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梦醒了,赶紧的该干啥干啥去吧,最好转头就忘了。 张才人冷静喊了声官家,一边双手撑住他胸膛格挡开,“五更天了,您今日不上朝?” 官家不依不饶,作势拨开她的手,一味要往丘壑深处蛄蛹,“你又诓朕......真要五更天,潘居良早来喊人了。” 张才人只好继续推,“真五更天了,官家不信自己去瞧。潘丞心中打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可君王不早朝,挨谏议大夫弹劾的是您,可不是潘丞,您心中得有数。” ......这女人真无情!官家心中顿生委屈。如此□□情,依旧不肯对他少加辞色,天还没亮呢,就要赶他走。 官家终于停下动作,直起腰,眉头一蹙,精利目光渐渐带上凉意,“用完了就翻脸不认人?张才人,你把朕当什么了?” “大清早的,您又说什么胡话?”张才人觉得莫名其妙,难耐嘴角一捺,“我当您是位勤政天子,好心提点您呢,不应该么?” 这么顶大帽子,压得他无言以对。官家气不打一处来,还要控诉她无情,张才人却已觑空扭身避过他的掣肘,灵巧翻身下榻,里衣翩翩裙摆从他脸上丝滑地拂过,没一点留恋。 只见她随手披了件褙子,伊立在榻前俯视他,“官家还不起身么?我可要唤人了。”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官家觉得憋屈,又难以置信。她当年并不属意于他,这点官家早知道,太后钧旨迫她为当时病逝沉重的太子冲喜,也是周家对不住她。可木已成舟,女孩子不愿意,他才不稀得用强,转头便撂开手,决心优容善待她一世也就罢了。 可昨夜...... 后来不是瞧着她挺主动、挺沉醉的吗?昨夜事有蹊跷,但那般欢愉,是种生平从未体会过的奇趣,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官家在张才人这块失散多年的瑰宝上寻到了还未及辨明的新快乐,情浓欢重,原以为她也如此,夫妻之实这东西,有过之后,便大不一样...... 可怎么的,睡都睡了,她却还不待见他? 官家伏在榻上,憋闷地出了口气,忽然地,他心念一动。 张才人她......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要算计君恩?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官家心绪渐次平顺,决意给她一个机会。 当下一骨碌坐起来,先击掌示意人进来伺候,又向张才人平平张开双臂,朝一旁衣架上的朝服扬扬下巴,“你亲自来。” 张才人瞥了他一眼,到底忍住了,一言不发地伺候官家穿戴。帝王朝服繁复,里外里许多讲究,半点错不得,官家本想叫她服个软,却忘了张才人是先帝御前女官出身,虽多年不当差事,可彼时值上学得的规矩与章程几乎镌刻入骨,不消思索,没两下,手脚就似寻回了它自己的记忆,利落地在官家身上摸索起来。 白纱中单、蔽膝、绛纱袍、白罗方心曲领......张才人倾身展臂,替官家去扣排方玉带,环住官家时的那一下,整个人几乎一哆嗦。 他好像瘦了些...... 官家没思及那样远,静默间只有余光里一张无可挑剔的惊艳侧脸,左左右右晃荡,嘴角微勾,几不可查的气息,来来回回萦绕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官家不自觉吞了口唾沫,几乎有些慌乱地别开视线,片刻忽问:“你闺名叫什么?” 问出口的一瞬,官家便自悔失言——哪能这样问?睡都睡了,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这让她怎么想? 才要找补,张才人已经淡淡开口:“千扬——张扬的扬。” 她没介意,官家暗自松了口气,默念两遍“张千扬”,不由一笑,“千方百计、飞扬跋扈,这名字倒称你,也讨巧——张扬犹不够,还得张‘千’扬。”调侃她两句,又兴致勃勃问:“是你爹给你取的名字么?可见你打小就放肆。” 张才人仍没抬头,料理着手里的活计,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不是,“原先不是这个字,是阳光的阳,后来入宫当差才改的。” “又瞎扯,”官家不太相信,“成宗皇帝之讳,上颐下扬——虽说本朝素来遵高祖圣谕,不再兴天下人皆避帝王讳那一套,可内廷司会这样没眼色,平白替你往成宗名讳上改名字?是谁闲得发慌了?” 是你爹,张才人心中一哂,才起的一点惆怅,也烟消云散了。 好容易替官家穿戴停当,张才人退开几步,让女使上来伺候洗漱,便打算自己下去收拾,谁知官家又“咳”一声喊住她,“你等会儿。” 张才人无奈,“官家还有什么吩咐?” 官家却又没话了,目光一闪,很难启齿似的,好一会儿才挤出点声响,“昨夜朕......你......白日里多歇歇,没事就别四处走动了,朕让尚食局送些滋补膳食到朝云殿来,等晚些时候,朕再来瞧你。” 边上侍候的人不少,官家这藏半露一句话,各人心中都震动得不行,面上却不会显出分毫,依旧装聋装瞎。唯有正给张才人递面巾的女使西兰,闻言骇然抬首,又给张才人递了个同情的眼色。 张才人叫西兰看得头皮发麻,心道官家这人怎么这样黏糊!冷眼瞧向他,顺了两口气,淡然说用不着,“我挺好的,朝云殿也不缺什么,不劳官家费心。近日年关,朝堂内廷事情多,您日理万机,朝云殿的事,往日怎样,今后依旧怎样就行了。” 官家的眸光霎时冷了,“张千扬,你什么意思?” 才知道她名字,这就喊得熟门熟路了,还逞凶斗狠。张千扬却不为所动,甚至巴不得他不高兴,很无所谓地说道:“昨晚官家您说过要逐我出宫的,您不记得了?君无戏言,您还是抓紧安排吧。近日我就在朝云殿收拾收拾,等您什么时候安排妥当了,我即刻就走。” ...... 所以她不是在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这个女人是真的没心,她仍嫌弃他。 官家气得发怔,怒火冲得他话都说不完整,“怎么有你......这种女人?好得很......好得很!”振袖呼啦一甩,大步往外迈,擦身而过时不忘最后撂下句狠话,“你放心,朕从不强迫人!朕一定让你如愿、让你滚出宫去远远的!”
第5章 祸国妖妃 闹腾好半晌,天色也才蒙蒙透了丁点儿光亮,官家大步流星地冲进沉黛黎明中,带走御前一堆人,朝云殿终于回复了清静。 “娘娘,您同官家这样不客气,他真能允您出宫么?”西兰扶着张千扬坐下匀面,心有余悸地劝她,“您就算真想出宫,也好好同官家说吧,官家这些年还算看顾您,想来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张千扬摇摇头,“我就没指望官家能答应——昨夜他也说要我滚出宫去,结果呢?没多会儿就死皮赖脸爬上我的榻。”温热的面巾敷在面上,她长长舒了口气,“我是不愿应付他了,不过想惹他生气,只盼他再也别一时兴起光顾朝云殿,我就谢天谢地了。” 西兰是知道千扬心思的,旧年她同在先帝御前当差,两人互相照应,感情很好。后来先帝崩逝,西兰还未到放出宫的年纪,便主动请缨来朝云殿与千扬作伴。 西兰说您想得太简单啦,“今日是小年,晚上太后宫中排宴,若照往日的例,您告个假也就对付过去了,可您听官家适才怎么说的——等晚些时候,朕再来瞧你——可见官家心中有谱呢,知道您不乐意去太后跟前儿充场面、赔笑脸,他依旧纵容您,还打算宫宴完了来朝云殿......”西兰咂咂嘴,瞧着千扬,“一夜之间,官家好像就对您上心了,您两句气话,就能将他撅回去啦?没准儿他愈挫愈勇,也不一定。” “可千万别,”千扬懒洋洋篦了两下头发,一点没兴致去回忆官家那张脸,“官家年轻,一时上头,晾他两天也就忘了。” 西兰接过篦子替她挽头发,一面向着铜镜,朝她挤眉弄眼,“这就上头了,可见昨夜官家挺快活......您身上真没事儿?” 大约是没感情吧,并不因为喜欢,所以千扬对着官家谈及此事,都没觉得有什么可羞恼的。但西兰不一样,知根知底的小姐妹之间说闺房事,尤其西兰是打先帝御前就熟稔的故人,反叫千扬有些窘迫。 面上洇出些红晕,不过千扬还是照实说:“年轻人鲁莽有冲劲......疼倒不疼,酸胀是有些,的确不太想走动。” 西兰还是个姑娘家,再说下去,其实也超出了她自己的知识范畴,便不再追问,只吐了吐舌头,“那您今日就好好歇着,日子照旧过,我替您看着朝云殿门户,没什么可烦心的。” 西兰嘴上这样说,其实心中也打鼓。原先朝云殿在内廷地位就特殊,从未有君恩,却口耳相传惹不得,要细问缘由,却又没人说得清。神秘的东西多少招人敬畏,时日一久,反倒能维系着朝云殿脆弱的安稳。 可眼下不一样了。官家夜宿朝云殿,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下是切切实实动了“君恩”这块内廷宫妃们最看中的金砖,那朝云殿还能太平避世吗? 不过娘娘她一点儿没有要争宠的意思......西兰暗自叹了口气,只盼捱过这一阵,等风平浪静了,众人也就忘了吧! 众人以后会不会忘,这事儿难说,可眼下是真上心。官家留宿的消息其实昨夜就传遍了,今早又一星半点儿地漏出点风声,到了上福宁殿圣人面前请安的时候,个个都铆足了劲,话头有意无意往朝云殿绕。 没说两句,崔昭仪第一个忍不住了,状似无意地朝殿外瞥了眼,又朝圣人一笑,“张才人今日也没来向娘娘问安?晨昏定省,往日她从不现身也就罢了,昨夜官家歇在了朝云殿,这些年来头一回,按道理,次晨得向圣人叩头谢恩吧?她倒好,依旧不见人——真是奇了,宫规礼法到了她那儿,竟统统不作数!” 崔昭仪下首的是杨美人,趁势道可不是,“娘娘您统御内廷,这样叫她扫脸,连我瞧着都为您不平。若还不立规矩,往后人人有样学样,还了得么?” 各宫这些莺莺燕燕们年纪都不大,年轻姑娘沉不住气,但凡怀着点儿什么心思,其实都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圣人自然不会叫她们当枪使,曼声说:“张才人是东宫旧人,我与她相识多年,她是什么品性,我心中最清楚。她不过是身子不健朗,官家念旧,早就吩咐我多照拂,一应礼数能免则免。我呢,知道张才人的心是恭谨的就够了,你们若心有不满,自去找官家理论吧。” 崔昭仪“嗤”一声笑,“圣人要这么说,那往后阖宫请安都叫免算啦!反正谁对您没有一颗恭谨的心不是?” 圣人有些烦她的胡搅蛮缠,清凌凌的妙目调转过来,“崔昭仪要是有能耐如张才人那样,哄得官家为你开圣口,我自也欣然应允。” 说到官家,崔昭仪的气焰便一点儿不剩了,悻悻道:“我可没有这么大面子......咱们都是替圣人您抱不平,您不领情就算了,犯得着挤兑咱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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