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道惊雷炸在头顶,闪电裂开了四面的门窗。胡娘子闭了闭眼,劈死我吧,就这样死了,倒也不错。 不过雷电只是离得近了些,大雨倾盆而下,将这整日的闷热冲刷的一干二净。 岑开致睡时开了丝窗缝,雨落下来,风也在屋里穿来钻去,初还觉得凉爽,后更腾起几丝寒意。 她原本胳膊腿都露在外头,一席薄被只裹住了胸腹,此时渐渐缩回了手脚,笼了被子,蜷作一团。 也不知是不是风雨声太大,临睡前同三娘又喝了一盏酒,再加上今儿听歪牛他们扯闲篇,说钱塘大潮水卷了人去,岑开致夜里发起噩梦来,梦得还挺全须全尾。 先是江星阔来与她告别,说周锦录的案子要他去查。岑开致去码头送他,眼睁睁瞧着他的船叫一个浪头打翻了。 岑开致就要跳下去救江星阔,结果她爹从水里飞出来,好长一把白花花的胡子,江星阔就拽着他的胡子跟钓鱼似得出了水,她爹说他死后成了水神,什么江河湖海都归他管。 江星阔说泉九还在水里,她爹赶紧去捞,结果因为之前闲聊太久,泉九喝了好些水,肚子涨得如临盆孕妇。 “快把水按出来啊。”岑开致在梦里道。 泉九却捂了肚子,痛苦的大喊起来,“我要生了,我要生了!” 岑开致惊愕的看着,瞿青容不知打哪冒了出来,从容不迫的给他接生,不多时就捧出一个呱呱乱叫的男娃来,递给岑开致看。 岑开致正要恭喜泉九,忽然就见泉九的脸变成了柳氏的面孔,神采奕奕的,容光焕发的,根本不像刚生过孩子。 “你妹子就留给你照看了。”柳氏笑盈盈的挽了岑父,一并飞到水里去了。 “不是个男孩吗?”岑开致低头一看,就见襁褓中的娃娃成了阿囡,张嘴哇哇大哭,发出的却不是哭声,而是…… “致姨,致姨。” 岑开致蓦地睁开眼,就见阿囡正在床前半蹲着,神色关切。 “阿姥见你这个时辰还不醒,让我来瞧瞧。是不是梦魇着了?难怪呢。” 岑开致愣了许久,捂着脸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得这梦实在荒诞,闹得她浑身都不舒服,这一觉算是白睡了。 “阿姥煮了姜汤面。”阿囡指了指桌上一大一小两个碗,她特来与岑开致同吃。 岑开致喝了口面汤,一股辛辣的暖流从喉管流进胃里,待一身的汗收了些,岑开致才从先前怪诞的梦中彻底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阿姥这一碗姜汤面真是及时。这几日雨水时有时歇,姜汤整日的滚着,钱阿姥还磨了些姜粉加进去,姜味更浓,却没有姜丝的涩口。 阿姥炒了点鱼干河虾做佐料,又细细的切了茭白丝,将滚热的姜汁浇进去,辣与鲜一并相融,鲜味不腥,辣更柔和。面条则是瞿夫人制了送来的,放在汤汁里直接煮,吸饱了汤的滋味,却并不软烂,依旧筋道。 两人连汤带面都吃个精光,浑身上下都暖呼呼的,一推开门,迎面就是潮乎乎的水汽,亦是不惧。 厨房里,阿娣和公孙三娘已经在忙了,公孙三娘斩好鸡鸭,交给岑开致,又好去睡一个回笼觉了。 茶馆酒肆且没那么早开张,舍七几个近巳时才来,一来可就热闹了,往日里总要东拉西扯一大堆,今日却一个两个都说着一件事。 城外的独头山出鼋(yuan第二声)了!
第91章 出鼋和橙生玉 “什么叫出鼋?”阿囡不解的问。 钱阿姥正听得专注, 回过神道:“就像这几日,天塌了似的下雨,不知谁家有了孽障,那些鼋就从泥沙底下翻上来, 是老天爷使它们教训人哩!” 鼋生得像一只大鳖, 但又不是鳖。阿姥若是同阿囡说起它的另一个名字霸下, 阿囡就能明白了, 瞿青容刚教过她呢。 “幸好你回来的早。”乔阿姐将几个野鸭菜包塞进胡娘子手里, 胡娘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觉得掌心骤然一烫, 松了手没接住,幸好帕子上打了个小结,菜包才没滚出来。 舍七还以为她是被这出鼋的消息吓得, 就道:“也没啥。幸好不是夜里发威, 听说只卷没了几座坟头, 山脚下草棚木屋住着的人都逃出来了。” 阿娣都忙了一个多时辰,阿好才姗姗来迟, 眼下又一惊一乍的听着舍七他们说闲话。乔阿姐喊了她一声, 阿好才把个帕子甩在舍七脸上, 道:“不同你们讲了, 我做事了。” 舍七也不在意。 乔阿姐看在眼里, 进了厨房才同她道:“舍七这小子玩心大,你可看准了人,不然也是白费功夫。” 阿好是嫁过一回的人,瞧得出舍七还是孩子心性, 叹了口气, 望着阿囡坐在廊下看书, 就道:“都不去书塾了,还看书做什么?怕是躲懒。” 阿囡渐大,有些学童的双亲便有了异议,觉得她不应该与小郎们同进同出,瞿青容就每日抽些时间,单独教导阿囡,虽然无奈,也只好如此。 乔阿姐将个笸箩塞给她,道:“人家乐意,阿囡那不叫躲懒,她又不是伙计,她就是岑娘子自家的孩子。” “好命啊。”阿好感慨。 因为那个古怪的梦,岑开致这一早上心神不宁的,舍七他们的闲话也没听进去。 直到晚间崔姑来请岑开致去用膳,这才听她说江家的祖坟叫泥水埋了半截。 “那江伯父和外祖父的呢?”岑开致忙问,他们可是在一座山上的。 “老祈派人来报信了,无事。”崔姑道。 就是因为江父和祖父母的坟墓相安无事,这才把江风晚给气疯了,到江府去找李氏,被她赶了出来,又到大理寺当着众差使小吏乃至陈寺卿的面指责江星阔忤逆不孝。 “啊,夫人如何了?”岑开致另做了两道小菜带去,一一搁进食盒里。 崔姑道:“您放心,夫人根本没见他,说自己妇道人家不懂,叫他挑硬骨头啃去,有本事找少爷去分说。他也真是气疯了,还真去了。” 果真像是李氏能说出来的话。 岑开致哭笑不得,崔姑送她到内院门口就不再进去了,屋里传出水声,岑开致透过薄薄的窗纸觑了一眼,咬着唇往后头去了。 云收雨过,河水轻晃,荡漾出一波波的凉意。岑开致蹲在小池边掬起一捧水,小鱼笨拙,不逃反而游进岑开致的掌心里。 后边偏阁的屋门开了,江星阔散着湿发赤着上身走出来,俯身将蜷着的岑开致直接端了起来。 岑开致急忙松手放鱼儿归池,溅得江星阔新换过的中裤又湿了。 “白洗了,你得赔我。”江星阔道。 “别说无赖话啊。”岑开致轻轻‘呸’了他一口,这姿势好似抱个娃娃,她有些不好意思,动了动道:“放我下来。” “就几步路。”说话间,江星阔已迈进了屋门,将她放在铺了藤簟的榻上。 岑开致头一回见江星阔散发,披了件纯白无垢的薄袍,倒像个潇洒不羁的风流名士。 一提起今日江风晚来大理寺闹的事情,江星阔有些无奈,更觉可笑。 岑开致揉了揉江星阔眉心的结,“怎么这么巧,鼋大仙独闹他一家?” 祖坟被泥水淹没,这下可厉害了,把所有祖宗又埋了一遍,他骂江星阔是不肖子孙,骂得上吗? 江星阔蘸了蘸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座山,道:“那山你也去过,有些陡峻,且山势独立,雨下去的快,一般来说是蓄不住水的。” 既要设祖坟,风水之说也不是摆设,断不会选个容易闹天灾的地儿。 “可江风林为了争抢风水灵气,又听了个术士所言,忙着填改河道,以变水脉走势。以我所想,大约是此番坑道淤堵,恰逢大雨,山洪携泥漫出了河道,这才倒灌进祖坟里。”江星阔说着也有几分庆幸,“幸好我家坟庄地势稍高些,又因多栽培树植抵挡住了分流的泥水,这才而未受牵连。” 岑开致想笑又觉得不厚道,使唤江星阔把自己带来的菜也摆上,两人一道吃饭。 小雨方歇,小风吹着,江星阔的筷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碧玉似的苦瓜片,只吃那薄切透光,筋肉分明的酱牛肉。 “吃点苦瓜下火气。”岑开致道。 江星阔知道她是故意的,垂了眼看她。 “这又不苦,真的不苦,我甚个时候骗你了?”岑开致认真道。 她去了苦瓜籽,又刮了瓜絮,还用冰水拔了三次,一丝儿苦味都没了,更别说还浇了蜜呢。 江星阔用筷子吊起一个苦瓜圈,没吃,一脸正色道:“小骗子还说自己不骗人。明明说自己受不住了,哭得真切,眼泪一收又来撩拨我。” 岑开致扑过去捂他的嘴,反被他拘在怀里。 这人生得冷口冷面,脱了衣裳也都是硬邦邦的,不过说起甜言蜜语时,唇舌却是软的。若不是怕食髓知味,自控不住,婚前落了种在她腹中,未婚先孕招人口舌,江星阔且不会干熬苦忍,光是眼睛里的幽火,就能将她烧干净了。 饶是这般,岑开致不明白,他怎能想出那么多花样。 “饿了。”岑开致埋着脑袋说,抬眸一对上眼,到时候又要叫崔姑去热菜,多不好意思。 “苦瓜和酱牛肉,凉吃亦可。”他居然猜到她的心思。 江星阔嚼了一片苦瓜,果然脆而爽口,微微发砂,甜蜜沁人,许是不苦了,也不觉得下火。 见她不肯,江星阔轻轻的在她发顶亲了一下,无奈道:“那吃饭吧。” 岑开致立刻仰头在他喉结上亲了亲,笑眯眯的吃饭了。 饭毕,崔姑将吃空的碗碟都撤了下去,又上了些葡萄和海棠果。 岑开致捧出两盅橙生玉,算做饭后清口的小点。橙子剖两半,剔肉留汁,白梨切成玲珑四方小块,浇上橙汁,盛入橙碗之中,酸甜爽口,平咳去火的。 江星阔觑了一眼,一串紫凝,几粒红亮,黄金托白玉,灯下尤美,道:“哪来的橙子?” “闽南的,佘家阿兄送来给我的。”岑开致道。 江星阔没说话,在佘家他就觉出来了,那家的大公子看向岑开致的目光似乎是有情,不过他顾忌太多,行动太慢,不值一惧。 江星阔洗过浴,一应随身的东西都散在一旁的花架上,岑开致帮他收了收,就见有一封拆过的信,落款是江海云,就道:“这回江家祖坟事情,你可要写信告诉他?” “我写什么?难道还怕江家人不同他说吗?”江星阔一拽她,岑开致就斜倒进他怀里,依旧放心不下的举着信道:“自然要说,否则他们恶人先告状怎么办?” “我可懒得措辞。”江星阔把玩着岑开致的发丝,不屑的道。 “那我来说,你来写。”见岑开致执意,红袖添香未尝不是美事,江星阔就答应了。 信写好,反正也润了笔,江星阔另揭过一张纸,顺势解答了江海云信中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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