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泉九如是说,瞿青容道:“那就不要钻牛角尖了,再寻别的线索就是。” 算算日子,去明州市舶司的一行官员也快回来了。众官员体谅荆方家中多事,让他和几个小吏携了要紧的公文先行回来。 荆方匆匆交办了公事,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嘉娘喝了药,勉强睡下,睡梦中依旧愁眉不展,泪痕犹湿。 嘉娘近来情况都不太好,醒着的时候不说话,睡下的时候常梦惊,胡沁走进来看她时,都是蹑手蹑脚的。 荆方从床边起身时,才看见胡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内室门边,目光探究的盯着他看。 胡沁此刻也有几分惊讶,荆方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湿漉漉的,方才就见他把脸埋在嘉娘手边,居然是在哭。 荆方避开他的目光,显然有些尴尬,用帕子就着嘉娘用过的冷水洗了把脸。 两人退出内室,让嘉娘好好休息。 “让你别去明州,你偏去,难道就缺你不可?姐姐出了这种事,你不在她身边,她多难捱?”胡沁不满的数落荆方。 荆方低着头,声音哑哑的道:“是我不对。” 胡沁说不下去了,倒是荆方问:“阿驹怎么样?我给瞿家递了帖子,晚上去了解一下案情。” “阿驹还行,中毒不深。”胡沁叹了口气。“我怕泉阿叔不搭理你。” 荆方忽然一笑,道:“你叹气的样子十足像爹。” 胡沁自己不觉得,又看了荆方一眼,很快别过脸去不让荆方看他瞬间变红的眼睛,道:“太医问我,是想让爹浑浑噩噩的多活几年,还是让他清醒些,可只能活个十天半月也说不准。” “这几日我不在,舅舅又被大理寺看管着,那么,谁在你身边跳得最厉害?”荆方避而不答,却另问了一个问题。 胡沁想了想,道:“有些账姐夫帮我瞧瞧。”说着他走了出去。 因嘉娘小产后体虚畏寒,这时节还烧着炭,荆方有些发汗,脱去外袍搁在一旁,清理起炭灰来。 他没怎么做过这种事,炭火星子溅了一手也不停下,面无痛色的将炭火拨旺。
第83章 甲鱼、葱爆虾和深情的姘头 江风回暖, 行人衣裳一日轻便过一日,尤其是文豆这样满大街跑得,早早换薄了衣裳。 文豆打外头回来时,一身脂粉味, 额角上有一处红, 阿姥以为他是撞哪了, 伸手给他揉了揉, 蹭掉了, 竟是口脂。 虽是街面上长大的孩子,文豆只是嘴上讨巧, 怎么比得过香楼里的那些每日迎来送往的娘子,被她们好一番调笑作弄。 “还好买卖谈下来了。”文豆拢了拢衣襟,做作地说:“不然我可吃亏了。” 钱阿姥无语的斜了他一眼, 道:“生得田鼠模样, 也就瞧着机灵些, 人家拿你逗个闷子,你还唱上了。” 文豆一时语塞, 憋了半晌, 道:“我哪里生得似田鼠!?” 他说着, 忽然见这后院走出个没见过的小娘子, 浓蓝布衣布裙, 清爽耐脏,头上包了一块白底蓝花的帕子,只露出一张清秀面孔。 “岑娘子,您尝尝。”阿娣将几道小菜摆在岑开致面前, 有些紧张。 阿娣还是想跟着岑开致, 并不想与冯氏学裁衣。冯氏自晓得岑开致没要嫁妆体己, 换了阿娣回来,更是只能顺着阿娣了。 岑开致只好让阿娣先留在食肆里帮工,阿娣也不要工钱,包伙食就很好了。今天试一试阿娣的手艺,岑开致叫她用后厨现成的食材做几道小菜来吃吃。 螺蛳尚算肥美,水缸里的甲鱼养了几日,阿囡每日喂些剩饭,倒不见瘦,两样食材焖在一处,焖得螺蛳鲜味尽出,甲鱼肉嫩且紧,裙边胶糯,吃过一块,上下唇都会黏住。 葱爆虾极香,红葱切细,绿葱切沫,和虾头一起下油锅逼出香气,炒出虾油来,海虾个大,炒过之后屈成一个虾球,正好滚一圈,沾满红亮的虾油。 韭黄炒蛋是随饭菜,岑开致夹了一块尝了,品出用的全是嫩芯,少些绿韭的辛辣气,更爽脆清甜些。 因不是饭点,岑开致并不饿,每盘都只尝了几口。 文豆看了阿娣一眼,她正紧张地捏衣角,道:“我包圆了吧?” 岑开致刚用清茶漱口,使帕子擦了擦嘴角水渍,笑道:“不嫌弃就用吧。” 文豆抄了筷子去边上吃了,“岑娘子说得哪里话。” 岑开致看了眼阿娣,笑道:“你的手艺是私家内宅出来的,学的时间不长吧?”阿娣缓慢的点了点头,她在小厨房里才学了不到半年,就被那家的郎君要去伺候了。 岑开致也不多问,轻轻颔首,道:“其实味道不错,就是不太适合开食肆。” 阿娣一颤,岑开致让她坐下,道:“我想,你学厨的时间也不长,已经很难得。但为何说手艺不适合开食肆呢,就如这葱爆虾,葱香气本可以更足一点,但你为了弹嫩,火候稍显不足。葱香没全发出来。其实寻常人家吃饭,没那细品的习惯,一入口的滋味比回味更要紧。” 阿娣红了脸,岑开致语气柔和,却也不会一味盲目夸赞,“再譬如这甲鱼,头、背甲、四爪去哪了?你是觉得摆盘不好看吧?” 文豆插嘴道:“也是,我最爱抿甲鱼爪!” 阿娣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文豆赶紧道:“不过真的很好吃!” “那,那韭黄是不是也不应该去老叶?”阿娣问。 “其实韭黄太贵了,食肆根本不会卖。”岑开致托着下巴想了想,道:“若是青韭上市,价钱便宜,老叶适度去一些也无妨。” 韭菜历来有春食香,夏食臭之说,春韭兼具鲜、嫩,过了这茬便不是这滋味了。 李才家中有客,在食肆买了几碗好菜,借阿娣一同帮他端回家去,文豆屁颠颠的,也跟着帮忙,他打眼瞥见胡娘子挎着的竹篮里便有一捆韭菜,意味深长笑了笑,道:“给沈大哥做韭菜吃啊。” 胡娘子歪着身子呸他一口,道:“臭小子,我自己吃不行啊!” 粥铺和李家相邻,文豆嬉嬉笑笑的,同阿娣一道走进里弄,听得粥铺后院传来劈柴声。 两人摆下饭菜,正见沈平拿着一条帕子去河岸边洗脸,春日晒得人头顶已有些发烫。 阿娣与沈平打了个照面,沈平与正对他笑的文豆点点头,没留意阿娣,可阿娣的眼神却跟了他一段,直到文豆道:“怎么了?他就是胡娘子的夫君。” 阿娣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沈大哥有些面熟。” 两人也没放在心上,回到食肆门口,就见杨松正在往隔壁铺子上挂自家招牌,文豆跑去帮他。 天有渐热的趋势,杨松的炒货生意淡了几分,但每日还有进帐,很够他与文豆两人花用,虽说操办杨母丧事消耗了一些,但杨松的积蓄还有富余。 冰行不日要用回这铺子,杨松想着就在这街市上另租用一间,这便与乔阿姐的盘算不谋而合,两家干脆利落的把铺子腾换了。公孙三娘出了这家进那家,方便得很。 文豆挨得更近,除了出去跑买卖,见天在钱阿姥跟前晃悠。 曾几何时,钱阿姥在馥娘、刘吉身死那几日,以为自己晚年多少凄苦,不知能不能守着阿囡长大,却没想到还能过上如此热闹的生活,一刻寂寥都无,连如厕都难得半点安宁。 “阿姥,阿姥。我同阿驹哥哥出去玩啦!”阿囡在门外叫唤。 钱阿姥刚刚微抬的腚又坐下,问:“同阿驹出去?小心些。” 阿囡欢快的跑走了,泉驹已在门口等她,一身武学绯红的学袍还未换下,衬得他一张面孔鲜活俊朗。 阿囡扭脸,两鬓上红艳的缎带跟着飞扬,问:“阿娣,一起去吧?” 阿娣正耐心的用竹签把螺肉挑出来,准备做一道田螺酿肉。 她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去吧。好好玩。” 阿囡只好作罢,攥住泉驹的手,被他反手牵牢,连走带跳的玩去了。 “秦寺正这道田螺酿肉是叫咱们赶着晚膳送去,你眼下去玩上个把时辰,回来做也来得及。”岑开致道。 阿娣又是摇头,道:“娘子,我实在没有玩乐的趣儿,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已是很好了。” 年纪轻轻,说话的口吻像个老尼姑。哪里像阿囡,说话软绵绵,甜滋滋的冒糖水。 清明虽已过,但春色尤佳,城中娇娘浓妆金粉点饰翩翩游赏,画船箫鼓声从水上传来,岸边行人听之,也带了一点水的余韵。 街面上有人聚了个相扑赛,没有搭台,更像是寻个借口开赌,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一堆人,阿囡看不见,泉驹将她抱起,视野一下就变得开阔起来,两个汉子打着赤膊抵在一块,身上汗水淋漓,十分滑腻。 阿囡低下头正要与泉驹分享所见,就见泉驹一直抬头看着她,笑意轻柔和煦,就好似此刻落在她身上的春阳。 出来玩,总是要买吃的,阿囡闻见一股子香香甜甜的芝麻味,还有点葱香,正牵着泉驹的手要往那糖铺子里去,却感觉原本一拽就跟着走的泉驹此时不动了。 再看,泉驹捂着腹部,似有些难受。 “阿驹哥哥,怎么了?” 难受只是幻觉,只因眼前这家糖铺子所飘散出来的甜香气,就是使泉驹中毒的藕管葱糖。 不过是泉驹一摇头的功夫,忽然就有好些个佩刀的捉事人飞快跑来,冲进糖铺里去。 “阿驹、阿囡,快去家去。”泉九一拽马缰绳,落地的身姿不及江星阔那么轻盈,倒也凑合了。 泉驹晓得眼下不是说话时候,抱了阿囡小跑几步远离乱处,果然就见泉九从糖铺里拿了个人出来。 这人泉驹并未见过,也不认识,揣着一颗困惑的心回了家中,熬到第二日来瞿家寻泉九,却见瞿青容轻掩房门,道:“审了一夜,在睡呢。” “婶婶,昨日拿的那人就是下毒的凶手吗?”泉驹忙问。 瞿青容点点头,道:“那人是胡家庶房小婶的姘头,什么□□,都是栽赃给胡家亲舅的障眼法,实则是那人晓得莫掌柜隔三差五的就会替胡沁买糖,而特设的局。” 泉驹气得揉胃,道:“九叔怎么查出来的?” 瞿青容道:“荆大人前几日来了一趟,说胡家亲舅爽直,口坏而心不坏,□□更不是他的风格。再者就是他曾窥见庶房的小婶与她这位表兄的奸情,又碰巧见过这位表兄在糖铺做事。故而有所怀疑。” 泉驹听了愕然,道:“竟还有叫姘头帮着下毒杀人的?” 瞿青容用帕子轻按嘴角,似乎忍笑,道:“应该还有内情,你且问胡沁去。” “我小叔膝下有两子一女,我和阿姐又都是我阿爹过了三十才得的,我还未行冠礼,可我小叔都已经做祖父了,他么,因着有两个长成的儿子,一向觉得比我阿爹多一份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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