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瑯偷乐不已,每月看她送来的帐本,觉得她行事老道,丝毫不错;看她附在帐本中的信,又觉得她太过谦恭,事无俱细;现在看她为了半坛盐菜,支支吾吾,才是她的本真性子。 “你原本是打算如何过生辰的?”洛玉瑯问她。 “躺在软榻上,吃着点心,喝些清茶。”穆十四娘自然不能跟他说,头次荷包里有鼓鼓的银两,再不用钱财之事发愁,于自己来说,此次生辰,是人生里程牌样的存在,故而要用最惬意的方式渡过。 洛玉瑯有些咬牙,自己在京城斗智斗勇,半刻不得清闲,有时真想就这样将她拖下水,与自己一同栉风沐雨。 “不曾许过什么愿?”洛玉瑯又问道,与穆十四娘一样,实话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穆十四娘摇头,“我如今已经挺好了,再许愿就显得太过贪婪。”这倒是实话,现如今的她确实没有旁的想法。 “总要看得长远些,比如我最想与意中人生儿育女,尽享人间欢乐。”洛玉瑯不想她就这样在岸上旁观,知道她不想听这些,偏要提上一提,让她好好与自己感同身受一番。 穆十四娘迟滞了一下,“这些虚妄之词,不如脚踏实地来得坦然。” 洛玉瑯见她没有半分长进,虽然有些黯然,但又明白她为何会如此,事未成之前,不宜将她逼得太紧,“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来时发现一处地方,风景极好。” “城门快关了吧?”穆十四娘总是如此实际。 洛玉瑯点头,“不用出城,就在城内。” 等穆十四娘下了车,顿时被眼前的春景吸引了,一池春水,几树斜柳刚刚染了翠绿,枝条低垂水面,泛起涟漪。更出彩的是坡上的迎春花,绿与黄之间,互不争色,却怎么看都不落俗套。“苏城内还有这样的地方,平日怎么不见人提起过?”穆十四娘环顾四周,分明是室外,应当不是哪家大户的别院或花园。 “你才去过几处地方?”洛玉瑯欣赏着景致,实话实说。 “这是哪种兰草,从不曾在图样上看过。”穆十四娘又被路边刚开的两朵花吸引。 “这是鸢尾,与兰草同类,却并不是兰草。”洛玉瑯跟在她身后,细心地解释着。“忙趁东风放纸鸢的那个鸢。” “这名字真雅致,花也开得雅致,真可惜没带纸笔,不然画下来,哪日绣出来,就好看了。”穆十四娘仔细地盯着眼前犹如小娘子穿着裙衫的花朵,目不转睛。 “你稍等片刻。”洛玉瑯转头吩咐了几句,不多时,护卫就送了纸笔过来,穆十四娘欣喜地接过,趁着天色仍亮,赶紧照着画了起来。 她是勾花样,只用画轮廓,在旁边标明颜色即可。 等她将花与叶画完,转头看到洛玉瑯恰巧收笔,将画作展现给她看,上面摇曳的兰紫色的花朵,恰如其份地将两种颜色融合在一起,却不显突兀,擅长配色的穆十四娘都不竟感叹,“画得真好。” 洛玉瑯自得地说道:“爷也并非不学无术。” 穆十四娘失笑,“当家的能中进士,能治灾,哪会有不学无术之辈。” “总算知道些我的好,不过这些都不是爷的真本事。”洛玉瑯既想穆十四娘对自己了如指掌,又不想她全然知晓。 穆十四娘接过他递给自己的画作,细细看过之后,“当家的何时生辰,不如我绣了出来,就当做贺礼好了。” “我八岁后,就不过生辰了。”洛玉瑯话虽说得突然,但穆十四娘立刻明白与他跳入红崖的亲生母亲有关。 洛玉瑯见她突然低头,“不必在意,我不过生辰,并不代表不收贺礼,你尽管好生绣了,爷等着收礼呢。” 穆十四娘望着他,这人也是奇怪,时而正经,时而带着痞气,时而又有些桀骜不驯,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洛玉瑯感知到了她的注视,有意背转了身,免得又将她惊吓了回去,穆十四娘感觉到他又长高了些,只是单瘦如常,单从背影看去,一身红衣竟然比往年添了逼人的锐气。 “当家的,我新做的衣衫可还合身?”想着自己为他所做的衣衫尺寸都没变,按理说,他派人送来的尺寸不该有误才是? 洛玉瑯回身,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衣衫,“仍旧合身,怎么?” 穆十四娘顿时脸上有些燥热,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感觉到他长高了,那岂不是直接告诉他,自己偷看他了。 洛玉瑯偏头看她,直到看得她埋头整理并未乱的头发,才抿嘴偷笑,转头去看红边的那抹红云。“漫游无远近,漫乐无早晏。当真应景矣!” 穆十四娘想起,他为自己取号漫游,想来就是从此而来。那他为自己取名施行,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也不知为何,此刻一句平常的话如何就问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坐一立,并不相对,却余光都未离开对方,直到夜空中明月现身,照得两人一身华光。
第一百三十章 鸢尾 穆十四娘回头,那鸢尾花被月的华光笼罩,如身着紫色锦缎的女儿在夜风中翩翩而舞,叶片则如绿衣剑士,持剑挺立,默然侍卫。 突然间如何去绣这副画想好了配色,更让她悟出了在织机上如何用这花纹,“当家的,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正享受其中的洛玉瑯被她这样煞风景地打断,回头看她的眼光中含着哀怨,“冷了吗?” 穆十四娘摇头,却一副准备起身离开的举动,洛玉瑯学着她摇头,“走吧。” 上了车,穆十四娘就陷入了呆傻的状态,满脑子都是鸢尾花如何绣,洛玉瑯偏头看了她许久,都没得到她的回应。 以为她困乏了,回到别院洛玉瑯没再纠缠,只送她到小院门口,就挥手道别了。 穆十四娘心中有事,回到小院,伏在小几上就开始画花样,青荷见她这样入迷,也不敢催她洗漱,只默默为她添了灯。 描好花样后,穆十四娘紧接着配了合适的丝线,青荷在一旁轻声说道:“姑娘,先洗漱吧?” 穆十四娘摇摇头,“我得尽快动手,不然就会忘了。” 听她如此说,青荷再没催促,为她披了斗篷后,就默默陪坐在一旁,穆十四娘心无旁骛地绣着,直到最后一针落下,收了针揉着发胀且酸痛的脖颈,才发现坐在那里埋头睡觉的青荷,再望窗外,天已泛白。 此时入睡,还不知会睡到几时,穆十四娘索性将绣品拆了下来,细细绞了边,等完全做好,青荷已经醒来,正默默看她。 “怎么不回去睡,这样陪我熬着?”穆十四娘有些心疼。 青荷回道:“从来没见姑娘这样痴迷过,怕你晚上口渴,不成想,我倒先睡过去了。” 穆十四娘望了望窗外,“门房应该醒了,你帮我去问问,你们公子走了没有?” 青荷应声而去,不多时回转,“姑娘,其他人都准备妥当,正等着公子呢?姑娘要有话说,现在去还来得及。” 等穆十四娘与青荷来到前院,洛玉瑯已站在二门处,轻笑着看着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打趣。 穆十四娘上前,拿出自己连夜绣出的成品,“当家的,一件小品,来不及装裱,你回了京,去木花坊,他们自然懂得如何做,摆在书房中,就当你为我贺生辰的谢礼吧。” 洛玉瑯接过,展开一看,绣品不大,只有两个巴掌大小,上面绣着一朵鸢尾,紫中带兰,花与叶都是用锦线所绣,细看之下,配色十分复杂,丝线也剖得极细,深深浅浅的绣纹,将花叶衬得十分立体,犹如一朵真花跃然丝缎之上。 “你一晚没睡?!”洛玉瑯欣喜中带着心疼。 穆十四娘避而不谈,“当家的快启程吧。” 洛玉瑯小心将绣品收入荷包,呆呆望着穆十四娘,半晌没有说话。 “当家的,快启程吧。”穆十四娘又催了一句。 “得空我会再来。”洛玉瑯说道,却未移动半分。 “当家的放心吧,绣坊我会照料好的。”穆十四娘口不对心地说道。 洛玉瑯突然轻笑一声,“好,别忘了准时来信。” “嗯。”穆十四娘应了声,却回避了眼神,欲盖弥彰的模样,更令洛玉瑯挪不动脚,但门外躁动的马蹄声,显示时辰不等人,再不舍,也只得分离,“走了。”洛玉瑯轻声一语,等穆十四娘再抬眼,门外只传来马蹄声,那抹红色的身影再也不见。 青荷默默旁观,也替公子高兴,辛苦良久,总算有了些回报,姑娘肯为公子熬夜刺绣,分明是动了心。 不过,小女儿的心思谁也别猜,青荷犹在偷笑,穆十四娘已经揉着眼睛,转身朝小院走去,“青荷,你我吃过早饭,都补一觉吧。再跟绣坊说一声,今日若无急事,我就不过去了。” 吃饱之后,爬上床,很快就不见动静,青荷轻轻为她整理好纱帐,失笑不已。 按理说,姑娘不应该为了公子日不思茶饭,夜不能寐吗?怎么一转眼,就如梦醒一般,连自己都觉得不太真实。 得了些微关怀的洛玉瑯一路骑马回京,脸上的笑容就没见收过,隔了荷包摸着里面的绣品,犹如穆十四娘就在身边。 高兴过后,不停地安抚自己稍安无燥,只要解决了景家之事,就能坦坦荡荡去找她,无论十五郎与芜阳如何,都定要娶她为妻,终此一身,只守着她一人。 父亲那关,相信他只要见了十四娘,自然会改变主意,不再干涉。 回了京城,并没有如穆十四娘交待的那样,将绣品送去木花坊装裱,而是依旧收在荷包里,与符文放在一处,一刻也不愿分离。 景家那边准备停当之后,景畴行觉得自己再上洛府亲议此事,实在有失身份,便托了景妍凝给洛老爷传话,说寻了官媒问过日子,四月十六是吉日,就定在此日让洛玉瑯与景玉霜定亲,让坊间的流言蜚语不再,以免有损景家和洛府的名声。 洛老爷还未吱声,洛玉瑯已跳出来反对,亲自寻了那位官媒,生生让她改了口,说七月前,无一日吉利,洛玉瑯命被改过,不宜用寻常人的日子。 景畴行和景妍凝自然知道是洛玉瑯胁迫所致,可是无论景家事后如何游说,官媒都不愿改口。万般无奈,只得等到七月之后。 为此事,景畴行还专门寻了洛老爷,言外之意此次就给个面子,但绝无下次。 洛老爷十分不解,这拖到七月,又有何用?但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洛玉瑯都避而不谈。仿佛当真是日子不吉利而已。 京城这里暗流涌动,苏城那边,穆十四娘却做得风声水起,新出的鸢尾花纹布料,无论何种颜色都卖得极好,看惯了牡丹荷花之类的小娘子,被这出尘脱俗的鸢尾吸引了过来,都想尽快穿上,好显得与众不同。 为着这鸢尾,穆十四娘自创了绣法,不同于牡丹荷花的套绣法,无论丝线如何细,都显得极为厚重,而这鸢尾,却纺如蝉翅,风吹动裙摆,花叶也跟着摇动,十分灵动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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