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酣战过后,鲁八从别院地窟下抓出一个人来,正是不见了几日的胡沁。
第112章 太平之余晖 荆方斜倚在马上, 远远瞧见了胡沁被鲁八抱上马车,只是掩帕轻咳,道:“多谢。” 江星阔瞧着荆方,道:“妻弟已救, 孕妻也在我府中, 你的回报呢?” 荆方展开双臂一抖袍袖, 无力的笑道:“大人, 我整个人都是你了, 自是你想如何就如何。” 江星阔看着他憔悴的神色,多日忧思疲倦, 心力交瘁,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我即便是不替你做这两件事,你以为自己的马脚就藏得很好吗?” 荆方笑着点点头, 道:“我知道, 自我在明州与任将军的手下碰面被周大人发觉时, 我便知道离事发这一日不远了,赵书吏的下场历历在目, 我又如何躲得过?” 江星阔移开目光, 看向带着胡沁回城的马车驶走, 道:“他们带走胡沁, 是想让你执掌胡家, 好继续为他们敛财输送?” 荆方的胸膛缓慢而沉重的起伏了一下,江星阔继而道:“那胡老爷子的死,是你,还是他们。” “是我, 也是他们。他们暗中下毒, 那毒提炼自金国境内的毒草, 宋境配不出解药,他们驻守边境,能轻易得之。”荆方闭了闭眼,自嘲的道:“此法还是我给他们启发。” 江星阔很快道:“刘吉夫妇也是你毒杀的,为何?就因为他走私铜币?卖给金国?” “就?!”荆方微微提高了音量,又轻咳了一两声,道:“大人手上不是抓过几波走私的客商吗?哪一个不是死罪?” “那他夫人呢?他小女若是误食了酒菜呢?” “他向来喜欢睡前独酌几杯,我几次去,阿囡都已经睡了,他夫人并没有陪在侧,我以为…… 荆方闭了口,没有再自辩下去。 江星阔拾起方才关于胡老爷子的话头,道:“胡老爷子知道你做的事情?” 荆方轻轻点了两下头,道:“老爷子何等精明,我只是借用胡家的生意打了几次掩护就被他发觉了。我瞒不过去,只有和盘托出,没想到他竟答应同我一起凑军饷。当初我俩何等豪情壮志,只以为弄来了钱,养好了兵,挥兵北上指日可待,却不曾想,任将军虽也有此意,但是贪欲更甚。” “刘吉的家财,那些蕃商的资业,都是被你窃夺了。”江星阔已不是在问,一抓住线头,这乱麻也就舒展开来了。 荆方苦笑似哭,道:“大人也猜得到,那是多少的银子。呵,爹死后,我答应他不让阿沁涉及此事,可养大了胃口的狼喂不饱了,就要反噬的。” “此案虞大人已经在查,沈平明日就启程去西北作证,会将他定罪。” 荆方微微诧异,“大人不押我去?” 江星阔冷淡的看着他,问:“致娘的父亲…… 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见荆方的面色一变,他那时只想寻一处大额的银子来填补赵书吏的缺漏,船难再合适不过。 他再看向江星阔时,对方双眸微眯,道:“你就死在此处最好,我要她瞧着你人头落地。” 荆方没说话,半晌才道:“我是罪孽深重,罪无可赦。” “你的手脚还真是多,那张屈的行贿舞弊,也是你给他牵的路数?” “张阿狗走漏风声,被张申从口中探出了些许,虽避重就轻,只说自己只偷了些货,还是被他拿捏着,买通了他在考场守门的兄弟舞弊。”荆方拧着眉头笑起来,道:“说起来,大人与岑娘子的姻缘也算是我做媒。” “快死了,容你多说几句笑话。”江星阔身下马儿轻轻敲蹄,有些不耐烦他们说个没完。 荆方抬眸看向江星阔,道:“我知道您与虞大人关系不错,可惜虞大人老迈,即便他正当年,贪恋一时之太平的朝廷,也不会如何的重用他。他的折子,从来都压在最底下。” 与赵书吏随朝南迁,心念故土有些不同,荆方是归化人。 早些年自金国偷跑回来的汉人很多,有才者如荆方可以科考做官,平庸者融入市井,自做个寻常的小老百姓。 这几年金国不满劳力流失,即便有人从边境逃脱,宋军也会将人送回金国。 虽说金国为稳固朝纲,待汉人已不似刚建国时那般贱视,但荆方幼时应当也经历过不少折辱。 他一个八品小官,能源源不断的挖出那么多军费粮饷,先不论其中人命折损,是非黑白,他着实是个人才。 如此人才,只因归化人的身份就受人歧视,常有人云,若是北地有真男儿,又何至于被金人打得连连败退? 这话细想之下,颇为无稽,但却是世人对归化人的共识。 江星阔乃是混血,其实说来说去,他很能领会荆方的心境,但却不会做出同荆方一样的选择。 荆方如此勤勤勉勉的输送军饷,为得就是两国能够开战,一雪前耻,江星阔想破这一层,许多事情也就清晰了。 斡雷谋在大理寺中被毒杀,也是其为了诱发战争所为。 金宝钱行那几个身份可疑的管事就是军中兵士,金宝钱行背后之主不是别人,正是荆方。 钟家父子平素对他诸多为难设计,瞿青梧既撞在他手里,荆方也就顺势报复回去。 不曾想会引得瞿青容和泉九前去南山寺查案,圆觉与他共谋,只好杀了圆觉,将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去。 荆方一一都认了,官道之上唯有他与江星阔二人,他看着辽远无边际的长路,道:“朝廷如此庸懦,还妄想国祚绵延,即便子辈可享太平之余晖,孙辈恐也只能生活在战乱荒芜之中,如此一想,只觉这世事索然无趣。” 他因此并不想留有子嗣,多年以来与嘉娘行房,总是掐算过她的月事日子,只在不易有孕那几日与她行房,岂料还是怀上了,后来孩子没了,他心中却也难受。 那一回小小胜仗,令他欢喜,再度行房却立即有了。 荆方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之中,自与江星阔交代过后,他便不再开口。 这一日冷得厉害,却是阳光晴好。 轻轻巧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荆方垂着眸子,只见裙摆如莲,他惊讶的抬头,对方见到他的神色,轻轻一嗤,道:“以为是嘉娘?” 荆方的目光稍稍躲闪,岑开致拢着斗篷,道:“嘉娘晓得是因为你的缘故害死她爹,又险些害苦了她弟弟,如今将你恨煞,又怎会来见你?” “那,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她她,如何?孩子如何?”荆方急急问。 “孩子有胡老爷子保佑,自然是好的,不过日后生下来了也不会姓荆。” 难得见岑开致如此刻薄一面,不过荆方能从她口中得知这些,也是她的仁慈了。 “多谢岑娘子。” 岑开致有许激愤之语想说,但是话到嘴边,想到爹爹已经不在,又觉得万般的无用,站了良久,倏忽转身离去。 江星阔站在牢门口等她,小灰枭立在他肩头,因为大白日被带出来,显得困哒哒的没精神。 大理寺外,新支起了一个卖饮子的茶摊,摊主是阿田、阿山的两位夫人陈氏和吴氏,娶亲时岑开致和江星阔在明州,未能出席,只后补了礼儿。 陈氏和吴氏在家中就不娇惯,卖饮子赚些银钱,阿山、阿田屁大一点的官,刚东凑西借的买了新宅,左手拿了俸禄右手就要拿去还债。 夫人肯出来赚银子,他们难道还要骂一句抛头露面不成?自然是千好万好,只心疼夫人辛苦。 冬日里,红枣老姜饮和雪梨炖卖得最好,岑开致在这里存了一罐寿眉老君茶,吩咐她们煮给江星阔及他手下几人喝用。 岑开致给了两人好几张饮子方,食肆里平价的茶糕也许她们配着饮子来卖,两人是一见岑开致就要笑,这样一个又好看又和顺人儿,谁瞧着不喜欢呢? 远远见着两人来了,陈氏忙掏了钥匙去开柜锁,将寿眉茶捧出来,吴氏从蒸锅上取出剜掉了芯子的雪梨炖,将茶叶添进去。 等岑开致二人走到近旁时,陈氏笑道:“再蒸一溜就好了。” 摊子前头生意不错,七、八岁的小男娃抱着茶壶来装红枣老姜饮,说他娘身子不舒服,吩咐来买呢! 他身边还跟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一只手抓住了哥哥的腰带,另一只手抓着一个白面的素馅大馒头吃得正香,乌眼珠子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小灰枭。 小男娃怕小灰枭叨人,把小女娃拉到身前护着,小女娃就把馒头递过去,给她哥咬一口。 饮子灌了半壶,陈氏弯下腰递过去,怕孩子吃不住力,慢慢的松手,道:“小心些走。” 岑开致瞧着小小两个人往家中走出,轻笑出声的同时却听江星阔极轻的叹了口气。 “难得听你叹气,娘不是常说,叹气多了会泄运气吗?”岑开致接过吴氏递过来的茶,轻啜一口。 “那日听了荆方悲观之语,虽不曾放在心上,眼下却忽然想起来了。”江星阔转着杯盅,闻见茶香清雅,梨香舒润,不喝闻闻也是舒服的。 岑开致想了想却道:“人一死,闭眼撒手,谁还管得了谁。其实我觉得,乱世好似才是世间的常态,而太平盛世就像是其中的夹缝,生在此时此刻,你我都很幸运,不该想那许多扰乱心境,家国自要紧,过好自己的日子,更是要紧。” 谈起荆方,岑开致靠在江星阔肩上,轻道:“我自觉也是脑子有病,虽恨他,亦觉得他有那么几分可叹。” 江星阔垂眸看她,轻道:“荆方还未曾正式录口供。” 岑开致凝眉一眨眼,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般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碎碎雪花掉进茶摊储水的缸子里,顿时消失不见,没有痕迹证明它曾来过。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章就完结了,小可爱们有没有想要看的番外呢?
第113章 方寸天地 城外的三珠府这几日招待了不少官爷, 沈平说他们从明州转运金银,从来都是投进一处水旋之中,几日之后就会出现荒村野滩之上。 可那一次的金银却不见了,他猜想可能随着水旋被冲到了仙人洞底下。 重赏之下, 也没多少勇夫。只有两个底下孩子嗷嗷待哺的渔民应了差事, 带了羊皮肚囊潜下去, 可下潜了一丈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作罢。 闹了几日, 总算是消停了,三珠府今日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主家。 江星阔和岑开致用了饭就说要去四外走走, 小灰枭早就盘旋过一周,又将一片小小的金签子搁在岑开致手中。 小灰枭在树间飞翔轻松,他们在林间漫步倒也惬意, 只是越走越偏, 有些累人了。 终于, 小灰枭朝一处绝壁下俯冲而去,江星阔微微蹙眉, 紧紧揽住岑开致, 两人一齐朝下看去。 绝壁之下的窄河好似一条缎带, 两岸的碎金烂银如同妆点, 在阳光之下闪动着惑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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