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沉焉哑然,这哪是她想吃,这分明…… 也不对,是她打算孝敬先生的。 车水马龙,人潮如织,纪明一身玄色衣衫,骑着高头大马,护卫桑府马车。他身后明德楼的彩楼欢门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更有翻飞的酒旗,从身后飘然四起。 桑沉焉就着半开的帘子,瞧着他笔挺的身姿,突然有些不敢直眼。 少女捏捏衣袖,叹气,又办砸一件事。 待关上帘子的那一刹那,隐隐瞧见他回眸而来的半张笑脸,突然之间福至心灵。 先生又在逗她玩儿。 明知那日是她真心实意之言,偏生今儿预备下这茬子买卖等着她。 好坏的心思。 气性上头,桑沉焉复又撩开帘子,闷闷道:“先生,真是淘气得紧。” 未带一点埋怨之气的“淘气”落入纪明耳中,他收回回眸一笑,直视前方,笑得越发畅快。 前方是黄衡护卫着钱弗若的马车。纪明盯着黄衡板正如武夫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这些时日有些郁结的心思,突然豁达通泰起来。 若不是从小的教养,以及城内不宜纵马,他现下能策马扬鞭,酣畅淋漓跑上一场。 行走在他二人之前的钱弗若,可是没了这般好的境遇。胡闹被人找上门来不说,对方还是个硬茬子。她现下坐于马车内,捏得手指通红,也没能想出个主意来。 这都是什么事儿。 待车马行过宜男桥,周遭越发嘈杂,黄衡开口,“家中长辈的议亲之举,不想叨扰到姑娘。待我今日回到住处,即刻修书一封告知父母,衡乃粗鄙之人,配不上姑娘。” 他言语中甚怨怼之气也无,好似再寻常不过之言。 在他开口之际,原本将心提到嗓子眼的钱弗若,明白他的言语中的意思,陡然又将心放了回去。 不消片刻,又提了起来。 黄公子如此善解人意,到显得她钱家姑娘委实小气。 一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素日里嘴皮子利索如钱弗若,也只能搅碎了手帕,捏烂了衣角。 往后的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三月中,桑正阳、黄衡、宋禀等人纷纷到户部交上状子。三月下旬,贡院开门,一众儿郎拎着考篮入场。 桑府众人齐齐去给桑正阳送考,桑五郎满不在意,“阿爹,阿娘,二妹,桑桑,你们且都回去吧。我来得早,定然能分到好些的号舍,全须全尾地过完这九天。丁点事儿没有。” 桑翊一掌拍在他肩膀,“阖家为你操心,偏生你自个儿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你……你这样的……” 许是后头的话,不太吉利,桑翊生生咽了回去。 眼看着这等紧要关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父慈子孝,褚夫人赶紧招呼人进去,眼不见为净,别的在这儿杵着才好。 桑正阳在号舍的九日,京都内外处处喧嚣不断,各处瓦子、酒肆,纷纷开始猜测春闱前三甲。 呼声最高的,莫过于刑部侍郎府上宋三公子、其次乃是崔相公次子,间或还有说起河东路黄公子的。 京都最为热闹的去处,弦月居开起了赌局,不少姑娘偷偷压上自家私房钱,给京都二公子造势。 赌局已开两三日,宋府才姗姗传出个了不得的消息。 人人期待的春闱前三甲,宋府三公子宋禀,居然于开考前一日得了风寒。 这可是惹得一众姑娘们哭天抢地,抹泪不止。 宋三公子如此大才,天上怎的不照看一些呢。早不风寒,晚不风寒,偏生这时候风寒。 天妒英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此流言一出,离礼部贡院最近的五岳观、稍远些的天清寺、显静寺,香火愈发鼎盛。 外界热闹喧嚣,绛雪轩东侧的碧波池依旧春意也无。连带着那丛芭蕉,也有气无力,不知何时才能发出新芽。 桑沉焉跟着纪明,已经开始《孔子家语》的学习。 春闱第八日,桑沉焉有些心不在焉,纪明便早早结束课业,招来落玉递上茶水点心。 心思已飘到贡院的桑沉焉,见着落玉进来又出去,恍惚瞥见纪明的书案上多出一壶茶水。缓缓起身,替他倒上一盏,无声推到他跟前, “先生,请喝茶。” 纪明不动,只是盯着她看。 如此不遮掩的视线,桑沉焉丁点没察觉。见着茶盏半晌未动,估摸着纪明没听见,再次道了声“先生,请喝茶。” 纪明垂眸,轻笑出声。 走神如桑沉焉,蓦地才发觉头顶传来灼热之感,应当是先生在看她。心中默默算了算,这几日,她很是安稳,课业从不落下,精益良多。 前两日,当着众位姑娘的面儿,汤先生还夸了她呢。 按理,并无任何惹先生生气之事才是。 可为何这般不遮掩地盯着她呢! 想不明白,桑沉焉本就垂下的头,越发垂得厉害。只见少女墨发如瀑,小小珍珠钗,映着窗外投来的暖阳。 迷人眼。 纪明再次轻笑,不言。 桑沉焉顶不住,讨好道:“先生,学生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犯。还望先生饶过这次。” “桑三姑娘何错之有?” 一息功夫的时间,桑沉焉想得脑仁疼也不明白。 这话该如何说呢。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低得可见莹白细腻的脖颈,暖阳之下的细小绒毛。 “先生,我错了。” 眼见她就快将头埋到书册中去,纪明将一碟子五香糕推到她眼前。 偏生桑沉焉真心觉得自己错了,惹了先生不快,又愚钝不堪,答不出先生的问话,是以眼睛半眯着。企图逃避现实。 冷不丁眼前出现一碟子点心,憨直如桑沉焉,突然想到—— 莫不是先生要她伺候点心吧! 这……这,他们虽是师徒,可到底男女有别。 委实不太妥当。 “先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桑沉焉急得立马如是说道。 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听见她焦急的声音,纪明有些犯难。他不过是想着姑娘们都爱吃点心,念着她挂心桑五郎,特意吩咐灶上新做的点心。 如何就使不得了。 “桑三姑娘,你我师徒,不必如此客气才是。” 桑沉焉:这哪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 先生也有用词不当的时候。哎! 做人学子的,忒艰难了些。 思虑万千,一面念着自己已是个一十三岁的姑娘,一面念着纪明的传道受业之恩。 万般无奈之下,捻起一块五香糕,高举过头顶。 哎呀,眼不见为净。权当这不是我做的事。 少女缓缓抬起的双手,恭恭敬敬越过头顶,突然就到了纪明眼前,吓得他险些一个不稳,将手中的书册扔出去。 定睛一看,隐隐可见少女面颊红如彤云,带着不甘和不明所以。聪慧如纪明,也是绕了好几个弯,才将桑三姑娘的思绪理了个明白。 他纪明,生于天地之间,一十九年,是那等不要脸之人! 气得有些恨,捏着书册的右手,可见渐渐泛白的指尖,起褶的书页。 狠狠几个呼吸,纪明冷声道:“桑三姑娘,这是我吩咐落玉,为姑娘准备的。姑娘可置于自己书案。” 桑三姑娘不敢置信,桑三姑娘有些手抖。 “啪叽”一声,金黄酥脆的五香糕,从双手滑落,落到砚台一侧。碎裂开的松脆外皮,跌入墨汁中,三五个荡漾开来。 颇有些黑云压城之际,泛舟湖上的景致。 桑沉焉瞪大了眼睛, 这次真的错了。 作者有话说: 纪明:先生我的清誉差点儿就没了! 桑沉嫣:我真的错了!
第15章 陪伴 ◎二人于月下漫步,同享一片春风。◎ 三月下旬,春闱放榜,四月中旬,殿试如期举行。殿试唱名,状元游街,琼林夜宴。 因桑正阳没能高中,钱弗若难得识趣地没有叫嚷着,要桑沉焉一道去看状元游街。 是日,御街两旁垂柳扶风,御河上荷叶尖尖。街道人头攒动,林立的店铺熙熙攘攘,都没个下脚的地儿。 钱弗若和自家四妹妹,同在光化坊仁和酒楼的临街雅间。 月前就定下雅间,临了却只能她一人来此。出门前,钱仲安还在哼哼唧唧,骂骂咧咧,说着她的不孝,平白无故惹得黄公子厌弃。 万般无奈之下,钱弗若想起四妹妹,钱弗与,拉来分担战火。这不,一道挨骂,也不好将人丢弃,是以,领着一同来看状元游街。 鼓乐声渐起,宣德门缓缓而开,御仗护卫着今科进士,行将出来。行走御街,是官家特赐的恩典额,殿帅手下御前侍卫充任御仗,是天子恩宠。 今科一甲三人,状元和榜眼皆非京都人。如皇榜所言,状元乃荆湖北路江陵府人士,卫如风,榜眼乃江南东路江宁府人士,冯康安。 而后才是京都二公子之一的崔相公次子,崔道之。 前些时日才拒了亲事的黄衡,乃二甲第三。今次也在状元游街之列。 目下的黄衡,红袍加身,骑着骕骦,威风凛凛,更显眉眼间的凌厉之气。在一众新科进士中,依旧是最显眼的存在。 如此人物,偏生即将成为其他姑娘的榜下贵婿,钱弗若没少被四妹妹挤兑。 “哎呀,三姐,黄公子这等人物,合该寻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姑娘。如此这般,夫妇二人才能……” 话未说完,钱弗若愤然拉起她的手,“这是我定下的雅间,你要是再胡咧咧,我将你扔下去,好让你好好跟天子门生接触一番!” 此刻的钱弗若,双眼杀气腾腾,钱弗与着实有些害怕。 瘪瘪嘴,隔着窗扉闷声不言。 雅间外的吵闹不止。起先大伙儿议论着一甲三人,渐渐地说起了御仗之人。 御仗队伍数十人之众,团团簇拥着新科进士。他们亦是一身红袍,腰系玉带。领头的两个最为耀眼。 一是因着出众的相貌,二是因着腰间的佩剑。 姑娘们纷纷扔下香囊,花穗,亦或是锦帕,落在卫如风、冯康安以及崔道之等人身上,仍有不少落在领头的御仗之人身上。 右侧一人,一双潋滟桃花眼,笑盈盈俯视四下众人。突然一鹅黄色香囊从身后飞来,恰好扑个满怀,他顺手接过。 循着香囊来路,此人扭头瞧见一姑娘,俏生生倚着窗扉。他报以一笑,灿如朝霞,经久不散。 隔着人声鼎沸的御道,倒垂的绿柳嫩芽,这人的回眸一笑全全落入钱弗若眼中。许是过于妖冶热烈,她有些恍神。 忽听方才扔香囊的姑娘道:“这不是六殿下么?怎的在御前侍卫之列呢?” 另一人解释道:“哎,你素来不关心前朝,不知晓这些。六殿下生母不过是个美人,外家还是北地商户。在一众皇子中,最为不起眼。官家也并未给他派差事。如今跟着状元游街,想来已然是天大的福分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6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