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响动。 文豆是个有心眼的,想着杨松出去洗恭桶,就这么一会子功夫,院门肯定没锁,年下贼小又多,可别是哪个不长眼的进来了。 院子里空落落的没人,散着几堆竹梢,杨母说想扎几把扫帚,这些是文豆替她寻来的。 杨母房里灯还亮着,模模糊糊有些人声传出来。 文豆还以为是杨母梦呓,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却见杨三正扼着杨母的脖子,将她摁在床上。 “银子藏哪了?老六的银子藏哪了?” “你松手!”文豆冲上前掰杨三的胳膊,反叫他一胳膊挥开了,文豆跌地腚痛,爬起身一个猛子窜起来,将桌上的粗陶茶壶摔在杨三后脑上。 杨三大叫痛呼,文豆逃窜着将他引到院中,这时杨松也回来了,就见杨三一个箭步提住了文豆,正要一拳头揍下去。 杨松忙将手上夜壶扔过去,杨三躲闪松手,文豆赶紧溜走,杨松冲上前把恭桶罩在杨三头上,对他好一顿暴揍。 杨三挣扎出来,与杨松缠斗在一块,大约是文豆一茶壶叫杨三头昏眼花,败下阵来。 如此一番才造就了杨三前额后脑浑身上下多处瘀斑伤口。 “若是如此,你们二人是救人兼自卫回击,未必有罪。”秦寺正道。 文豆大松一口气,软在地上,泉九卖个人情面子,押着他和杨松又回去了,顺便给杨母录上一份口供。 “唯有那胸口一处瘀斑骨裂不明了。”江星阔看过文豆和杨松的口供,却道。 杨松和文豆都说自己没踹过杨三,况且他们二人没功夫,即便杨松有蛮力,但那一计窝心脚,若是没些功夫在身上,不是那么容易踹出去的。 泉九得了江星阔的吩咐,走过几个草人靶子跟前时,特意叫杨松使上全力去踹上一脚。杨松不明所以的去踹,好些没跌个劈叉,裤子都裂了,捂着腚回去的。 杨母让黄仵作验过脖颈的瘀伤,又吃力的录了口供,落了指印,做完最后这件事,从泉九口中清楚知道杨松和文豆都无碍。 杨母艰难一笑,把公孙三娘和杨松的手交叠在一块,合眼与世长辞。
第74章 豆腐席和化灰白蝶 这边治丧, 这边杨三的案子还得查,泉九带着手下来到犀角瓦子中的莲花楼里。 “谁叫他偷看老娘洗澡来着?”美娇娘一甩丝帕,被泉九不耐烦的拂开。 “所以遭打了?” “那可不得打?老娘凭手艺吃饭的,就是有相好的, 那也得老娘自己乐意, 还没那贱, 叫人白看!” 美娇娘见泉九不解风情, 也懒得搔首弄姿, 嗓子也不捏着了,粗拉拉的惊得阿田瞪大了眼。 “又没打死了人, 好端端还能走着出去的。死在外头了,可不管我们楼里的事。 ” 话倒是不错的。杨三被打了一顿赶了出去,心有不忿, 漏夜出来找杨松讨要银钱, 这事儿算是说得通。 只是杨三是被几个打手围殴, 拳脚混杂,谁也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踹那窝心一脚。 “随后杨三心中记恨, 到杨松处讨钱又挨了顿打, 定是走在河岸边浑浑噩噩就堕河了。” 阿田一锤定音, 大家都觉得这案子估摸着就是这样了。 多人参与, 致命伤处不好划分, 杨三又是罪有应得,还真难判。 最后泉九判杨松、文豆无罪释放,犀角瓦子几个打手判了几日劳役,他们惯是用银钱抵买, 也算无事。 倒是杨大在牢里待了几日, 莲花楼自然也不要他, 他本就不是临安城里的人,没有归处,一路浑浑噩噩的,竟还是荡回了炒货铺子。 铺子的主家就是那做冰行买卖的,本就与大理寺有交情,平日与泉九也算相熟。听闻老人家是寿数尽了去的,干干净净,没有恶疾,便也答允老人家从铺子出殡。 这几日大家都忙着替杨母买棺材,选坟地,今天刚下了葬,一众人从城外回来,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胡娘子送了好些粥水来,见钱阿姥哭得神色恹恹,道:“阿姥这是何必呢?要我说,杨大娘还算有福,多少跟着杨松在临安过了些好日子。” 阿囡喂钱阿姥吃了几勺粥,她脸色好转几分,道:“话是这样说,其实我比老姐姐更有福分些,可日子刚好了些,又怎么舍得抛下?” 胡娘子一时无话,就见公孙三娘挑了豆腐席来请众人吃喝。这豆腐席就是经办丧事人家请来吊唁的亲友们吃的席面,吃了这豆腐席,这丧事也就算是彻底了结了。 豆腐席之所以叫豆腐席,因其大多是素菜而得名,但也不是只能做素菜。 冬日里鲜蔬难寻,岑开致发了好些豆芽,给炒粉做配。北人食面,南人食米,概因北方种麦,南方种稻之故。米粉名讳颇多,又叫粉干、米线等等,其实粗细不一,扁圆不同。 钱阿姥和岑开致依照家乡之语,就习惯称为粉干,细圆纤长半透明的模样。 粉干不似面条,一块案板就能做,其工艺繁复,经过浸泡、磨浆、蒸熟、挤压、捶打、叠制、烘晒才能。岑开致每每选上好的早稻存谷,送到作坊去付些加工资费,请他们做足一年的存粮。 炒大锅的粉干,很是个力气活,左手铲右手筷子,翻炒之际要将粉干抖落,使之蓬松有隙,干爽喷香。肉腌一腌切丝,鸡蛋摊圆卷好也切丝,豆芽更是丝,总之一筷子夹起来,要样样俱全。 大家都饿了,小山高的粉干堆上来,便有无数双筷子伸过去夹。 “胡娘子,一起吃吧。”公孙三娘道。 胡娘子正想回绝,被苗娘子扯了一下,只好坐下一道吃了。 江星阔今日也来了,因怕坐在席上怕众人拘束,岑开致每样菜留了一小份,两人单独在房中吃喝。 炒粉焦香扑鼻,米香浓烈,豆芽又脆嫩,吃在口中莫名停不下来。岑开致铲了锅巴正啃,半扇锅巴比她脑袋还大,另外半扇叫公孙三娘拿去给阿囡了。 炒粉干香,吃多了不喝点什么就有些噎人了。岑开致早早做了一碗丹桂冷汤,虽是冷吃的,却因蜜和丹桂之温润气度而不让人觉得冰冷,入喉凉润,与炒粉带来的爆裂镬气相平衡。 饭菜甜羹就摆在软塌的小茶几上,岑开致边做菜边尝味,其实不饿,一会起身去端煨在锅里的油豆腐酿肉,一会又去拿她闷在灶灰里的山楂樱桃酱烤梨。 江星阔本就想跟她两人好好吃顿家常便饭,见不得她这么进进出出的叫冷风击面,一把拽住她,揽入怀中,道:“还有什么菜,我去拿。” “灶上还温着一壶酒,等你吃了些实在的饭菜咱们再喝,不会醉。” “我何时醉过?” 岑开致依偎在他怀中,含了一勺烤梨,冬日里果香馥郁的酸甜滋味难寻,只是未及品尝,就叫江星阔夺唇而去。 两人又缠吻一番,一旦得趣,果真就跟有了瘾一般。 幸而室内暖烘,饭菜不至于凉了。 岑开致靠在江星阔怀中,张口吃了他细细剔下的一筷子洁白鱼肉,瞧着雨丝顺着那一指窗缝落了下来。 “杨大娘还是疼人,没叫送她的人淋一脑袋。” 他们是没淋着,可浑浑噩噩的杨大在雨幕中出现在炒货铺子门口。 李才先瞧见他的,他正要站起来替阿宝拈一粒蜜芸豆,不知岑开致是怎么做的,这芸豆饱满不烂,却是甜蜜蜜,软绵绵的,阿宝很喜欢。 一抬头就瞧见了杨大这蓬头垢面的鬼样子,打眼这么一瞧,恍惚间分明就是那夜的杨三。 李才张了张口,忽然从嘴里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跌回凳子上才发现叫的是胡娘子。 胡娘子一叫,大家都看见杨大了。 杨松和公孙三娘当即起身,一左一右拦在门口。 “大哥,你还想怎么样!?” 白皤还倚在门边,杨松身上孝服都没脱,文豆腰上也拴了红绳,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还戴着点红白之物。 杨大不敢置信的说:“娘死了?” 瞿先生冷哼一声,十分不耻,道:“惺惺作态!” “滚!”杨松怒视着他,道:“我这辈子不愿再见到你!” 杨大没动弹,跪在雨里哭了起来,不知情的人一看,还以为是孝子呢。 赶走杨大,众人兴致叫他败了,不过泉九几人身有公差故而来迟,一落座气氛又暖烘了几分。 酒足饭饱之后,公孙三娘留在炒货铺子善后,钱阿姥斜着把小伞,牵阿囡回去。 见岑开致房门口摆了个酒坛子,钱阿姥忙拽住莽撞的阿囡道:“别进去了,用火钳去灶膛里扒一扒,致娘必定是给你留了份烤梨的。” 阿囡还有些疑惑,忽得笑道:“噢,江大人在呢。” 钱阿姥鼓着眼睛瞪她,这小囡,年岁渐长,又学文习字,也不全然是那懵懂孩童了。 过了年,走亲访友的,街面上也热闹。 杨松身上有孝,不好四处走动,每日闷头炒货,还好有文豆出去送卖。收拾杨母遗物时,又找到她给公孙三娘纳的半副鞋底,给杨松做的夹袄还没绕扣,给文豆做的单衫也才做了一半,该是想赶着开春叫文豆穿上的。 公孙三娘折拢了衣裳,说是要送去冯氏那叫她接着做完。 文豆笑盈盈的帮着茶馆酒肆的伙计提货,忙过这一阵,又专门拣了贵价炒货给各位零买的主顾们送去,他提着篮子出去从后门出去后,走了几步,悄没声蹲了下来,在河岸边哭了一会。 文豆是文婆子在街上拾回来的,她喝酒他舔盏,她吃鸡他嘬骨,虽说没叫他饿死,却也算不得有什么情分。 这同杨松母子俩暂住的时日里,才叫他尝到些许兄长呵护,长辈慈爱滋味,真是短暂。 文豆掬了把刺骨的河水洗脸,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凉得他精神抖擞。 走过粥铺后院时,在熟悉的米香之中闻见了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 “胡阿姐,是不是你家粥糊底儿了?”文豆关切的问,顺手推了把门。 门上了栓,推不开。 胡娘子有些慌乱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过来,道:“噢,噢,没,没事,我瞧着呢。” “那好。”文豆要忙自己的事去了,院墙上翩跹落下几只白蝶,黏在他身上。 这身衣裳也是杨母做的,文豆只在送货去贵客家中才穿,故而十分爱惜,下意识伸手去掸。 手掌一蹭到白蝶就化灰了,文豆皱皱眉,拈起一片细看,竟是余烬。衣袖上有未燃尽的一点黄,是纸钱。 “胡娘子莫不是在祭奠亲眷?”文豆没多想,把衣裳弄干净就走了。 他走后,门虚开了一条缝,很快又合上了。 文豆在岸边走了一段路,只觉河风阴冷,又绕到主街上来了,正巧见到岑开致登上一辆十分小巧精致的马车。 “岑娘子,做客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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