塌伤亡惨重。 薛容与咬牙,她没想到这白袍僧真的会对着她丢猛火雷——这简直是弃她身边那些袄寺僧众于不顾,这白袍僧枉称长老! 白袍僧也没想到薛容与会把猛火雷生生挥回来,大惊失色,朝着薛容与大吼一声。 但薛容与此刻的耳朵里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提着雁翎刀快步朝着白袍僧冲了过来,仿若一头斗红了眼的凶兽。白袍僧猛火雷脱手,再无寸铁,终于在薛容与充血的双眼中感到了恐惧,朝着后寺夺路而逃。 但薛容与并不恋战,她见白袍僧遁逃出去,一刀劈开正殿正门——穹顶上光明神和黑暗神面目狰狞,而正殿中的祭台边,火盆中橙黄的火舌仿佛炼狱。 薛容与三两步冲了上去,挥刀朝着祭台劈砍下去,铮的一声,刀锋没入木台,铁刃翻卷。她拔了一下没有□□,便不再纠缠,朝着祭台一脚踹了下去。 被劈开半边的祭台露出里头中空的暗格,都是大小划一的香油瓶子,此时宿卫们鱼贯而入,薛容与命令道:“把这祭台拆了,所有瓶子统统带回大理寺勘验!” 众宿卫七手八脚地把薛容与劈开的那条缝隙撑大,整个祭台轰得一声散了架,瓶子散落一地,有香油流出来,顺着地砖缝隙渗透了下去。 “薛大人,地下似乎有密室!” 一个宿卫注意到香油渗漏,连忙说道。薛容与随手拔了一把雁翎刀,用刀刃撬起了地砖,仅仅露出一条缝隙,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便从里头窜了出来,薛容与脸色陡然晦暗,踩着刀背将整块地砖掀起,一个黑洞洞的地道入口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大喊一声:“速去请宿卫支援,封锁南市,再派人全城搜捕那个逃脱的妖僧!” 大理寺中,伊斯咬死也不肯说出为何要袭击香浓,也拒绝承认和南市袄寺有过任何往来。 裴照揉着太阳穴,冷冷地说道:“就算你什么也不说,你方才也听到了,大理寺的人已经去了南市,很快有什么我们都会查出来,你现在咬死不说,也不能给你的上峰撑几个时辰。” 伊斯笑了一下,声音嘶哑:“能撑几个时辰也好。” 裴照沉下了眼眸:“几个时辰,你想要撑几个时辰?” 伊斯笑了笑:“都说大理寺裴少卿断案如神,您说我能撑几个时辰?” 裴照的手指在案几上扣了扣,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这时姚之敬又一次走了进来。 “少卿,方才南市发生了爆炸……现在不知道伤亡情况怎么样。”他附在裴照耳边轻声说道。 裴照的脑海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立即吩咐:“查洛阳城门这两个月的记录,是不是有数量巨大的硝石和硫磺入城!” 说完,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伊斯:“我不管你们在盘算些什么,最终都难逃天网恢恢。” 伊斯道:“但阿胡拉·马兹达终将战胜阿赫里曼。” 裴照冷笑了一下:“怎么战胜,用黑火么?” 一瞬间,他在伊斯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他想要的错愕。 裴照刚走出大理狱,书吏们就把计算出来的结果呈报上来:“回少卿,这个月硫磺入城的数量也远超往年!” “回少卿,硝石数量比硫磺少些,但也比往年多了两倍!” 裴照手心立刻泛出一层薄汗:“查这些硝石硫磺最后流入了哪里!” “南市薛大人来报!” “说!” “袄寺下发现地道,恐怕藏有大量黑火,请裴少卿和卫尉寺速安排人手封锁南市,疏散附近商家!” “黑火?”裴照的心头突然一跳,一是为了他方才的猜测果然成真,二是—— 薛容与让他和杨开元安排疏散南市,那她人呢? “薛容与呢?”他急切地问道。 传话的书吏也从未见过裴少卿这样不持重的模样,微微一愣,随即说道:“薛大人带着人下去探了!” 裴照倒抽一口凉气:“备马!速去南市!”
第19章 .神罚 袄寺祭台下的地道入口极为狭窄,仅仅能容一人通过,唯有入口处透出来的一小方光线,堪堪照亮方寸之地,再往里,便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薛容与带着两个宿卫下到地下,只觉得浓重的硫磺味冲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一个宿卫说:“薛大人,不掌灯么?” 薛容与怒白了他一眼——但在这黑沉沉的地底那个宿卫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她嘲讽的声音:“这下头说不定囤着上千斤的黑火,你现在掌灯,是想把我们都炸上天么?” 那宿卫立刻闭嘴了。 几个人摸着墙壁走了几步,前头像是万丈深渊,不辩深浅,每一步都有可能踩空。薛容与迈着小碎步娘炮一样地挪出不到一丈的距离,终于忍不住了,说:“我就不信这帮妖僧的眼睛就都被他们的大光明王开光过,能看得清这地下的情况,这里面肯定有能照明的东西!” 一个宿卫说:“或许是夜明珠?我们分头找着?” 另一个宿卫摸到一块冰凉锐利的物件,大声道:“等等,好像有东西!” 三人立刻禁戒起来,最后的那名宿卫手中的雁翎刀都拔出了小半截。 “这是什么?”薛容与突然在墙上发现了一块亮斑,在黑魖魖的地道中显得尤为瞩目。 两个宿卫齐齐看过来,那亮斑晃了一下,蓦地又消失了。 “什么东西?” “等等,你把刀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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