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心痛处,官家直吸气,缓了好半晌,“也就是如今开春,天气转暖,境况才稍好些。朕真是恨......” 齐王同官家提起此事,那么不用多想,背后最大的蛀虫必然是范家。千扬的声音凉凉的,“将罪魁祸首揪出来严办,以平民怨,这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官家您师出有名。” “没这么容易,”官家颓唐地摇头,“此事背后的人太多,不说旁的,就说具表上奏将此事明白捅出来,满朝臣工,有几个愿做这出头鸟?朕也可以命不曾同流合污的县令来上京陈情作证,可他们有没有命走完上京的路,朕实在没有把握。” 千扬有些恍惚。时光荏苒,官家一腔雄心抱负,在朝堂上热热闹闹挥洒了三年热血,到头来情形似乎并不比先帝时好多少。天子独立难支,奸佞一呼百应,犹记得正月里万朝来贺时歌舞升平,仿佛是个笑话。 千扬倒想起个人,“官家要找人上书将此事捅出来,可以授意陈孟瞻。” 官家迟疑着说:“陈孟瞻近来升任从五品谏议大夫,他若肯上书,倒是合适,只怕他没这个胆量。” 千扬上回对着陈孟瞻一通眼泪,算是以情动人。千扬心里明白,其实陈孟瞻很有数,他是有圣主名臣梦想的读书人,不可能长久同腐朽气十足的世族混在一道,先前还在两头不落埋怨,是不想太早出头叫人折了,可如今加上自己这个砝码,陈孟瞻是不会回头了。 千扬坚定地说他有,“您试试,不成也不亏什么。” 官家勉为其难应下,呼出两口胸中浊气,终于舒畅了,背过身,又去瞧宫城外流淌的繁华热闹,“其实此事若开了头,之后便好办。他们官官相护,不敢审范子荣,朕也不强求,只将事情往大了闹,闹得满城风雨,闹得连茶馆说书的都去传唱他的罪行。他范家都知道用民意来逼朕,朕难道不会么?” 范子荣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亲侄子,在三司领职,天下钱粮日日从手头过,早成巨贪。 官家风风火火地走了,当日便密诏陈孟瞻议事。陈孟瞻生平头一回单独面圣,加之上回叫官家撞破了同千扬会面,心头直打鼓。到了勤政殿,官家也不叫进,还从偏殿走出来,就在开阔无遮的正院里同他两个喝西北风。陈孟瞻惊疑不定,之后官家说的话更叫他震惊,小半时辰后迈出了勤政殿,来得惴惴不安,走得踌躇满志。 隔了两日,傍晚时分官家往朝云殿来,那会儿千扬正盘算着去找齐王在宫里的耳目,听听外头的消息。 官家走进来时一脸笑模样,想来前朝的事儿挺顺遂。果不其然,殿里人都还没退干净呢,官家就凑过来往她身上挨。 “您挺得意啊,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啊?”千扬推不动他,只能任由他圈住自己,扭过头去不让他亲,“先说正经事。” 先说正经事,那就是后面可以说说不正经的事。官家很满足,脑袋放端正了,手上却仍不肯松,“朕今日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痛快,人前还要装得震惊悲恸,偷偷乐一乐都不能够,可憋坏我了。好容易熬到这会儿,终于能上你这儿来说说真心话了。” 千扬问是什么事,官家一句话掷地有声,“范子荣叫人给打死了。” 打死了?被谁? 官家扬起一个嘲讽的笑,“被民心。” 原来那日陈孟瞻得了圣意,连夜具表,第二日一封上书震惊朝野。要说陈孟瞻读书做文章的本事真不错,奏疏写得平直详尽,字里行间全是沉痛。奏疏一发,官家自然雷霆盛怒叫严查,朝堂上还一时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对,倒是上京城里先传开了。 知道是打哪道关卡上走的影儿,陈孟瞻的奏疏叫人誊抄了流出去,一份抄一份,最后真就连茶楼说书的都在全文背诵。贪墨赈灾银啊!老百姓不能懂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日常切身的衣食之事,才最打动他们的心。瞧瞧范府那赫赫煌煌的府邸!都过上那样的日子了,还来从百姓口中争一点儿活命粮,那是多黑的心肝儿啊! 打明宗皇帝时起,国朝平靖了有二三十年,不论内里实际是什么光景,起码面儿上一派欣欣向荣。官老爷们不说有多爱民如子,可也不会比往年更差劲,百姓们没太高要求,就这么过吧还能怎么地。 于是范子荣的事一出,仿佛往热油锅里投了盆水,瞬间就吱哇炸开了——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贪官了,这杀千刀的!范家名声本就没多好,这下更成了人人唾骂的人物,传闻酝酿了两天,多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官家衔了丝快意道:“朕的本意是叫民意给刑部施压,好叫他们不许装聋作哑,结果呢,这位范兄真是位办大事的人物!民怨如沸仍处变不惊,昨夜照旧上青楼喝花酒。范子荣横行霸道,连他范家家仆都无法无天,青楼窄巷子里车马掉头时碰伤一个老妪,还怨怪人家不长眼,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就是这么巧,范子荣下马车时,叫青楼一个跑腿的短工认出了脸,一传十十传百,等范子荣趁兴而归时,青楼前围满了义愤填膺的百姓,原只要讨个说法,结果范子荣正眼都不瞧人一下,喊随从亮棍棒。这可将围观百姓激怒了,不知道是谁先冲上去,往范子荣脸上招呼了一拳,这一拳下去便没收住,眨眼的功夫,范子荣就生生叫人给当街打死了。 这事儿怎么听着这么可疑呢......千扬听得目瞪口呆。范子荣正经的二品大员,身边护卫能提刀,纵使范子荣逛青楼没好意思摆阵仗,权贵能叫赤手空拳的百姓打死,那第一个抡拳头的,不是有天大的胆儿,就是背后有人。 至于后头的人是谁...... 千扬没再想下去,慢慢道:“范子荣死有余辜,可这事儿您不该高兴。操纵民怨夺人性命,今日是范子荣,明日就可能是有心人用这招排除异己,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官家悻悻然说:“这个朕知道。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理应由刑部公允地审判,方能定罪,朕本也没想打死他。”转眼觑她,又凑过来告饶,“你别这么严肃啊,昭仪......嗳,你笑一笑。你这样同朕说话,让朕觉得是在先帝跟前聆圣训。” 这周延邺,如今提起先帝是越来越顺口了,丝毫不避讳。千扬起初还晃一晃神儿,听得多了,渐渐当没听见似地从耳边溜过去,就眉头都不皱一下。 官家出其不意往她耳朵下啄了口,“生朕的气了?” 千扬叫火烫着似的,忙扭头,整个人往后仰,一边提醒他说:“您别骨头轻......范子荣叫人死了,太后能罢休?加上前两日勤政殿铜管那事儿,如今径口叫您堵上了,太后什么再听不见,会不知道是您察觉了?您等着吧,说话间太后就要找您麻烦。” “已经找上了,”官家哼了声,满不在乎,“晌午传话呢,叫朕去咸宁殿谒见,朕说忙,赶明儿去,过半刻钟又来人传朕明日陪太后去用早膳——去就去吧,迟早要走这一遭。朕也不怕她,范子荣死了,这是断了范家最大的财路,没法儿再薅朕的国帑往家搬。迎头痛击了这一下,朕倒要看看,太后还能使什么招儿。” 瞧那轻飘飘的样儿!千扬忍不住劝他,“您别轻敌,范家连满宫城埋铜管儿都做得出来,少不得还有什么阴招。” 官家却一味朝她笑,“你关心朕,朕就开心极了,再没什么难题能叫朕皱眉头。”想起一事,又絮絮嘱咐她,“原本太后还点了你的名,要你明日一道往咸宁殿,叫朕给回了。明日朕调一队侍卫进来替你看家护院,朕就不信,她还能硬将你带走了。” 千扬嫌他瞎胡闹,“调侍卫进内廷?古往今来就没有过的事儿,您别说浑话。”顿了顿说:“太后传我去咸宁殿,我一道去就是了,您不怕她,我就怕了?我也想见识见识她老人家气急败坏的模样。” 官家觉得她这话说得好,很有种两人一体、同心协力的味道。他眉开眼笑,说那成,“这回的事,你居首功,多亏你向朕推举陈孟瞻,他那封奏疏写得地道,是个人才。你这话朕也爱听,咱们夫妻同心,没什么能难倒咱们的。” 千扬顿了下,淡淡说:“说话留点儿神,谁和您是夫妻。” 好嘛,昭仪同天子,严格论确实算不上。可他的心是属于她的,身体也是,但凡她肯点头,那是迟早的事。 不过眼下确实也说不响嘴。范家还在,皇后也在位上,皇后是个好人,出身范家却留下了好心肠,就冲她除夕夜同千扬露了个底儿,他也感念她一辈子,早早安排她去过喜欢的日子。只是一日没尘埃落定,口舌上过干瘾,确实是对许多人的不尊重。 官家自觉说错了话,有些讪讪的,腆着脸来同她讨饶,“朕白日里听了一整天群雄舌战,要朕严惩暴徒,范家人同他好几个门生都上朕跟前儿哭,闹得朕脑仁疼。”说着倾下身,径直往她腿上躺,“昭仪,朕累得很。” 眨眼间腿上横了个人,千扬讶然垂眼,却正对上了他期盼的眼神。罗汉榻还算宽绰,可对于官家堂堂七尺男儿来说就很不够,他一双长腿没法儿伸直,屈膝蜷在那儿,还得平衡这上半截儿身子,挨在她腿上不往下坠,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千扬无语凝噎,平了平心气儿,别无选择,只好抬手往他额角按,“要是力道重了,您吱声。” 官家阖上眼,满足地吁出口气,连声说正好,“还是昭仪体贴朕。” 她纤纤十指在在额角来回拂过,官家起先只是欣喜于她的姿态,并不真图她伺候。慢慢地,却开始觉出其中兴味,那一下下的摁压,力道不重,却很能抓到重点,脑袋两端像是渗透进了道光似的,霎时就疏通了积郁的浊气,识海一下比一下清明。 官家舒爽地连连吸气,喉头不由自主涌出细碎的调儿,“嗯......就是这儿......嘶,再重一点......啊,啊别停,就这里......” 他没压着声儿,也是的,九五至尊么,鲜少去顾忌旁人的感受。潘居良垂手鹤立在廊下,同这罗汉榻刚好只隔道窗,这忽然响起的奇异声音,听得他眼都直了,乖乖,官家出息了啊!多少回啦,官家只有取悦娘娘的份儿,今日倒好,阴阳颠倒了,天儿才黑透,还没传膳呢,这就受用上啦。 千扬起初不觉有什么,越听越却觉刺耳,说不出哪儿不对,就是想叫他闭嘴。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道,威胁似的,“您小点儿声。” 官家舒爽得骨软筋酥,懒羊羊睁开半只眼,朝她一瞥,却“哟”了声,兴味更浓了,“昭仪,你脸红什么?” 千扬这才觉得脸上发热,没太好气地停了手,“您不累了?我累了。” 官家鲤鱼打挺似地直起腰,翻过身将她压倒了,霎眼的功夫,就掉了个个儿,“那敢情好,现在换朕伺候你。” 他的“伺候”,千扬能不知道好歹吗,皱眉说不要,“您别放肆,都还没传膳呢,别叫人看笑话。”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