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崔沅绾不会把心里所想同他倾诉出来一般,他也不会把这些事说出来。 他说无碍,是因在崔沅绾做戏之前,就爱上了她。 “但这些都不重要。”晏绥说道。 “不妨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在那之前,我想你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自私,多疑,偏激,阴狠。我不能容忍任何你把你抢走,我甚至动过无数邪恶的念头。我想剜去你的眼,断掉你的筋骨,下情蛊饲以骨血。这样,你就是我的了。” 他明明有机会折断崔沅绾的翅膀,可他从没下过去手。 每一次,他都会被她的情话哄得服服帖帖,他说,下不为例。这样的宠溺,纵容崔沅绾做得更过分,甚至,联合他的亲信,为他做事多年的暗卫炔以,一起来骗他。 偏偏他甘之如饴。
第79章 七十九:疏离 屋里黑, 却有月明透过来,斜着打在起伏的褥子上,崔沅绾探身前去, 挑起晏绥的下颌,轻笑一声。 晏绥在仔细打量描摹她的模样, 她也在想着说辞。 我不爱你。所有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她其实想这样说出来,也许话音刚落, 晏绥就会发怒,把她欺压在身下, 掐着她的脖颈,拽来锁链,不顾她的挣扎, 做放肆事。或是把她关在明厅里, 严刑拷打,数着她到底骗人几次。 可惜眼下她来了月事, 明厅也不是供二人玩闹胡来的地方。 事实是,晏绥早已做好准备, 坦然接受那未说出口的话。 是的,崔沅绾从没爱过他。所谓的恻隐之心,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七月成婚, 如今是十一月。每日每夜, 二人几乎都黏在一起。就算是养条狗, 也该有些感情才对。 天冷,心热, 人却清醒。 晏绥不在意, “那又如何?” “反正你也逃不了, 你需要我,不是么?” 是的,就算崔沅绾有了底气,骨子里的卑怯仍旧深深镌刻着,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崔沅绾似一只被针扎破的水球,一下便泄气来。她感到可悲,要修建一座城楼,靠自己,要花费数十年。而向晏绥开口说一句,今日动工,下月城楼就能建好。 离开晏绥能活,但绝不会似眼下这般惬意顺心。就算挣脱金笼,砍断锁链,枷锁还是包裹着她。 成也权势,败也权势。所以晏绥才会拼了命地寒窗苦读,原本是内敛安静的性子,为着权势,拉下脸面,逼着自个儿融进官场,逼着自个儿下狠手杀挡路人,踩着人头上位。所以崔沅绾重来一次,攀紧晏绥不放,没尊严地过贵妇生活,好过上辈子无人看管横死荒野。 崔沅绾把身子挂在晏绥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自个儿的心才能静下来。 “我有时会恨你。”崔沅绾在他心口处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 晏绥没有怪她,抚着她的发丝,挑起一缕贪恋淡淡的发香。 就是像眼下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纵容,才让不该有的念头在崔沅绾心里暗自生长。 这是她一手教养出来的,一只鹰隼,一头恶狠狠的野狼,一条听话又护主的忠犬。 “把你全部的样子都展示给我看罢。”晏绥叹道。 身上的重量轻如羽毛,可他的心却一下下收紧。直到唇瓣紧紧相贴,彻底沦陷。 崔沅绾唇边勾起笑,“这可是你说的。” 晏绥道:“不如就打个赌。你的生辰在一月十八,今年过去了。明年生辰时,若你还未对我动心,我们就分开一段时间,怎样?” 崔沅绾怔着,这般孩子气的话竟会从晏绥口中说出来。思虑一会儿,晏绥断不会与她和离,分开过日子,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看看,她又往前逼着晏绥让步,几乎要把他逼到墙角处,无处可逃。 “好。” 明年会是尘埃落定的一年,在此之前,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月事来了也好,能提醒晏绥节制一些。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才情海里走了出来。 他撇头,崔沅绾就把他的头给掰正。他不想亲她了,只亲不动,简直是要人命。可崔沅绾玩得开心,乐于看他艰难忍耐的模样。 她发话,就像前朝某位女皇帝一样,命令着她的信徒:“我给你的,你都要受着。” 这也是晏绥常跟她说的话,现在她原封不动地反馈给他。 晏绥的唇被咬出血来,她的唇瓣上沾染上鲜血,更显妖冶,就像女妖精一样,找上门来吸人阳气。 两人方方面面都存着默契,今晚说的话不多,却叫二人关系走到转折点。 晏绥把崔沅绾的话听在心里,只是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快。 “我本来就是这样。” 这句话取代原来软绵绵的情话,成了崔沅绾经常对他说的话。 什么样呢? 不再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笑着扑在他怀里。不再会主动挑开他腰间革带,褪去衣衫,叫声“慎庭哥哥”。 晏绥看她冷心寡情,却穿着娇艳衣裳,满是违和。索性取来几匹素净的料子,做成新衣裳。崔沅绾意料之中地很喜欢这素净衣裳,每日换着花样穿。 她不再戴那些沉甸甸的冠梳与步摇,更多时候,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叫晏绥看来,过得是披麻戴孝的日子。往一处站着,白裙微扬,飘飘欲仙,仿佛下一瞬就要飞走,再也不回凡尘受苦。 晏绥不解,可崔沅绾说,我本来就是这样。 她说,是你想看我原本的真面目。指着一个藤椅,一方小院,她说,她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趣。 她的内心一片荒芜,她该是一捆没人要的荒草,一汪泛着绿光的死水。 原来她性子这么内敛安静。晏绥放下竹帘,连廊下光影随即消失不见。外面阳光正好,崔沅绾躺在藤椅下晒太阳。 安安静静的,比她大父还要无为。 晏绥弯腰把她抱起,带到温暖的屋里。他想叫崔沅绾尽快爱上她,可她除了日夜收集大姐当年的消息,旁的什么都不想做。 晏绥生过气,可他没能看到想要的结果。原来一个人心不在自个儿身上的时候,就算再怎么发狠,她也不在乎。 两人的关系莫名被崔沅绾弄僵,本该渐行渐远才是。晏绥死心,放她走,一切都照着崔沅绾料想的方向发展下去。 直到那晚,晏绥带来一包蟹黄炒鸡。听秀云说,那是娘子出嫁前每每心情低落时,都要吃上几口的美食。吃到想吃的,心里就好受些。 秀云清楚崔沅绾心里的规划,只是看两人关系僵着,谁也不向谁屈服,一阵心疼。这时才知家和万事兴的好处。 “姑爷,暗卫军神通广大,难道就不能帮娘子查查大娘子当年遭遇的事么?” 秀云跪在晏绥脚边,偷摸往上瞥一眼,见他正给那包蟹黄炒鸡里挑着花椒茴香,神色认真。 晏绥不以为然,这女使脑子长了还不如不长,不说聪明,最起码要得能听懂人话。真不知这样愚笨的丫头是怎么能讨得她的欢心的?他不比秀云聪明,不比秀云好指换?为甚什么心事都不愿向他吐露? “当年的事被夏昌压得死死的,除非把夏府掀得天翻地覆,纵使暗卫军再去打探,也得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晏绥把食物仔细整理到圆碟里,叫秀云给她送去。 晏绥:“就说是你买的。” 秀云说是,旁观二人的恩怨情仇,比看戏本都有趣。 一日一日地熬着,熬到中旬,汴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雪。 “哎,想什么呢?” 福灵戴着玉兔手套的手在崔沅绾面前晃晃,叫了几声,才把人叫回了神。 福灵抱着手炉,靠在窗子旁赏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梅花。 “今日晏学士把你送来时,那深情模样把我跟县主吓了一跳。”福灵调侃道:“我可看见了,也都听见了。他把狐氅披在你身上,说晚点来接你。真是稀奇,早先旁人看你一眼,他恨不得把人家的眼珠子剜出来摆在床头欣赏。眼下却怕你过得无聊,整日带你出去游玩。虽说冬季休沐多,可眼下朝里动荡,朝官忙得焦头烂额。他却能抽出空闲时候任由你闹。” 福灵啧了声,回想起晏绥那痴情种模样,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再看看崔沅绾这般模样,若不是妆面撑着,估摸跟道观里的道姑一样,冷心寡欲的,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啊。”崔沅绾膝前卧着一只蝴蝶犬,乖巧听话,不叫不闹。而福灵脚边的狮猫与猧儿,打打闹闹,你追我赶,半刻不停歇。 崔沅绾抱蝴蝶犬抱在怀里,若有所思。 正巧县主掀帘进来,她病了有两月,早习惯了喝药治病的日子。就算过得苟延残喘,气色仍比崔沅绾好。县主端着一盘茶水,身上带来外面的冷气。 “赶紧过来暖暖。”福灵摆手道。 县主说好,拿来一把圈椅,坐在福灵与崔沅绾对面,三人围着小火炉暖手。 县主吸吸鼻子,瓮声道:“崔娘子,你那事查得怎么样了?我三兄在开封府也翻了以前记事的案本,汴京城里的人从生到死,都在那案本上记着。大姐那页记着仵作验尸的事,大姐是风寒而亡。小孩子身体孱弱,有时一阵风就能吹倒。不过仵作又记,大姐身子有一腐烂处,就是不知哪里在腐烂。” 听罢此话,崔沅绾眸里才有了光亮,急切问道:“当年的仵作可还能找到?” 县主摇摇头,“我叫人打听了下,十几年前仵作是五十多岁。后来几年病死了。他三位儿子都未继承家业,一个是打铁铺的汉子,一个是种地的汉子,一个是给夏家当车夫的汉子。三位又都问过了细节,说仵作给几千人验过尸,哪里还记得一女童?仵作从不把验尸的事往家里说,三位问什么都一概不知。” “又是夏家。”崔沅绾叹道。 大姐到底跟夏昌结了什么仇?与她有关的人,几乎都在三年内离奇死亡。与她有关的事迹,几乎都被夏昌处理干净。 好友相聚,说说家常话,聊聊天南海北,毕竟见一面少一面,谁都不知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三人之后会再相见一次,就在夏府里。夏夫人过生辰,除却官家圣人不去,旁的官员与家眷大抵都要去祝贺送礼。 兆相与夏昌不对付,可该送的礼还得叫人送去。人就不来了,叫晏绥代劳。 县主说说自家与林家的婚事,福灵说说一直追求她的兆革。说得有趣新鲜,可崔沅绾的心却不再这上面。 从公主府打伞出来时,雪下得愈来愈大,几乎要把府门口的两尊狮子石像也掩埋过去。 晏绥乘着一辆最宽敞的马车而来,下了车,没有打伞,傻傻张开双臂。 从前,崔沅绾会一路小跑,扔掉纸伞,不顾一切朝他奔赴过去。可崔沅绾只是冷眼看着晏绥这般痴情行径,他眼里的深情几乎要溢了出来,嘴边噙笑,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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