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气得发抖,道:“是我给明依的,又如何?” “这副头面是阿娘暂借给我的,衬我这身衣裳,我且不好占阿娘的东西。”施明依觑了胡氏一眼,见她一副看戏神色,心中紧张,又笑着去搀岑开致。 岂料岑开致软硬不吃,对柳氏厉声道:“我的东西,是给是借,怎么是你说了算?” 岑开致身边几个仆妇已不是岑家的旧人,连扯带推的将岑开致弄进雅间。 “什么是你的?我有什么东西是你的!?”一扇薄门摒除了柳氏仅存的顾忌,她恼羞成怒,拍着茶桌道。 施明依担忧胡氏还未走远,着实恨死这母女二人了,真想让施父看看柳氏此刻丑态。 “明州城内的铺面不是我的,郊外的良田不是我的,麂岛船坞的三成利不是我的,桐庐的茶庄也不是我的。只有这个,只有这个是我的!” 这一刻,本就稀薄的母女情分消失殆尽,旧日掩藏的不满也都戳破,岑开致什么都不要,只要这副头面。 柳氏虽然颜色好,可没有岑父攒下的家业做嫁妆,她又怎么嫁得明州通判做正头娘子?更何况施通判刚兼了个油水颇丰的市舶司差使,其中也少不得柳氏嫁妆打点。 岑开致此刻像是一把淬了火的尖刀,就是生母也敢一刀子捅进心窝。 施明依此番订下江家这门亲事,柳氏曾许诺给她添妆,这才假模假样的与她做一对融洽母女。 她心中又有鬼,哪里敢惹岑开致,匆匆拔了头上的簪子,拆了挑心,摘了耳珰,解了珠串,一样样摆在桌上,笑道:“姐姐莫恼,我不知这是姐姐爱物,原样奉还。” 岑开致平了平气,拿了首饰就打算离去的,可柳氏先她一步,将珠串扯断,珍珠落在地上,脆生生的响,好似无数个巴掌打在岑开致的脸上。 “说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觊觎这些!你要是个能继承香烟的儿子,我一分一毫不会动,悉数给你。但凡你活得体面些,像明依一般温良贤淑,我也少不得帮衬你一把。” 柳氏似乎占了天大的道理,理直气壮的狠狠戳了岑开致一指头。 “可你活得是个人样吗?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 她那修剪精细的指甲划过额角,热辣辣的疼,岑开致只觉可悲可笑。 忽得,整扇门轰然倒下,众人吓了一跳,惊惧的看向门口。 江星阔踏着门板走了进来,门上的糊着的一副春江柳色图已经碎裂,在他足下哀哀哭泣。 作者有话说: 还是比较狗血的一章哈,小岑受的气日后都会讨回来的,掩面,谢谢支持的大小可爱们。
第37章 阿娘和繁花 门口, 李氏和胡氏一左一右的站着,皆想往里张望,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做得太过, 彼此对视, 尴尬地笑笑。 江星阔难得休沐, 又肯分点时间陪李氏吃茶, 来了廖家茶楼, 倒看见胡氏鬼鬼祟祟的黏在门上窥听。 李氏双眸放光,轻手轻脚的走上前, 江星阔无奈只得跟上,驻足在胡氏身后一起听。 李氏听出是母女二人在争执,只觉十分精彩, 越凑越近, 踉跄一步贴在了胡氏肩头。 胡氏叫她吓了一跳, 李氏还没来得及敷衍寒暄几句,就见江星阔走上前, 一脚踹了进去。 柳氏和施明依吓得面如土色, 岑开致看着江星阔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站定, 不知为何, 心中委屈倒比怒意更甚。 “我如今自己养活自己, 有什么好叫阿娘这样看不起?” 柳氏弄不清楚江星阔的身份,只见他低头盯着岑开致额角那条细细红痕,面露怜惜之色,便冷哼一声, 道:“你也好意思说什么自力更生?速度倒快, 这么快找好下家了?” 岑开致侧身挡在江星阔前头, 悲目含笑,道:“我哪里快得过阿娘,想来是如油煎火烹似得守过一年,卷了包袱就嫁了。” 好生毒辣的话,李氏一个没忍住笑,引得施明依看她,见胡氏还在门口,她急得直扯柳氏的衣袖。 “我是施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柳氏面红耳赤的争辩,口不择言的胡乱批驳,“哪里似你这般,这般无媒媾和!” 岑开致只觉耳朵里一阵喧腾,她与柳氏虽不亲厚,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她会用这个词来说自己。 “媾和?!世间竟有你这样做娘的,弃女改嫁,不闻不问,张口便用如此龌龊之语来指摘!简直枉为人母!” 江星阔出声时柳氏才认真抬头看他,他盛怒之时眸色转深,此时双瞳满是幽绿的怒火,柳氏一看便哑声了。 岑开致惨然的笑了一阵,道:“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的分明是嫁妆,哪里是阿娘你?踩着我阿爹的骨殖攀上的高枝儿,阿娘可要牢牢待住了。” 这话说得难听,可岑开致对于柳氏改嫁并无异议,只是眼下一贯冷静自持的她,也被柳氏气得快疯了。 李氏见江星阔那样,还有什么不明白,扒着门框,踮着脚尖想看岑开致的模样,又听她说了这话,不由得暗自咋舌道:“好生厉害,会不会太厉害了些?我儿竟喜欢这样厉害的?” 柳氏被亲女儿活剐了脸面,而且还是在胡氏和施明依两人跟前,气得站都站不稳,倒在两个仆妇怀里。 “你,你这是要剜我的心肝!我是问过米的,你阿爹都许我再嫁,你,你,天呐,我生养了一个什么冤孽啊!” 岑开致没有理会柳氏的指责哭诉,蹲下身一粒粒的捡珍珠。她手里攥不下,包帕子里又怕遗漏,正踌躇,就见江星阔俯下身,摊开宽大的手掌。 岑开致把珍珠都搁进江星阔掌心,就听见柳氏嗤笑,“你这样看不起我再嫁之身,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再嫁!” 岑开致气得头脑发闷,难以置信的抬头看柳氏,江星阔莫名紧张,“岑娘子,你不…… 岑开致‘嚯’得站起来,一拍茶桌,道:“好,唔!” 一个娇小的身影飞速地闪了进来,冲到她跟前,伸手捂了她的嘴,一双格外深邃的眼眸盯牢了她看,道:“这话可不好应下,你这娘浑不是个玩意,不要也罢,日后嫁了好郎,还有好娘等着呢,乖啊。” 岑开致愕然的看着李氏,这张脸,自然只能是江星阔的娘亲,说话竟如此跳脱,性子真是出奇的活泼。 “哪来的蕃…… 柳氏话未说完,臀下圆凳碎成渣滓,她登时摔在地上,腚裂成六瓣,还被细细的木头茬子戳破皮肉,痛得她狼狈大叫。 江星阔收刀回鞘,将岑开致和李氏都护在身后。 李氏见岑开致只是掠了柳氏一眼,并没什么心疼的意思,放下心来,将她看了又看。 一张鹅蛋脸上满是江南水乡的韵致,李氏心下满意极了,携了她的手就要走。 “等等。”岑开致去拿茶桌上的簪子和耳珰,李氏见她爱惜,就道:“喜欢珍珠啊?我年轻时也喜欢,家里有好些呢,什么南珠、东珠我都有,你若…… 说着,李氏突然顿了顿,转身瞥了胡氏一眼,高声道:“都是我的嫁妆!回去可别乱嚼舌根子!” 胡氏撇撇嘴,见江星阔抬了眼瞥自己,悻悻然不说话。 岑开致收好头面,淡淡道:“这是我阿爹死前给我订的,珍珠是他一粒粒挑着好的给我攒起来的,工期赶了半年,珠宝行的掌柜送来时,正赶上报丧的也来了。” 柳氏抽泣一声,对上江星阔和李氏充满鄙夷的眼神,喃喃道:“我,我只是借给明依穿戴。” 岑开致充耳不闻,指着施明依的脑袋,道:“还有顶簪和后兜,四个掩鬓呢?” 施明依一张脸紫如猪肝,硬着头皮卸了顶簪后,整个发髻就歪斜了,拆了后兜,发丝凌乱,状若疯妇,哪里还有甫一见面时的端庄典雅。 “掩鬓在明州,我没戴上,岑姐姐住在哪里,我遣人给阿姊送去。”施明依头发不多,用不上掩鬓。 “送到旋儿洞的江府来,我会转交。”江星阔道。 施明依的眼泪包在眼眶里,怯怯抬眸看江星阔时,如珠般滚落。 江星阔却连个眼皮都没掀,只看着岑开致额角伤痕,正微微渗血。 “好。”她淌着泪点头,一个假髻包随着她的动作掉了下来,咕噜噜的滚到柳氏脚边,柳氏正哭得泪眼婆娑,还以为是硕鼠,吓得缩脚惊叫。 众人憋笑,施明依的样子像是要一步登梯,吊死算了,柳氏回过神来,又恨恨地看向岑开致。 岑开致觑了一眼,倒笑不出。 见她双眼满是悲凉疲惫,柳氏这一指甲,倒像是掐在江星阔的心尖上。 “走吧。”江星阔道。 胡氏心里厌恶施明依在江星阔和柳氏跟前失了面子,可施家女好生养,她几个阿姊都是一进门就有孕,诞下的不是小郎就是龙凤胎,她实在盼着施明依这个肚子,转念想想,今日这番情状都被自己看在眼里,施明依气短,来日更好拿捏。 见岑开致三人离去,她拔下两根簪子上前,对施明依道:“罢了,罢了,咱们不与少教的野丫头相争,来,先把头发挽起来吧。” 柳氏初见面时打扮的明艳抢眼,真不知来相看的是她还是施明依,胡氏见了也嫌她不合身份,眼下又吵又哭,脸肿得好似发面泡饼,胡氏倒觉得顺眼几分。 听胡氏说岑开致少教,柳氏竟还道:“幼时都在她祖母院里教养,乡野农妇哪里知晓礼数,大些时候又跟着她爹四处野,我更是管不了了。” 胡氏让仆妇给施明依梳发,又拿了铜镜给她照,闻言道:“倒也不好如此说逝者,毕竟是长辈。” 她日后亦是施明依的婆母,听这话怎能顺耳。 柳氏张口结舌,施明依握着胡氏的手,柔柔道:“阿娘心如赤子,有时候难免口快。” 胡氏一笑,两人虽在说柳氏,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柳氏还感动于施明依跌了份竟也没有迁怒于她。 经这事儿一打岔,李氏也不好再去吃茶,对江星阔使了个眼色,先行回家了。 岑开致犹自伤怀,好一副愁美人的模样,只不过肚子可不管她伤心难过,饿了就要叫唤。 第一声,岑开致没理,江星阔也当做没听见。 可第二声,第三声,觉察到江星阔觑她,岑开致叹了口气,道:“实在没用,一顿不吃就叫唤不停。” 她说了句玩笑话,方才一心沉溺悲愤,再抬眸看着街面上人来人往,嘈杂热闹,眼前忽涌来一车繁花,明黄艳紫,红霞绿云,堆叠如雾山。 “老人家,这些话可有人订了?”见岑开致看愣了,江星阔拦下板车,道。 花农从城郊一路推车而来,见江星阔问话,顺势也解下脖上的巾帕揩一揩满脸的汗,道:“不曾,等送到铺子里去,叫卖花娘分呢。” “我都要了,”江星阔扔去一块银子,道:“送到大理寺后街的岑家食肆里,就说是岑娘子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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