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倾过身来看了看,忽然提笔,在那下头又加了三个字,“知道圣讳吗?” 她还真没留意过,谁敢将天子名字挂在嘴上?她也没想起来去打听。这会儿见那样悬殊的两个名字放在一块儿,莫名觉得窘迫。 周熙怡。 和悦恬淡,不像天子圣讳,可很衬他。 作者有话说: 关于年龄:妹妹十七岁上御前当差,先帝三十一,那会儿周延邺他才.…..十四岁。
第11章 她做梦! 第二日天没亮,官家就给人喊醒了。 因寝殿里有后妃在,潘居良特特遣了个女使进来打帘子请安,“官家......回禀官家,前头馆阁里递入急报,说有机要请官家决断。” 昨夜闹腾许久,这会儿像是刚眯上眼,连姿势都没挪腾开。浅眠间叫人吵醒,官家原还有些不情愿,回过神听明白原委,立刻就清醒了,“奏报呢?叫潘居良拿进来。” 边说边起身,可才抬起了腰,却又躺下,将横在胸膛上的肩头小心移开,这才披衣下榻,匆匆朝外走,还不忘朝女使吩咐道:“早晨等才人吩咐,里头发话了再去伺候。” 言下之意,就是榻上的张才人不开口,外头人不许叫她起身。女使忙应是,一边儿心中有些震动——自己殿里过日子便罢了,勤政殿的御榻哪容你睡到饱呀!连官家都得到点儿了就去前朝应卯,更别说各宫娘娘们了,但凡在勤政殿留宿侍寝,官家三更起,没人有胆子赖到三更一刻。 可张才人呢?官家竟亲自发话,允她越性儿睡痛快! 这哪是嫔妃呀,这简直是祖宗。 冬日里夜长昼短,张才人唤人的时候是辰时三刻,天边也不过才露了点儿清透亮色,可整个宫廷,已然清醒运转了好些时候了。 昨夜站班女使带人进寝殿去侍奉,满脸挂着笑,“前朝有要紧机务,夜半时将官家请走了,官家临出去时还特意吩咐过,叫不要吵醒娘娘。” 只见张才人不太有兴致地点了下头,说知道,又朝外望去,“我的女使在不在?换她进来吧,内人们自去忙就是。” 那女使愣了愣,手上替千扬宽衣的动作只好停下,却行退出去,传唤西兰进内殿。 西兰见了千扬,也没说旁的,因碍着御前人多眼杂,只是沉默着替她料理。穿戴完毕待要篦头发,趁手一摸,才想起这不是在朝阳殿中,哪有妆台上摆着篦子替她梳妆? 千扬说算了,西兰却停了片刻,忽而灵机一动,转身往落地罩后头去,抽开紫檀龙纹格当中左侧的抽屉,果然拾出把篦子来。 西兰无不感慨,“真没瞧出来,官家这样年轻,还着实念旧。适才一路进来,我觑着亮扫了两眼,这后殿格局分毫未改,连同器物摆件,一应都维持着先帝在时的原样——连篦子还是往年那一把。” 御前女使向来轮班上值,从前殿到后殿的差事各人皆轮着来,并无定值。西兰往年也是先帝御前的人,偶尔也得上夜司帐,是以勤政殿后殿的种种,记熟了至今仍难忘。 草草绾了头发,千扬携西兰出寝殿门,就见潘居良笑眯眯地上前来请她,“腊月里清早的冷风可不好受,臣备了暖轿,这就送娘娘回朝云殿。” 暖轿......还是这顶暖轿。千扬只当没瞧见潘居良眼中的意味深长,和气说了声劳驾,便由西兰打起帷幔上轿去。 回到朝云殿,还没进门呢,却听人来人往,三五成群地正往殿中挪大件儿家伙什。最点眼的,还是两棵老梅树,遒劲的老桩上横斜缠枝,连冠盖足有丈余高。 忙活的人群中不乏许多生面孔,千扬顿住脚步,蹙眉看向潘居良,“怎么回事?” “今时不同往日,娘娘蒙受圣眷,殿里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朴素啦,人手也得补足。且往后官家要常来娘娘这儿,好些御用的物件,得预备着。” 潘居良抱臂端详殿前的热闹景象,满意颔首,又调过视线,向着千扬,朝那老梅树遥遥一指,“那些就不消说啦,娘娘只瞧这梅树,是官家今早亲自吩咐叫移栽的——御苑里往年开得最好的两株,娘娘瞧好吧,等开春,满皇城就数您这朝云殿最秀丽。” 真是闲得慌。千扬勉强一扯嘴角,“这样折腾,积年古木还活得了吗?官家与这草木有仇还是怎么的?” 潘居良连连说不至于,“有最好的花匠看着呢,一天十二个时辰站两班守着,保准儿不出错......”不过后头的话千扬也没耐烦听,扶着西兰的手,径直往殿里去了。 朝云殿来了新人,西兰往常总领殿中事务,自然要去看顾。这一忙就是一早上,等千扬又歇了一觉醒来进小食的时辰,才见她得闲。 千扬主动唤西兰坐,递上茶盏,有些歉然道:“叫你受累了,快来歇会儿。”又将面前的点心推给西兰,“这才开头,就这样兴师动众......往后朝云殿一大摊子事儿,你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嘛,叫旁人办就是了,用不着这样上心。” “交给旁人,我可不放心,”西兰匀了匀气,拈起块糕点吃了,朝千扬瞪眼睛,“先帝那时候,圣人娘娘——便是当今太后,手段多厉害呀?可即便如此,内廷里头的乌糟事儿也没断过,没一天安生的,也就是您两耳不闻窗外事......” 西兰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侧头朝窗下站班的小女使瞥了两眼,才叹了口气,“先帝当年是拿命护着您,结果呢?还不是连一个心上人都护不住,硬生生由着太后从中作梗,将你填进东宫去自生自灭......可见呀,虽是帝王,身不由己的时候,一样没辙。” 听西兰提起旧事,千扬笑意一僵,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害你忙活一早上,知道你是恼了,可也犯不着拿这些话来戳我心窝子啊。” “哪能呢,我不过是想提醒您,心里头得留神。”西兰喝了口茶,认真看着千扬,“如今这位官家呢,心性脾气且说不好,便是他眼下对您上心,许多时候,也不见得能站在您这一边儿——上头还有太后她老人家看着呢。往后您是要承宠啦,内廷里生存,头一桩,您得想明白自己要什么,想通了,再揣上一百零八个心眼子过日子......娘娘,您明白我意思么?” 西兰劝完了,本想留千扬独个儿好好琢磨琢磨,自己先回房去歇息。可才走出没两步,却“哎”一声,复又回身,郑重其事地坐下。 “倒忘了说要紧事——适才陈家那位又叫人递信了,偏巧今早人多眼杂,险些露了形迹。这么下去可不行,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朝云殿呀?您得想个主意,别叫陈家那位再蹦跶啦,不然咱们迟早要叫他带沟里去,多冤枉!” 提起陈家,千扬就只有不耐烦,“他又来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呀,就是问娘娘您近来好不好,改没改主意......”西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打您搬到这朝云殿起,他就月月找人递话进来,没落下过一趟。说来也真是邪门,他一介才中了进士放实任的小官儿,哪来的门路往内廷里伸手呀?分明是有点些手段的。可你要说这姓陈的脑筋好、会钻营吧,他偏生又听不懂人话,像个憨傻的。多少回了,您都斩钉截铁叫他别再往这上头打主意,后来压根儿就不再理会,他倒好,直到今天仍没断了念想,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千扬说好办,“下回他要再遣人来,你什么都别说,直接将人往福宁殿送去就完了。我处置不了,圣人娘娘拿着宫规法度,还奈何不了这些宵小?我可懒得同他周旋。” 西兰犹豫了瞬,“那不好吧,宫里头最忌讳私相授受,那人要上圣人跟前儿将陈年旧事一次次都抖落出来,咱们虽然什么也没干,可也有嘴说不清。” 千扬想了想,“那就往官家跟前送——官家要是敢冤枉人,我有法子叫他好看。” 这头千扬盘算着叫官家好看,那头官家确实不太舒坦。大夜里叫宰辅喊醒了去前朝议事,一连好几个时辰没带停,直到这会儿,才回到勤政殿。 腹中空久了,脚下都打颤,潘居良忙扶了一把,引官家往罗汉榻上靠着,一面回头示意传膳,“官家昨日在宫宴上便没太进吃食,硬生生捱到这时辰,可实在对身子不大好。” 官家接过内侍递上的热巾子,狠狠搓了两把脸,好半晌才闷声答:“宋卿六十出头的人了,都没吭一声,同朕一道熬了大半宿......朕要在这群老臣面前说朕耐不住饥饿,这像话吗?” 哎,年轻君主御极不久,威信尚浅,愈是身居高位,愈常有这样瞻前顾后、甚至如履薄冰的时刻。潘居良心中叹惋,一边着人侍候官家用膳,一边变着花样赞官家圣明。 官家到底年轻,稍用了些吃食,精神头立时好起来,又是生龙活虎的明锐之姿。 国事无虞,官家心头松快,不多会儿,便搁下碗筷,慢悠悠向潘居良问起了闲话,“朕叫往朝云殿送的东西,都办妥了?” 潘居良呵腰笑说妥当,“官家放心,那两株梅树,臣亲自盯着人移栽的,御苑里移树的功夫,臣也里外里都瞧了,没不曾见着有何处特殊。”停了停,忙又补充说:“官家放心,昨夜的动静,只要是人闹出来的,臣定能将那人揪出来。这内廷虽说人口多,可桩桩样样皆有定规,是以事情皆有迹可循,各值上有何人,何时在何处,一查问便知,并不是什么难事。官家且等一等,臣定不会将人漏过了。” 官家“嗯”一声,便略过不再提,却听潘居良又吞吞吐吐起来,“只是另有一事......” 官家犀利的视线调转过来,潘居良立刻不为难了,利落道:“臣先前带人去御苑西边儿的造办处查探,正巧撞上了有个女使擅离职守,便遣人跟上去,两头一寻摸,才发现是外朝有人往朝云殿递消息。” 官家眉头一抖,意外极了,声口霎时冷硬下来,“说清楚,什么人,递什么话?” 潘居良硬着头皮解释原委,“传话的人好查——是中书门下的台谏官,叫作陈孟瞻。至于传了什么话......臣不敢打草惊蛇,想着回禀官家再做定夺,是以尚不可知。” “陈孟瞻?”从五品的台谏官,大多还不够上御前叫官家眼熟,可此人官家有印象,“朕若没记错,这陈孟瞻是先帝朝最后一榜进士,初授从八品大理评事,朕即位第二年便调任台谏,一路擢升从五品——年轻一辈科举出身的寒门士子里头,要数他官运最亨通。” 官家连连冷笑,问潘居良:“这么位有出息的人物,同朝云殿是什么关系?” “这位陈大人,是张娘娘的婶母娘家子侄。”潘居良抬起头来,飞快扫了眼官家,“张娘娘八岁上失怙,自此寄居叔父府上,这位婶母同娘娘不大对付,可听闻陈大人向来对娘娘......后来娘娘进宫,陈大人没奈何,这才作罢,谁知道没两年考取功名入仕,与内廷有了牵搭,又来变着法子向娘娘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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