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瑯缓缓抬头,突然轻笑,“方丈说得极是,要想活得长久安乐,正是要莫听莫看莫说。” 回头看着上前来扶自己的穆十四娘,摇了摇头,“我再缓缓。” 刚才的一切,他要费些时间整理思绪,他相信洛诚他们自会守口如瓶,只需他为他们找个说辞即可。 “这道人实在古怪,明日我会亲去广福寺,去寻方丈问个清楚。你们都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留意到父亲关切的眼神,示意穆十四娘将他扶起,才发现自己上半身无有寸缕,还血符满身,实在不堪,又赶紧坐了回去,“父亲,孩儿不孝,让您夙夜不安。孩儿已经无事,明日从广福寺回来,定当一五一十向父亲禀告。” 洛老爷见此情形,微微点了点头,“洛诚,扶我回去。” 等人皆散去后,洛玉瑯轻声对穆十四娘说道:“你也看到了吗?” 见她默默地点头,失笑道:“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你感觉如何?” 见她不问缘由,只问自己好与不好,洛玉瑯心中暖意升起,“也是奇怪,以前的不适尽皆不在了。” “那老道没有伤着你吧?”老道人在穆十四娘眼里,就是个不问缘由,只图私利的小人,语气自然不会客气。 洛玉瑯摇了摇头,“他这横插一杠,我与巨蛇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论它现在状况如何,恐怕日后都不会与我善了。” “那如何是好?” 洛玉瑯心疼地看了许久她自己划伤的中指,因为洛诚不便触碰她,隔空洒了大量的药粉,现在与血渍凝结在一处,如虬龙突兀,吓人得很。 “我没事。”见他不顾自己满身的狼狈,却为了自己的小伤忧心,穆十四娘赶紧宽慰。 洛玉瑯轻叹了口气,“广福寺方丈应该比我自己知道得多,凭着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要先去找他问问,再决定去不去烟霞观。” “我记得公主府的书房内藏了许多奇谈怪论,不如我去翻翻书,看有没有踪迹可循?” 洛玉瑯摇头,“总觉得这事不会善了,还是莫要牵扯太多。既然能死里逃生,就是老天不会绝我生路,凭着无害之心,总要找到解决的办法。” 因为洛玉瑯衣不蔽体,穆十四娘四处打量,也许是心中有气,站起身直接将自己所绣的经幡扯下,披在了洛玉瑯身上。 “你这是何苦?” 穆十四娘一脸不悦,“既不能伸张正义,就物尽其用吧。” 洛玉瑯用经幡裹了自己,“说也奇怪,以前坐在其下,只要诵念《金刚经》便会有感应。如今披在身上,反而毫无反应了。” “那就说明,不是失效了,就是,”穆十四娘没说完的半句话,洛玉瑯替她接上了,“它变强了。” 相同的想法,让夫妻两人都保持了沉默。 “累了一整晚,我先陪你回去,趁时辰尚早,去歇歇吧。”洛玉瑯打破了沉默。 等穆十四娘再次醒来,洛玉瑯已经不见了踪影,问过看守的护卫,才知道他一早就去了广福寺,还特意留话,要穆十四娘静心在家中等候,安心养伤。 穆十四娘看着自己熟睡后,洛玉瑯细心为自己包扎的中指,明白他是不想自己再涉险。 广福寺中,洛玉瑯与方丈在禅房中相对而坐,经历了昨晚的事后,洛玉瑯决定开门见山,“大师是何时知道的?” 方丈回道:“家庙中的管事无意间提及,老讷就觉得异常。后来,洛家主来到广福寺,因为玄诚与我相交数十年,总会时不时找我谈经论道,那眼中的那抹金黄,老讷记忆犹深。” 洛玉瑯并不满意,“大师知道他的出处?” 方丈回道:“老讷不知。” “那烟霞观为何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洛玉瑯可不相信那老道人当真天赋异禀,能探千里之事。 “佛门清静,每次玄诚来时,从不入庙焚香,只入我的禅房。有次遇见我罚僧徒诵念《金刚经》他的神色状态与洛家主别无两致。” 方丈不等洛玉瑯追问,“故而,老讷凭着数十年的潜心礼佛,总能察觉出不同与相同之处来。” 有些事,一旦阅历到了,确实能意会而不必言传。 洛玉瑯想问些自己感兴趣之事,“大师与玄诚相交之时,他可曾说过什么?” 方丈思索一番,“他自说出身道家,但却对佛家最感兴趣,每每与我论经,倒也能说些颇有深度的禅机。” “比如呢?” 方丈淡然一笑,“永生。他觉得道家的永生太过虚妄,倒是佛家的真切一些。” 洛玉瑯直指正题,“据晚辈所知,佛家并无永生之说。” 方丈答道:“佛家并非没有永生。无常即是永生;轮回亦是永生;脱胎换骨也是永生。” 洛玉瑯听方丈说着禅机。佛有千面,各人有各人的观法,你眼中的那一面,并非旁人眼中的那一面。 但方丈最后所说,脱胎换骨四个字直击洛玉瑯的心底,也就是说,玄诚道人在道家没有寻到的出路,在佛家寻到了。 所以才有了母亲之事,后来又挑中了自己。 “真是妄念,既投了生,过好今生便是。世俗凡胎,自然不可能无欲无求,但贪图些不可求之事,岂会有善终之事。” 方丈听了,直言道:“洛家主,悟性在玄诚之上矣。” “大师以为,烟霞观如何?” 洛玉瑯与穆十四娘一样,因为昨晚之事,对道家没了好印象。
第二百零三章 禅机 “弘阳真人与我并不相熟,但老讷知道,他是为数不多,潜心道法,有所作为之人。” 洛玉瑯又问:“他的师兄呢?” 方丈似十分意外,“这倒不曾听说,就算有,也应当是个寻常的道家。” “哦?何以见得?” “弘阳真人接任之时,我曾随师傅去观礼过,当时并无引人注目之人。若他真有才能出众的师兄,岂能让他接任。” 方丈这话应该不假,但世事无常,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 “我如今这样,也算是怀璧其罪。方丈可有良策?” 方丈怜悯地看着他,“学佛越久,内心越宽。就如《金刚经》,寻常都将它当成利器防身护体,可在老讷看来,用它来稳固本心,看破一切虚妄倒更为真切。” “方丈觉得我该坦然接纳,顺其自然吗?” 方丈接道:“佛家讲究因果,一旦缘尽,自然消散。” “就怕我肯,它未必肯。”洛玉瑯终于说了实话。 方丈诵念了句‘阿弥陀佛’,“缘法,说法众多,会如何结因果,皆在于如何看待了。” “方丈既与玄诚相交数年,不若帮我一次。我所求不多,等我夫人终老即可。” 方丈沉默良久,说了句,“你二人执念看似不同,实则相同。洛家主,或许这就是你与他二人的缘法所在。” 洛玉瑯立刻变了神色,如被人踩了软胁一般,“他还在觊觎我的妻子?” 方丈明显有些愣神,其后无奈摇头,“你二人都将执念系于虚于之处,非自力所能为之。” 洛玉瑯回过神来,却并无尴尬之色,倒像是松了口气,“他的执念确实是贪图不可为之事,我的执念,却是实在可为的。” 方丈不再接话,而是开始闭目参禅。 洛玉瑯静坐了一会,“大师,晚辈打扰了。” 临出门时,方丈在他身后说道:“玄诚在老讷看来,并非好勇斗狠之人。” 洛玉瑯于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如若烟霞观再来相问,求大师给它留条活路。” 回城的路上,洛玉瑯无论是轻声出言相问,还是在心里默默询问,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试着诵念《金刚经》腹中也没有任何反应,觉得不死心,又念了《心经》,还是一样没有反应。 他敢贸然欢喜,昨晚的一切,不止他一人看见,那道虚影,确实是巨蛇的化身。 根缘到底如何,广福寺方丈这里摸不到门路,烟霞观中的老道人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他有些惧怕,怕自己送到他们的老巢,岂不是自甘成为待宰羔羊?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见父亲,不是不想和盘托出,面是话到嘴边,怎样都开不了口。 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 倒是刻意找到洛诚,编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据方丈所说,可能与玄诚道人的法术有关,一旦有人想取他性命,护身法术就会显现。 见洛诚明显地松了口气,洛玉瑯强装镇定地谢过他这段时间的操劳,还主动提及了洛诚娘子陪着穆十四娘之事。 “家主,当时我们不知,”洛玉瑯轻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一切以大局为重。” 又来到了家中的小庙,管事与僧人正在礼佛,依旧静静坐了一会,许是这几个月,日日跪于佛前的缘故,现在只要一坐在佛前,就觉得内心安宁无比。 趁着管事和僧人和他见礼的机会,洛玉瑯说道:“今日去见了方丈,得他指点一二,心中果然安定。这万般虚影,皆因心有杂念,若心中清明一片,眼前的一切都应也是清明的。” 管事答道:“洛家主所言极是,《金刚经》中所云: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洛玉瑯点头,“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等他终于得空去见穆十四娘时,刚走上通往自己院子的小径,就看到穆十四娘正在草丛中整理着开败了的鸢尾花。 “留它在那里,做花种也好,为何要扯了它?” 听到洛玉瑯的声音,穆十四娘回过头来,“看来看去,总觉得有碍观瞻,就想着除去可能更好。” “留下吧,荣有荣的华美,败亦有败的意境。” 穆十四娘见他去了趟佛寺,连说话都带着禅机,“漫乐何不直言我辣手摧花,是个不懂花不惜花之人呢?” “我饿了,你可愿为我再亲自下厨一次?” 穆十四娘疑惑地看着他,“昨日还在说我厨艺不佳,怎么今日又转了性,想自讨苦吃了?” “人生在世,不过数万天,转瞬即逝。那些美好的,自然是要留存于心,时不时感念一番。” 穆十四娘见他神态自若,不像有碍的样子,轻松地说道:“比起当时,我已数年未拿过刀铲,你不怕我这次不但忘了放盐,还会忘了其他的?” “不妨事,就想尝上一尝。” 穆十四娘只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洛玉瑯已经开口,“倒不必做得太过复杂,下碗面就好。” 穆十四娘心想,自己下的面,倒是为数不多,被十五郎称赞的菜式,于是也不再推辞,“那你等着。” 等穆十四娘终于端了热腾腾的汤面走上小径,发现他居然还在原处等着,“别看鸢尾了,尝尝我数年如一日的面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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