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开致觑了眼阿姥的房间,有些担心她会听见,叹了口气道:“我替你问一问?” “不用了!”胡娘子怒冲冲的离去,仿佛岑开致是一个负心汉。 她晓得自己进不去,连着食篮也摔在岑开致足边了,很家常的一些吃食,岑开致甚至能猜到胡娘子准备这些吃食时的想法。 打底先叫沈平吃一碗稠稠的菜肉粥,然后就着小酒吃点咸香臭的芥菜墩,这可算得一顿。 牢狱里没油水,她又去斜街上的馒头铺子买了几个白面大馒头,在熟食铺子切了半只肥鹅,酱烧的鲤鱼是胡娘子自己做的,很糙的做法,用很多很多酱压住鲤鱼的土腥气,咸得很,配馒头也好吃。 岑开致瞧着自己裙踞上的酱色,心里也难过,但可难过也只是难过而已,沈平的下场如何,皆由他过往来定论。 公孙三娘让岑开致换衣裳去,自己忙收拾了这满地的狼藉,倒也好办,扫一扫,拾一拾,倒进鸡圈里就好了。 他人珍重的东西,到了别人手里,也不过就是一摞鸡食。 阿姥养的鸡何曾饿过,吃食也不大积极,只离得近的那只慢条斯理的踱过来啄了几口。 “那我先去隔壁院里了。”阿娣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打院里过,就觉得鸡不大对头,怎么倒下了? 公孙三娘还在归置笤帚簸箕呢,见状忙道:“快把那些饭菜都扫出来,致娘,致娘快出来!” 她喊完也不等人,一拍大腿去粥铺了。 岑开致一看也明白了,同阿娣忙着救鸡,胡娘子是被公孙三娘扯来的,公孙三娘一撒手她就摔倒了,刚好同那只半死不活的鸡躺了个并排。 “这毒不是你自己下的吧?”公孙三娘问。 胡娘子满眼的惊愕,显然不是她。她也不说话,那样子却也不迷茫,谁要沈平的命,她心里清楚。 “谁要杀沈平?”岑开致蹲下身问她。 胡娘子看着她,忽然伸手狠狠推搡了岑开致一把。 “你啊,不是你的好亲亲吗?!好好的饭菜怎么会有毒,你的心思倒快,设计来诈我的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晓得卖粥!有本事你叫你的好亲亲把我一并抓了去,抓了去!” 她跟小孩似得闹脾气,却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动静闹得钱阿姥把阿囡也推出来看究竟,阿囡只看见岑开致跌坐在地上,公孙三娘和阿娣都护着她,胡娘子夺门而出。 泉九得了消息,只是略晚了些时候去找胡娘子,胡娘子却已经不在了,粥铺里一应东西都齐全,仿佛主人家只是串门子去了,可直到第二日,第三日也不见人。 日子要过得平顺,总是要糊涂一些,众人晓得她家出了不大好的事情,却不知她失踪,只以为她窝在家里不出来。 岑开致这几日和江星阔都没怎么见面,江星阔在忙些什么,她也不大清楚,只隐约觉得,会不会同阿姥的事情有关? 阿姥出事之后,次日并非张申当值,做些文书工作于他来说也算休息了,水部没有单独的官廨,与六部的小吏杂居。 住在官廨的小吏多是干苦活没油水的,形容自然也讲究不到哪里去,廨舍中满是油臭之味,张申未到就寝的时辰从不回去,只一人坐在官廨附近的河埠头,盯着水中的月影发呆。 “江星阔大人是想就这样把我推进水里,造个溺亡的假象?”张申忽然笑着开口,他在水中看见了江星阔的身影。 “是你故意推阿姥入沟渠的?” “不是。”张申绝不承认,转脸笑看江星阔,“听闻江大人办案讲究实证,人证皆无,物证含糊,你要如何?屈打成招,还是直接杀了我呢?” 江星阔睨着他,道:“你想诱杀阿姥,是想拖延我和致娘的婚期吗?” 张申没说话,唇鼓动了一下。 “可是阿姥盼着她成婚,断然不许。”江星阔走下一阶,张申不自主往后一缩,倒跌进那河里去。 深秋的河水已经很凉,张申呛了几口水,他虽会水,可慌乱之下只会狗刨几下,反倒离岸越来越远。 江星阔就这么静静瞧着,不知是谁家用破了一只恭桶,随意的弃在河中飘下,此时成了张申的救命稻草。 他抱着恭桶在江星阔嘲弄的目光中爬上岸来,瑟瑟发抖的蜷在埠头上。 “你,我要去衙门告你,告你推我下水!” 此人生性卑下龌龊,还好脑子不甚聪明,总是说些蠢话,做些蠢事! 江星阔甚至笑出了声,道:“人证皆无,物证么,恭桶一只?你怎么告我?” 江星阔并非没法子对付张申,只是稍见不得光了些,婚期近在眼前,不想弄些腌臜手段坏了喜气。 眼见他走了,张申恨得咬碎一口牙,忽听得有一道鬼魅般的声响在他耳畔幽幽响起。 “富贵权势又不只在临安,不如另觅出路?” 张申吓得一抖,还好那只恭桶抵了他一下,没有再度落水。 红漆恭桶摇摇晃晃的飘走了,在混沌的月色下,红与黑没有什么分别,远远看去,一团的黑,倒像是孤零零的一颗人脑袋。 张申自己吓自己,四下惊慌喊叫,“谁,是谁?” 他身前落下一个蒙面人来,俯身对张申低语几句,他先是惊疑不定,而后又渐渐兴奋,似乎江星阔已在他紧握的双拳中化作齑粉。 最后他倒冷静下来,道:“若事成之后,你杀人灭口又如何?” 那人虚虚一咳,道:“你如今死不死的,还有什么分别?与其这样行尸走肉般过一生,倒不如一博。起码我给了你一条登天的梯,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攀高。”
第107章 江府的婚宴和火油 转眼就到了婚期, 大家都要去江家吃席,阿姥还在养伤,不能挪动,格外寂寞些, 不过瞿夫人同公孙三娘说定了, 一个人吃前半席, 一人吃后半席, 留个人下来陪阿姥, 也同她说一说这婚宴上的喜庆。 苗娘子原以为自己是没份进江府的,毕竟瞿家门第要高些, 又是书香人家,杨松、文豆则是与岑开致合伙做生意的,她和李家只是守着田租, 做点小买卖过日子的。 平日里站在一块说说笑笑看不出来, 到底是有亲疏之别, 门第之分,没想到岑开致还是给她下帖子了。 苗娘子和李才一道进了江府, 她颇为紧张, 喜宴吹吹打打的颇热闹, 头顶是漫天的彩灯笼, 灯面上不是鸳鸯彩蝶, 就是大雁成双,都是盼着夫妻和顺的祝愿。 “好大的排场。”李才如坠梦境,喃喃道:“二婚也能这样?” 苗娘子狠狠的白了李才一眼,一把将他推得跌出门槛去。李才爬起来讪笑, 江府守门的小厮却将他一拦, 只看苗娘子。拿着帖子的是苗娘子, 帖子上也是她的闺名,李才不过是她顺带的。 见李才赔罪,又是人家大好日子,苗娘子才放他进来,李才有些没脸,蹭在她身边嘟囔道:“为岑娘子,你也太下我的面子了。” “锅里还有一碗冷饭。”苗娘子笑着对瞿青容点了点头,却很是警告的口吻。 李才不敢再啰嗦,这一桌都是街里街坊,平头百姓,坐在这都有点束手束脚的,自然不比上首招待官员的那几桌来得热闹,人家觥筹交错,吟诗弄月惯了,行酒令也风雅。 他们么,划拳什么的放不开,不过酒足菜美,吃就是了。 红丝馎饦苗娘子同李才提了好几回,一上桌李才就给苗娘子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瞧着众人的筷子都伸过去,生怕添不了第二碗。 也是他多虑了,冷碟还叫人没吃尽兴呢,手边就是一碟高高的撒拌和菜,秋葵、白菘、水芹改刀成丝儿,拌了豆芽,焯水一沸,捞出攥干,拌了油醋酱吃。 这菜瞧着不起眼,初都没人尝,尽吃那糖醋肉、糟拼、熏鱼、盐件儿、桂花藕、山海兜去了。 可这小拌菜怎么就那么香,李才耐不住夹了一口,真是爽口喷香,后来问了送菜的小厮才知道,浇在上头的油是花椒入芝麻油炸出来的,瞧瞧,难怪不是家常滋味了。 喝了点酒,苗娘子放开了几分,四下看了一圈。 江家的亲戚也不多,江海云混在官员桌上,谈笑风生,瞧着心情不错。因江家只来了他夫妻二人,都没另开一桌。 施明依在后头女眷桌上,给了她一个主桌的座儿,她带了几分真情不知,反正摆了笑脸,好话也是说个不断,且都靠她热场子呢。 旁人瞧着,只觉得她好生可怜,娘家叫自家相公和小叔抄了,爹也死了,她还得没事人一般,高高兴兴来喝喜酒,不知是装的,还是疯得七七八八了。 近处瞿家那一桌,还有泉驹带着阿囡坐在一块,瞿先生正喝得高兴,满面红光的同一个年岁与他差不离的老爷子说话。 听小厮说,那老爷子是江星阔启蒙的先生,与瞿先生也有旧。 苗娘子点点头,望了望那边瞿先生又被拽去另一桌喝酒,吟诗作对好不风雅潇洒,又往陈寺卿那桌上一瞧,有些不解道:“泉大人怎么不见人?刚进门还瞧见他呢。” “肯定在新郎官那桌上哄酒呢。”李才想当然的说。 可事实上却是,江星阔出来敬了一圈的酒,早都没影了。 众人起哄要去逮他闹洞房,陈寺卿出来打圆场,笑道:“老大不小了才娶亲,大家也给我几分薄面,放过他,放过他吧。前个不特意请你们几个酒篓子喝了一顿吗?为得就是今日的洞房花烛啊!” 众人笑道:“我就说没有白喝的酒,在这堵我们呢!” 江星阔成亲,大理寺上下都有喜,虽没给他们设下席面,但也不差,光铜子就撒了几大篓,午间的时候又送来的许多果子。 那边开席,这边就是一筐一筐的细馅大包子,水晶包、笋肉包、江鱼包、蟹肉包、鹅鸭包,掰开各个流油鲜香,茶酒管够。 佐酒的菜肴果子也不少,盐件儿、梅子姜、芥辣瓜旋儿、旋炒栗子银杏等,咸酸辣香,吃完了不够再要,吃饱喝足为止。 大理寺原本阴冷沉郁,今夜也沾染上了些许烟火气。 人,其实兽性未脱,总得带点饥寒才能保持警惕,就像荒野里的狼,河溪里的鳄,餮足了总是懒洋洋的,香肉从边上走过去都不愿搭理动弹。 若是饿了就不一样,瞪着眼,看似静默的潜伏着,实则一击即中。 大理寺得了帖子的,不当值的,能替值的,基本都去江家吃席了,不过鲁八和阿田留守在此,吃得也是酣畅淋漓。 几个小的贪吃狠了,倒不是醉吐,纯粹是撑着了,呕了些出来,吐在沟渠里。 呕吐声令阿田皱眉,本要大声斥骂,张了嘴却轻的仿佛梦呓,道:“吐,吐远些,恶,不恶心?” 沟渠边堆着一些挖凿出来的沙土,几人嬉笑着用脚把沙土踢下去,将秽物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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