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老闷了口烈酒,拿出一把重剑来,在树下飞快挥着。 * 崔家出事后,崔沅绾便住到崔家去。晏绥心疼她操劳,想接她回府上,都被她一口回绝。 “我爹爹尚在牢狱之中,我娘毫无主见,我姨娘早不知跑哪儿了去。若我也不在家,我崔家当真是要没落下去。”崔沅绾眸中光彩早黯淡了下去,她提不起半分兴趣来,再在晏绥面前说些好听话,同他嬉闹一番。 “可你是我的夫人,你冠以我晏氏的名,何况你爹娘他们……” “那又如何?”崔沅绾抬头对上晏绥不解的目光,“我嫁到你家去,我便与娘家毫无关系了么?我是崔家女,不是晏家孩。” 晏绥被她这般罕见的倔强模样给惊了住。从前崔沅绾在他面前,是娇怯的,是明艳的,是会说着轻佻话戏谑他的,是肆意张扬又听话的。 她是披着精美外衣的娇莺,是有脾气不窝囊的狮猫。可她今日是浑身扎满刺的芍药,是犹豫踌躇的怯鼠。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不听他的话,不该与他大声辩驳。 可崔沅绾从不是他以为的受人拿捏的菟丝子。她对你笑起来,便是天宫里的菩萨下凡施舍。而她心狠起来,便是比观里的道姑绝情更甚。 而晏绥更是发现,他喜爱的正是这般多变的人。他觉着悲催,因为崔沅绾的反常倔强模样,更激气他心底最深层的欲|望来。 征服这样一个有独特脾性的人,该是多么有趣啊。 眼前的嫣红唇瓣张张合合,似是在吐露什么愤懑不堪的真话来。可晏绥听不清,听不见。崔沅绾蹙眉含泪的可怜模样,是多么叫他为之倾倒啊。 “说的在理。” 晏绥听见自个儿蓦地说出这句话来。他连崔沅绾方才在说着什么话都不清楚,却仍觉她说的在理。他选择纵容,有底线的纵容。毕竟待在崔家,再也无法与那群腌臜种意外相遇了,不是么? 崔沅绾蹙起的秀眉,也是在听了晏绥这番奇怪的话后,展平下来。 方才她说晏绥只顾自个儿贪图享乐,半点不顾她的情绪,这般自私的爱令她不耻。她以为晏绥会将她生吞活剥,毕竟按照往常,她无意调侃一句,晏绥便会发疯,压着她不玩得死去活来,便不肯叫她下床。 晏绥应当把她锁起来,狠狠发||泄一通才是。可他并没有,附和着她的话,说在理。 “你……允诺了么?”崔沅绾身子定在他面前,颤声问道。 “自然。”晏绥说道。他丝毫不觉自个儿早被崔沅绾的一番做戏给蒙蔽了去,他相信崔沅绾眼里的泪不是假的,他相信崔沅绾如此焦急,全是因为家人出事,而不是急着逃离他。 自我麻痹沉醉的人没有半分理智可讲。 晏绥走得悄无声息,他走得这般轻易,叫秀云都觉着心里不安。 “娘子,姑爷竟舍得把你放出来了?当真是不可思议。”秀云满脸震惊,今日倒是重新认识姑爷一番。 往常,若是她家娘子敢提逃离之事,晏绥急得打断她的腿都有可能。可眼下,姑爷竟肯把娘子放归娘家,叫她安心待在娘家,一切有他。 寻常人家的郎婿大抵都会是这般。可她家娘子的郎婿不是旁人,是阴狠邪性的晏绥。晏绥能做此让步,好比饿狼放走猎物一般,叫人震惊。 崔沅绾拿着书卷,支手靠在软塌上,任由秀云给她染着新蔻丹。天昏昏黑,屋里点着几盏灯,暖黄的灯火映着崔沅绾面如波澜的媚脸,瞧不出白日里的半点惊慌来,判若两人。 听了秀云惊讶不断的话,崔沅绾心里一阵冷笑。 “少操闲心,这些都不重要。”崔沅绾轻声责骂一句。 所有人都怕晏绥,唯独她不怕,还敢骑在晏绥头上示威。 所有人都惧怕晏绥的阴狠,独他不怕。正因不怕,她才有底气一步步朝晏绥的心里试探过去。晏绥若是那般容易拿捏的人,那才叫她看不起。 说到底,不是贱骨头么?对他一昧示好,他觉着无趣。对他一昧反抗,他会暗中抹杀。踩在晏绥最在意的点上示好,反抗,来回几次,晏绥的心境便会变得翻天覆地。 她想叫晏绥彻底沦为她的裙下臣,那便不能只装成懵懂乖巧的娇美人,还要做一支难以拿捏的雪中梅,她要与之疏离,与之亲近。 她拿准晏绥吃这套,便死死将其拿捏。 晏绥与世间男郎一样,又不一样。她虽是将其当做工具,却也不得不承认,两人就该锁在一个笼子里,爱得死去活来,恨得死去活来。 崔沅绾眼泛光亮,低声问着秀云:“今日我做的戏可好?看不出破绽来罢。” 秀云低头说是,“娘子的计谋天衣无缝,当真叫奴钦佩。” 秀云又说了一番夸赞的话,一番天花乱坠,把崔沅绾夸到了天上去。 秀云跪在崔沅绾脚边,抬头望向她的眸里满是真诚。 “娘子一路受了那么多委屈,这下可要一一报复过来。”秀云激动地说道。 不曾想这般表明心迹的话却叫崔沅绾怔了起来。是从何时起,她开始把心里的计划都与秀云说了出来呢? 她原以为秀云知道她这般面目后,会吓得立即远离。毕竟在她心里,秀云从来都是干净的小娘子,她的心是纯善的。不似崔沅绾,面是菩萨相,心却毒如蛇蝎,睚眦必报。 作者有话说: 分开发,下一章1点更新。
第42章 四十二:做戏 那次只是试探, 随口说了一句,不曾想倾诉的闸门再也合不上来。她把自个儿心里的计划,对崔家, 对晏家,一五一十地告诉秀云。 那时想, 若秀云胆敢泄露半个字来,杀之便可。可秀云没有,秀云嘴很紧, 纵使晏绥再放狠话逼其交代,秀云依旧半句不提。 晏绥不敢动她, 她是崔沅绾身边的人。除非有妄动,晏绥都不敢动秀云半点皮毛。 之后,崔沅绾便愈发觉着, 她与秀云该是一类人才是。只是她也恨, 上辈子秀云没成她的陪嫁,是林之培身边人顶替秀云, 待在她身边,冷眼旁观她惨死受苦。 “夫人那般偏爱慕哥儿, 家主明知夫人对娘子不公,却仍装作看不见, 任由夫人肆无忌惮地向娘子索取。娘子心与爹娘不近, 是人之常情。”秀云说道。 “我记得, 娘从前不是这样的。大姐还在时, 娘虽是偏心,却也没搬到台面上来。那时还没慕哥儿, 崔家只有两女。娘怀胎十月, 原本是窈窕身姿, 生过孩子后,肚上都是松皮,皮上裂着一道道白纹。可哪怕那般辛苦,娘也没有抱怨过。那些时候,娘真真是疼过我的,也疼过大姐。只是从大姐走后,娘跟变了个人一般,娘心里再也没有我了。” “娘怕爹嫌弃自个儿的身子,常常叫大夫来开药。娘长服用长阴方,我见的次数多了,连药房都背了下来。石硫磺二分,青木香二分,山菜黄二分,蛇床子二分。这药见效慢,娘便走了歪门邪道,寻来个邪方。娘只用一次,便有了慕哥儿。可身子大伤,再也无法生育,寿命也会减短。” 秀云听得心痛,为王氏,更是为崔沅绾。 “夫人是把她受过的气,都撒在了娘子身上去。可娘子受气,能撒到谁身上去?”秀云脸颊两侧肉气得鼓了起来,替崔沅绾打抱不平。 崔沅绾心里感动,回道:“我能有什么气呢?” “怎会没气?”秀云回道,“姑爷平时动不动就气。姑爷一气,便要折腾娘子。娘子身上青紫印记从未消散过。娘子那处更是……” 秀云咬着下唇,莫名羞红了脸,“自娘子成婚后,药膏不知用了多少盒。也只有娘子来月事那几日,姑爷安分些。旁的时候,姑爷恨不得无时无刻黏在娘子身上。姑爷手段强硬,总叫娘子不舒坦……” “后半句可说得有失偏颇。”崔沅绾笑眼弯弯,问道:“你是觉着他从来都在欺负我么?从来不顾我的感受,只顾自个儿享乐么?” 秀云忙点头说是。 “那你可理解错了。”崔沅绾笑道。 “你是不是常见他被我一句话逼急,掐着我的脖颈示威?”崔沅绾问道。 秀云说是。 “可他从未用力。他的手掌宽大,手指细长,指腹有层茧,是握剑持笔所致。他练过武,自然知道什么力度能掐死一个弱女子。他在认真做戏,他在威慑我,他以为我会服软。表面上我确实如此,他便放下心来。”崔沅绾想到晏绥那般沉沦而不自知的模样,心里便觉畅快。 “他这人,从头到尾,只有嘴是硬的。” 崔沅绾说罢,想到床榻上那档子事,忙改了口:“本钱也不错。” 崔沅绾只简单提了这件事。剩下的,她都不曾再说。 床榻之上,她才是施命下令的人。多少次,晏绥俯首在她裙下,用着她教的妙法,尽心尽力做着叫她再愉快不过的事。 外人看来,晏绥不顾她意愿,索要时不顾场合,不顾她心情。那次玩得过火,晏绥的下唇瓣被崔沅绾咬出了个口子来。 下唇结痂,崔沅绾便会把痂撕下来,直到晏绥求她。其实这不过是晏绥一句话的事,只要他想,崔沅绾纵使有再大的胆子,这般放肆的事也做不出来。只是晏绥遇见她之后,愈发不清醒起来。那些拙劣的谎言,晏绥竟丝毫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情浓时,晏绥被她激得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时她纵是说要晏绥的心,晏绥也会毫不犹豫,拿出匕首,割开胸膛,拿跳动的心捧到她面前来。 在马车上,缅铃响声清脆。晶莹的缅铃被晏绥拿了出来。晏绥眼中隐有癫狂之意,仅仅是因为崔沅绾一句娇羞夸赞的话。 晶莹被尽数舔||舐去,晏绥任由崔沅绾胡来。她总想做的龟|||责术,竟这般轻易地实现来。 这些事,她都未曾与秀云说。故而在外人面前,晏绥从来都是阴晴不定的魔,他们都以为,崔沅绾被晏绥折磨得几乎要活不下去。可事实却是,她把晏绥拿捏得死死的,在谁都不知道的角落里,她才是晏绥的主。 晏绥才是依附于她的菟丝子花,晏绥才是被她囚在牢笼里的孤鹰。 可惜晏绥没意识到,旁人更是不知。 想到此处,崔沅绾笑意更是明媚张扬。 “安排的事,可都做好了?”崔沅绾问道。 秀云说做好了,“那三位小官人已叫人查过了。确实如福灵公主所言,身上都种着蛊。不过这蛊毒轻,要不得命。公主做事谨慎,姑爷并未对三位小官人起疑心。” “等爹爹这事过去,当年的事也该动手查了。只是要查事,万不能在官人面前查。”崔沅绾掐着粉嫩的指甲,若有所思。 “还不到时候。”崔沅绾说道:“这事闹不大,我崔家的地位便不可能稳固下来。官人也是如此想。爹爹不会那般轻易地从牢狱里出来,这事也没有那么简单。官家想打压旧党,爹爹只是恰好撞到刀刃上而已,自然而然为官家所用。早该知道的,攀附权势带来的绝不止无上荣耀,更多的是无尽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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