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石三鸟。”慕清晏嘴角弯起一抹讥嘲,“我查访了幸存至今的几位教众,其实那段日子中,聂恒城物色到不止一位合我祖父眼缘的姑娘,但他独独选中了我祖母。” “这是为何?”蔡昭不解。 “因为祖母生性决绝激烈,为世间罕见。”慕清晏道,“婚后前几年,祖父母恩爱缱绻,岁月静好。聂恒城在旁静静等待,等到曾祖父过世,等到父亲出世,然后祖父就又‘偶然结识’了一位十分融洽的红颜知己。” “祖母自然不能容忍,当即发作起来。然而祖父也是娇养大的公子,从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如何肯忍受妻子无休止的尖刻谩骂,夫妻之间愈吵愈烈,最后一拍两散。祖母愤而离教,远走他乡。” “祖父很快就后悔了,他知道祖母不通世故不懂实务,在外面定然过的艰难无比。几年后,祖父找到了病骨支离的祖母,祖母却至死都不肯原宥祖父。祖母过世后,祖父郁郁寡欢,不久后也过世了。当时父亲尚且年幼,聂恒城终于如愿以偿的囊括神教大权。” 慕清晏语气渐渐激烈,无意识的握住蔡昭的手。 “你知道这件事最可笑之处是什么吗?是我祖父母自以为感人肺腑的天定姻缘,不过是聂恒城暗中的一桩谋划。他们半生的悲欢离合,生死喜乐,都被聂恒城拿捏在手中,随时可以发作,而他们到死都未必明白。” “这就是聂恒城的厉害之处,对于慕氏儿孙,他从不真的出手杀伤,但诛心于无形,掌控犹如提线皮偶——接下来,就轮到我父亲了。” “这次,聂恒城用的招数不再是‘男女之情’了,而是‘于心不忍’与‘责无旁贷’。可怜父亲,一生艳羡远方的山河湖海,却一生都未能离开瀚海山脉。” 蔡昭望着青年,黑暗中犹能察觉他漆黑双眸中的炽烈恨意。 这是一种力不能及的隐痛,她懂得。 慕氏父祖都不是人生的强者,他们或耽于男女之情,或困于责任与良善,于是被聂氏叔侄玩弄于股掌之间,一生悲苦。 而慕清晏是强者,行事果敢,决断明睿,于是便愈发觉得憋屈愤恨。 蔡昭手上吃痛,她忍着没呼痛,而是伸出另外一只小手贴到青年轮廓分明的侧面上,“他死了,聂恒城已经死了。” 犹如清泉流过灼铁,慕清晏醒过神来。他缓缓松开手,“对,你姑姑杀了他。不单是他,还有他的余孽,很快也会灰飞烟灭。” 他缓缓侧身,左臂枕着清俊的面庞,漆黑的长发落在线条分明的小臂上,“父亲不是无能之辈,他在隐居养伤期间自创的‘先天受炁调息功’不亚于先辈传下来任何一门心法。” 蔡昭笑的温柔,“这我信,不然在九蠡山上你也不会自己就痊愈了。呃,就是慢了些,难为慕少君当了一年多的丑八怪。” 慕清晏板脸点了下女孩的脑门,“‘先天受炁调息功’虽然见效慢,但温和纯然,于经络丹田百益无害。无论是内伤还是中毒,都能疗治的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好好好,令尊甚是了不起,小女子有眼不识金镶玉。”蔡昭开始打呵欠。 “我把这门心法教给你吧,说不定将来用的上。” “用什么用啊,你能不能盼我点好。”蔡昭眼皮发沉,口齿含糊,“索性买口棺材好了,这个是将来肯定用得上的……” “你先背下来吧——三日出为爽,震受庚西方。八日兑受丁,上弦平如绳。十五乾体就,盛满甲东方……” 不等慕清晏念完第一段,蔡昭已经头一歪,呼呼睡了过去。 慕清晏小心的将她的头摆正。 女孩儿的嘴唇宛如鲜红的花瓣,脸颊柔嫩,柔软的秀发因为每日编织发辫而呈现出微微波浪状,缎子般盖满了枕头,一直漫到她露在外面的小手上,手背上还有四个圆圆的小涡。 他看了许久,然后亲了一下女孩铺在床榻上的衣袖,就着她温软甜美的气息躺在一侧,犹如在心口中密藏了一窝温泉,满心安宁。 作者有话说: 个别读者,请别再纠结上官浩男那句‘老娘们’的话了。 写小说的本来就该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特色,恶人应该说恶毒的话,混人应该说混账的话,你总不能要求我每个人的台词的文质彬彬客客气气吧。 如果这个解释你不能满意的话,我稍微剧透一下,上官同学将来会倒大霉,很大很大的霉。
第73章 总攻之日如期而至, 议事厅正中大方桌上铺了一张五尺见方巨大羊皮地图,慕清晏站在桌后,桌对面如扇形站立了五人,分别是连十三, 游观月, 王田丰, 唐青与柳江峰。 “……你们于今日傍晚酉时初刻启程,酉时末行至邀月关, 戌时发动进攻。邀月关往后,依次为退止关, 太清关,阳虚关,最后是羽化门,其后就是极乐宫正殿大门。” 慕清晏指着地图中的关隘一一道来,“聂喆色厉内荏, 定是将最精锐的人马聚集在自己周遭, 是以离极乐宫越远, 守卫就越薄弱。邀月关与退止关至多不过两虎两豹镇守,想来你们破关不难。再往后, 太清关与阳虚关就不容易破了。本座思量着, 不如本座先行一步, 替你们清除关隘强敌……” 慕清晏虽然年纪轻,但气势威严冷峻, 行事周密果断,连战连捷, 统领群豪至今无人不服, 此时听他语带犹豫, 似对几位新部下有不信之意,众人皆是胸口发热。 王田丰先道:“之前攻伐四座总坛,少君总在一旁为我等掠阵,但凡遇到扎手些的敌将,少君立时将之除去,是以攻战至今我方并无大伤亡。如今投奔之人日众,咱们兵强马壮,若连前头几关都破不了,以后也没脸皮说为少君效力,还是回家抱孩子去吧!” 众人皆笑。 柳江峰道:“少君放心,卑职已将密探撒了出去,各处回报皆是喜讯。聂喆那怂货,之前咱们攻伐四座总坛时他不声不响,想着让咱们消耗力量,却不知人心向背犹胜于关隘险峻。他对熊千斤这等死命效忠的手下都能见死不救,任由四坛尽破,如今除了那几头不人不鬼的牲口,谁还愿意给他卖命!” 唐青也道:“聂喆多年来窃据教主之位,无才无德,除了玩弄权术重金收买之外没别的本事。今晚之战,少君就瞧好罢。” 慕清晏点头。 王田丰轻拍游观月:“你今日怎么了?平日就数你最饶舌,今日怎么一言不发,跟游魂似的,昨夜撞鬼啦!” 游观月扯嘴强笑。 作为一名勤勉奋进的中等小头目,今日他天不亮就起身了,里里外外的巡视,谁知经过东侧的楼梯口时,一抬头正看见他那位年轻俊美的新主君一身素色寝衣,披散着漆黑长发,拎着一个枕头从风小昭姑娘房中出来。 游观月张大了嘴巴——他一直认为新主君是个威严稳重的正经人来着。 被撞见的慕清晏倒面不改色,还跟他打了个招呼,拖着长长的寝衣袍子从他面前走过。 然后游观月就心神不定到现在。 “是呀,观月今日怎么神不守舍的。”慕清晏单手负背,眼神幽深。 游观月触及他冷电般的目光,连忙道:“属下本就觉得此战必胜,无可置疑,适才刚好又想到了一件趣事……” 连十三问道:“何事?” 游观月指着地图上一处:“第一关名曰邀月,这不是在等着卑职前去么?!” 众人哈哈大笑,王田丰更是笑锤他一拳:“就你胡话多!” 慕清晏微微而笑,游观月却连看都不敢看他。 众人在前厅议事,慕清晏身后数丈处是十六扇花梨木槅门,门后是一间小小的后厅,厅内坐了三人,分别是蔡昭,宋郁之,上官浩男。 宋郁之听了半天,疑惑道:“什么是两虎两豹?还有什么不人不鬼的牲口。” 蔡昭摇头不知,上官浩男解释道:“这是聂喆心腹的诨称,号称‘十虎六豹四天狗’。这二十人之前不是杀人越货的巨匪,就是隐居暗处血债累累的狂徒。” 蔡昭一点就透:“最厉害的是不是那个‘四天狗’?‘十虎’最次?” 上官浩男爽朗一笑:“风姑娘真聪明,说的一点不错。‘十虎’多半镇守在各处关隘,至于‘六豹四天狗’,聂喆那是舍不得放出来的,如今估计更是寸步不离身旁了。” 宋郁之想了想:“从未听过贵教中有这些人。” 上官浩男叹道:“本教虽然行事不择手段了些,但也不至于如那二十头牲口下作,他们是聂喆陆续搜罗来的,这些年替聂喆除掉了不少对头。” 宋郁之点头:“难怪这些年来贵教少有作为,原来是陷于内乱了。”他一直隐瞒自己身份,连称呼都有所避忌,不过言语间还是不□□露出些许意涵。 上官浩男双眉一扬,神情不悦:“北宸六派倒是没出内乱,这些年也不见得多兴旺!本教家大业大,难免出些不肖的东西,等除了那些蠹虫就都好了。” 蔡昭在旁叹息,宋三公子真是个少爷,忒不会说话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少爷也有少爷的长处,就是从不看人脸色,是以宋郁之对上官浩男的不悦全无察觉,依旧问道:“我若是聂喆,就将全部人手集中一处,殊死一战,如此胜算岂不更大?如今一道道关隘的分散人手,岂不是容易被人鲸吞蚕食?” 蔡昭道:“你也说了‘若是’,天下哪有‘若是’啊。三师兄你勇武善战,悍不畏死,那位聂老兄是么?身为教主畏首畏尾,巴不得战事离自己远远的,盼着对手被一道道关隘耗尽力气,等到了极乐宫门前他好来个以逸待劳。” 上官浩男神色稍霁:“风姑娘说的好。” 宋郁之眉头一皱:“如此说来,我们一关关攻伐,岂不正中聂喆下怀?” 蔡昭看看房梁:“这可不见得。我以为,慕少君必有奇招。” “师妹何以见得?” 蔡昭向上官浩男努了努嘴:“师兄不如问问这位贵客的姓名?” 宋郁之转头:“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上官浩男。”上官浩男得意的报出大名。 宋郁之大惊:“你说什么!你竟然是……” 话音未落,前厅议事已然结束,游观月推进而入,请蔡昭等三人出去,此时王田丰、唐青,以及柳江峰三人已经领命离去。 慕清晏从地图中抬起头:“代少侠都听见了吧。傍晚时分总攻就要开始,我们最好尽早启程,赶在戌时前进入极乐宫。” 宋郁之长眉一轩:“多谢慕少君愿让在下出些绵薄之力。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少君是不是该把话说开了?这两日我听见外头闹哄哄的在传‘玄武坛主上官浩男已死,为慕少君亲手击毙’。西侧院还设了一座停尸房,三位姑娘在那儿哭了足足半日——然而上官坛主明明还活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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