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在临安郊外的庄子叫做三珠府, 其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 因近旁有三个深潭点缀而得名。 最大的水潭叫做靛潭, 水色浓蓝,深不见底,如杯之海。二潭叫做碧潭,潭水幽绿, 藻草颇多偶见游鱼。三潭就在庄子后头, 却不知为何不似前两个潭以水色为名, 而是叫做仙人洞,上有瀑布悬挂,水质澄明清澈,鱼虾如悬在空气之中,庄子上吃喝都从此处引水,十分清澈甘甜。 “阿潮少时总爱在此中凫水,有一回还带了个羊皮筏子深潜下去,小厮见他好半天不上来,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去寻人,我吓坏了,强撑着走过来瘫在石子堆上。” 李氏说着摇摇头,笑道:“哗然一声,阿潮浮出来了,见我面无人色,小厮摔得下巴上都是血,难得见他有些惴惴不安,我便也不说他,此后就鲜有涉险之举了。” “我见他一贯稳重,年少时竟也如此大胆。”岑开致蹲下身,伸手去捞一尾透明的小鱼,小鱼何其灵巧,旋即从她掌心溜走了。 岑开致看着小鱼游向瀑布之下的深潭,碎珠撞石如沫,天然掩住那深潭不叫人看。 “不知潭水有多深?”她情不自禁的问。 李氏轻笑,道:“你与阿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瞧着乖乖模样,其实也是个按捺不住的性子。你若好奇,可明早来看,这几日都无雨,明早瀑布水会更细,又有阳光直射,能窥进去很深,只是见不了底。” 此时已经不早,众人打算在庄子上歇过一夜,明日再细细游览近旁山川水色。 这群山中庄子不少,三珠府不上不下,正在当中,舍了马车之后,岑开致拾级而上,曾路过几所庄子跟前。 此时站在高处下望,还能瞧见其中一庄子灯火通明,像是也有主家前来暂住。 李氏觑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嘉娘你认得?” 岑开致轻轻颔首,李氏就道:“那便是她陪嫁庄子,怎么撞在一块来了。” 听着口气有些不愉,岑开致也不便多话,搀了李氏回庄子上了。 出了临安,虽只有半日之途,到底有些距离,许是水土有异,也可能是因为心境不一,晚膳各色清蔬菜肴,滋味总有几分不同。 譬如那一道芋子让茄子,名儿有趣,吃起来也不错。芋子是地窖里存下的,茄子是夏日风干制好的。但凡蔬果制成了干货,再度烹调之时就格外的吸油入味。 茄子本就是不过油不好吃的食材,将芋肉裹在茄中,先炸再煲,炖得非常香且软糯,且因油被逼出而不腻人。 因是茄子裹了芋肉,一口咬下便有两种糯味,茄子微韧,芋肉更粉,茄子是夏日之味,芋子是秋日之实,两者本不相关,却相遇在冬季,滋味实在出奇融洽。 阿囡只吃这道菜,便是饭都不要吃了。李氏柔声添了鱼汤拌饭哄她吃些,十分亲和有耐心。 正此时,忽有庄仆来传,说是嘉娘遣人送来一道荔枝木焗鸡。 阿囡其实不知嘉娘与李氏之间的关系,只是觉察到李氏心情变化,故而抬头看她。 李氏看向岑开致,烛光盈盈,美人皎皎如月,正望着她浅笑。 多好的一个儿媳妇。 这都过去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搁下吧。去灶上做一份芋子让茄子回过去。”李氏道,“你们尝尝,我吃过,这荔枝木焗鸡滋味颇不错。临安种不了荔枝,胡嘉娘又偏好此味,她父亲年年都从闽地购进。” 都说做菜要色香味俱全,这荔枝木焗鸡表皮晶莹剔透,光可鉴人,一看便知味美,闻之又有果香,肯定是好吃的。 “自家人,不讲究了。”李氏道。 崔姑净了手,扯了一只鸡腿给岑开致,又扯一只给阿囡。 岑开致揭了层鸡皮一尝,酥脆如裹炸面衣,简直难以形容融在口中时所迸发出的香。阿囡大大的咬了一口鸡腿,肉汁滴滴答答的从她下巴上溢出来,肉质鲜嫩无比,丝丝缠绵,与表皮的脆截然不同。 岑开致心中忽得很羡慕嘉娘,能得父亲如此宠爱。 庄子上一夜好歇,在陌生之地,岑开致却睡得极好,当夜睡下时不曾细看屋内摆设,晨起梳妆时见铜镜簇新,花案上的刀架却是旧物,岑开致打开柜门瞧了一瞧,果然见着几套新制的女裙和几身不那么新的男衣。 这是江星阔的院子。 想起自己昨夜搂着床上另一只软枕睡得香甜,岑开致微微红了面。 李氏院中似有事,崔姑出来与她说,庄上几家人户的子女到了年岁做亲,其中有两家看对了眼,想求李氏给个体面。 “让夫人先忙,我只带阿囡去仙人洞旁瞧瞧。”岑开致俯身替阿囡整理披风。 崔姑笑道:“夫人早知娘子你按捺不住,山间晨起风大,这披风是夫人旧物,因为颜色太浅嫩了些,她做起就没穿过,娘子不要嫌弃。” “怎会。”岑开致当即解了自己身上黛蓝的披风,换上李氏赠与的这一件水粉霞绡斗篷,站在山涧旁盈盈水汽之风中,好似一株早春盛放的桃花。 经过一夜,仙人洞的瀑布果然细了好些,潭水更为平静澄澈,透明而惹人喜爱,只是窥进潭水深处,渐黑渐浓,仿若另一番天地。 看着深潭似有旋洞,岑开致暗暗心惊,纵然她深谙水性,年幼时也野泳过几回,但也不敢入这种地方,瞧着像是什么鬼怪的深渊巨口,如此想了一番,更觉江星阔少时实在胆大。 谭边悬着一个捕鱼的竹笼,阿囡好奇拽了拽系在岸边大石上的绳索,道:“扯上来瞧瞧吧?” “这是人家放在此处的,不好动它,你若想捉鱼虾来玩,咱们回庄子上取些渔具来。”岑开致道。 正说着,忽闻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就见一个粗壮男人背负竹椅而来,竹椅上有一女娘,他把竹椅小心翼翼的搁下,那女娘转过脸来,原是嘉娘。 “我就猜到是江夫人请你来庄子上做客了。”嘉娘笑笑道。 她也委实是个爱玩乐的,腿脚不便都拘不住她。两人坐在谭边一处平整的大石上,看着嘉娘的仆从阿达慢慢的将竹笼从潭水里提上来。 山风还颇为寒凉,嘉娘坐下时,动作间裙踞遮不住脚踝,露出一个圆鼓鼓的小熏匣,未等岑开致询问,她便道:“我这脚踝受不得寒,想来山上透透气,就捆了个暖人的熏笼在上头。” “好生精巧。”岑开致赞叹。 “我阿爹自画了图纸,请匠人做的。”嘉娘不知为何,语气黯淡不似她平日那般骄矜,“为我的脚伤,他真是殚精竭虑了。” “你这脚究竟是如何伤的?”岑开致听她这话头,似乎也想找人一聊。 嘉娘张了张口,神色有些尴尬,道:“说起来,是我自找的。” 岑开致忙道:“闲聊罢了,不方便就不必说了。” 竹笼的放下去的绳索颇长,阿达怕勾住什么东西,太大力容易断了,只敢小心翼翼的动作,阿囡在他身后也学着他的动作收绳子,瞎忙活。 嘉娘抚了抚足上熏匣,道:“我爹不同意我与荆方的婚事,所以我便想着私奔。事情坐定之后,我阿爹那样疼我,不会不依的。只是胡沁那小子告密,我爹早早就追了出来,我逃跑时慌乱摔断了脚,荆方替我接骨,他到底不是郎中,骨头有些错置。” “那为何传出去,却是星阔打得你断腿?” 嘉娘明显有些尴尬,躲了视线不敢与岑开致相触。 “外头不知怎么传起来的,我,未出面澄清,是不想荆方名誉受损。” 岑开致听了一时无言,几度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嘉娘问:“是不是觉得我又蠢又坏?” 岑开致思量再三,几不可见的点点了头。 嘉娘自嘲一笑,道:“如今想来,我也觉得自己很蠢坏。” 岑开致抿唇,道:“荆方待你不好?” “他待我倒是一如往昔,”嘉娘略略蹙眉,好像不知该如何描述,道:“只是他永远都是那副样子,我说一句话,他下一句要接什么,总在我意料之中,他似乎自有应对我的一番方法。” “你若心生厌倦,亦可和离是也。”岑开致的话随着山风飘散,嘉娘却明明白白的听见了。 嘉娘从足边拾起一块光洁的鹅卵石抚弄,似乎不解,道:“他待我很好,如何和离?” 到底是劝和不劝分,岑开致劝了一句,哪能再劝,难道非逼着人家和离才高兴吗? “也是。”她道。 两人间沉默下来,忽然听见阿囡惊呼,“哇,好多!好漂亮!” 满笼透明的鱼虾乱跳,好似捡了一篓琉璃块。 “昨日搁下去好大一块猪肝,全部吃完了。”阿达笑呵呵的道,观这人的说话笑容,似乎有些心智不全。 嘉娘只笑笑,道:“你不是会用叶子编小篓吗?做一个,将鱼虾分些给阿囡玩。” 阿达依言去做,又带着阿囡攀高摘果子,掏鸟蛋,这半日同嘉娘主仆二人消磨在山间,倒如山风山色一般,叫人惬意。
第77章 船菜和胡家老爷子 荆方与嘉娘素来形影不离, 用泉九的话来说,吃软饭要有吃软饭的姿态,不过这回来,荆方并未跟随。 三珠府里的庄户都是为了侍候果林, 李氏想得长远, 江星阔此番前去拜过岑父, 日后便是岑家郎婿了, 每年清明都好去明州扫墓, 李氏掐算着那时庄上枇杷熟得最好,挑些好的去供奉, 更是一片心意。 “桑葚和樱桃也正是好吃的时候,只这两样东西太娇嫩,还是来庄上住着, 吃鲜灵的好。”李氏抚着岑开致的手, 江星阔大约已带着行装在山下等候。 两人携手往山下去, 却见江星阔在胡家的庄院外,同个仆人说些什么, 惊得那仆人慌张不已, 急急忙忙往里去了。 “何事啊?”李氏不解的问。 “方才出城, 偶遇胡沁, 托我带话, 说是胡家老爷子身子有些不好,催她回去。”江星阔口吻中有淡淡遗憾,只因胡家老爷子自觉愧对,生意场上给了李氏很多方便, 再说了, 悔嫁的又不是老爷子。 说话间, 嘉娘已经跑出来了,她腿脚不便,没几步就重重跌了一跤,好些钗环飞出来,散在江星阔足边。 岑开致蹲下身替嘉娘捡了起来,就见她一瘸一拐的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江星阔的胳膊,问:“我车马未备好,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 江星阔并非不给嘉娘行方便,只道:“我的车架上捆缚了行囊物品,若是腾换下来,你的车马早就备好了。” 其实嘉娘的本意不是要借江星阔的车马,而是想他骑马带自己回去。 被他一口拒了,嘉娘这才觉出自己此言不妥,觑了岑开致一眼,飞快的松开手,转而唤道:“阿达,阿达!” 此时也来不及要什么竹椅,阿达径直背了嘉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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