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浩男正在点齐人马,闻言道:“教主料的一点也不错,吕逢春那老乌龟果然不是个东西,这会儿正在极乐宫大肆摆谱呢!八里叔,咱们这就打回去,掀了那老乌龟的壳子!” 中年汉子大声称是。 旁边另一名中年文士却慢悠悠道:“游观月呢?平时只见他跟在教主后头,寸步不离,此刻怎么不见他?!” 上官浩男烦躁道:“教主失手落入北宸那群龟孙子手里,游观月正忙着救人呢!教主本来就是吩咐我看好总坛,我和他各司其职,各干各的。秋桐叔父你赶紧去召集人马罢!” 吴秋桐身后的部众依旧纹丝不动,更是劝道:“浩男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今日托大说一句,就凭咱们这些人,未必能反杀吕逢春啊。” 上官浩男大怒:“当初咱们说好了投效慕教主,秋桐叔父你现在说这些是做什么?!” 吴秋桐:“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本是开阳瑶光两系的旧部,而两位长老在世时可是效忠聂教主的。慕清晏未必真能信任咱们吧?” 秦八里怒吼:“当初开阳瑶光两位长老见慕氏扶不起来,便决意投效聂恒城,此后忠心不二,这有什么错?!之前反攻聂喆时,我们也起誓投效慕教主,自然也该此后忠心不二!吴秋桐你现在想要如何?!” 吴秋桐冷笑:“可我们投效的慕教主却落入北宸六派手中,可见也是个扶不起的。” 上官浩男冷静下来:“吴叔父,你就说想怎样吧。”】 “上官浩男他们若肯奉命反杀吕逢春,那就是忠诚于你的;反之,不是本就暗存反心,就是墙头草,弃之亦不可惜。”蔡昭道,“是这样吧。” “知我者,昭昭也。”慕清晏缓缓起身。 他身上穿的只是蔡昭随手在街头买来的粗布长袍,然而眉宇清艳,目光敏锐明澈,颀长高大的身形一站起来,山洞便似小了不少,一股压迫气息油然而生。 蔡昭:“你打算瞒我多久?” 慕清晏神情淡然:“这些腌臜污秽的事,昭昭不知道更好。”——言下之意,他根本没打算让蔡昭知道。 日光从山石缝隙处透入,隔着几重转折,微漾如波。 蔡昭点点头,“好,那你好好歇息,我这就回去了。”说着,她转身。 “你既然要离弃我,之前又何必救我!”身后的男子发出急促的呵斥。 蔡昭缓缓转身:“你们的陷阱是早就设计好的,各派的内贼也是之前就买通的,只等你一‘失踪’,游观月就会假做慌乱的向北宸六派发难,顺势向各派家眷出手。谁知你却真的出了事,这一下弄假成真,打乱了整个计划。吕逢春固然被诱发了叛乱,游观月等人也是阵脚大乱。” “他们现在向各派家眷动手,是在听到你被擒的消息之后。中间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多月。等他们拿到人质,再飞奔赶来救你,已经来不及了。三日前,各派追兵逐渐减少,我猜是游观月他们终于赶到溯川了。” 【直道上骏马飞驰,黄沙滚滚。 北宸诸派正向溯川东岸赶去,忽听对面另有数骑人马奔来,并在众人面前急急勒马止步,马蹄高高扬起,黄沙散去,数骑之中当头的是一名俊俏的笑脸青年。 笑脸青年二话不说,扬手扔过去一个布袋。一名弟子远远的用剑鞘挑开布袋,只见里头是几件环佩长剑之类的物事,验明并无陷阱后,弟子将布袋捧到诸位掌门面前。 “这这这……”杨鹤影首先惊叫起来,他已经认出布袋中有他独生爱子的金锁金镯,还有爱妾的金凤钗。 周致娴手中拿着两只式样不一的玉耳环,脸色大变:“我娘?还有大伯母?” 宋时俊立刻意识到情形不妙,当他也看向布袋时,一阵晕眩——那两柄长剑不是自己两个儿子的贴身佩剑,又是谁的? “宋门主,杨门主,周女侠,还有李道长,小可这厢有礼了。时值夏日炎炎,汗出如浆,诸位大侠何必劳累,不如回去歇息吧。”笑脸青年十分客气,“若是诸位掌门大侠还是不信,回头我再给大家捎些别的来,手指,脚趾,鼻子耳朵,都行。” 杨鹤影正要痛骂,被宋时俊一把扯住:“我有三个儿子,没了两个还有一个。你有几个儿子?”又压低声音道,“几年前你伤了身子,再也生不出来了吧。” 杨鹤影羞恼的不肯说话。 宋时俊转头:“致娴妹子,你怎么说。” 周致娴手足无措:“家母,我娘,她,她身体虚弱,经不起颠簸…这这…”她父亲早亡,与纤弱的母亲相依为命长大,母女之情重逾性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宋时俊烦躁的用力摆手,“咱们这就撤回去,与太初观躲清闲的那几个从长计议,现在不追了!”】 “不错,倘若不是你相救,便是游观月赶到,我也已被废了。”慕清晏神情淡漠,“没办法,戚云柯指责的罪名着实太卑劣了,事关家父清誉,我当时是真的乱了方寸,一时心急才会中了圈套……” 蔡昭想了想,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于是扭头又走了回去;看见慕清晏衣襟露出来的胸膛绷带结散开了,她忍不住走近了去系。 慕清晏低头,看见女孩发髻柔软的头顶,一时心头浮沉若失。 “令尊被孙夫人毒害,你硬是忍了三年才向聂喆发难……”蔡昭挑出绷带一端,绕了个圈,“不,你不是因为令尊清誉受损,才心急中计的。” 她抬起头,“你是为了找我,你想尽快与我分说清楚,告诉我你爹不是那样卑劣的人,这才失手被擒的。” 女孩的目光干净清澈,宛如未受侵扰的平静湖水,慕清晏展开双臂环住她,臂膀用力,修长的肌肉束微微贲张鼓起。他用唇去贴合女孩纤细的颈项,最后埋入细腻温柔的颈窝。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我们不能分开。”他喃喃着,“说好了以后相依为命,你明明点头答应了的……” 蔡昭心中酸痛难当,还是强撑着将他推开几寸,“我只想问你两件事。第一,胡凤歌对你到底有没有二心?说实话好吗。” 慕清晏眸子一暗,脸上的温情缓缓冷去,“不,她看待路成南如父如兄,因此恨聂恒城入骨,又鄙薄聂喆的为人,对我忠诚,并无二心。” 女孩干净的眼中发出疑问。 “但是她对于惠因用情太深了。”慕清晏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曾数次旁敲侧击,然而她对于惠因深信不疑。吕逢春长了十七八个心眼,我不能叫胡凤歌坏了大计,于是只字未提。” 说完这句,他便等着蔡昭的指责,然而女孩却点点头,又问,“第二,倘若上官浩男奋死平叛,他,还有和他一样忠诚于你的部众,他们孤军奋战,最后会死多少人?” 慕清晏放开环抱女孩的双臂,神情高傲残酷:“可是唯有这样生死一线,才能剔清黑白,分出忠奸,极乐宫,我才住的安生。” “聂氏叔侄在教中经营了四五十年,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清教务易,清人心难,天知道哪日跳出个惦记聂氏恩情的逆贼来暗算我。卧榻之侧岂容鬼祟,然而我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大肆屠戮业已臣服的教众……” 他咬牙,腮颊微微鼓起,“胡凤歌自己瞎了眼,喜欢上个伪君子;上官浩男过不了这关,也是他自己本事差劲,我有什么错!” 蔡昭静静的望着他:“所以,他们的死也在你的算计中?” 慕清晏目光阴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昭昭,我希望你明白,王座是白骨铸成的,权柄乃鲜血浇筑,天下哪有花团锦簇的太平。” “我姑姑说有的。”蔡昭微微侧头,仿佛回忆,“她差一步就成功了。” “最终还是没成,先人身埋黄土,凌云壮志俱成云烟,而这世道,还是一般无二。”慕清晏神情冷漠,“昭昭,你亲眼看着你姑姑一日日凋零,应该明白我的做法。” 蔡昭心中凄凉:“是呀,我曾多少次的为姑姑不值,可是不值归不值,我并不觉得姑姑做错了。当时在极乐宫地下,若非胡凤歌倒戈一击,我们早就死在韩一粟的陷阱中了。慕清晏,你不是没有办法支开胡凤歌,你只是不想有半分打草惊蛇之险罢了。” “可是,为了一个救过你命的人冒些风险,是值得的。我姑姑也喜欢了一个坏人,可这并不是她的错,胡凤歌也是这样。还有上官浩男,还有那些忠于誓言的部众……你不该这样轻慢人命,太暴戾残忍了。” 慕清晏激愤的冷笑:“轻慢人命?暴戾残忍?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在认识你之前,我是这样的人已经很久了,你难道如今才知道?!哼哼,看来还是让戚云柯他们将我废了的好,免得日后成为祸患——何必救我!” 蔡昭走近他,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用力甩开。 “我知道你的打算,不过是因为我曾帮过你救过你,如今你救了我,一回还一回,以后两不相欠。哼哼,蔡女侠这本账算的不错啊!” 慕清晏脸上是骇人的铁青,眼中却染起一缕缕血色,跋扈而绝望,“废了就废了,反正我从小就是这等烂命,用不着你可怜!” 蔡昭再去扯他衣袖,这次倔强的扯住了不被甩开。 慕清晏暴躁狠厉的大声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要走便走,我不会低声下气来求你的!我……”转头之际,却看见女孩已是满脸泪痕,他不由得愕然。 蔡昭哽咽难言,“你这么要强,怕黑又怕火,便是有一身深厚的修为,还要每天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若是成了废人,你还怎么活啊…你怎么活啊!” 慕清晏一阵心酸——这世上唯一不会嫌弃自己的父亲,也已经去了,还有谁会在意自己怎么活呢。 蔡昭仰头望他,“我相信,没有七虫七花丸,游观月他们也不会背叛你;不用生死试探,你也能找出忠诚的部众。” 她泪眼盈然,声音嘶哑,“我知道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此次救你出来,只盼你也能多少相信这些。” 慕清晏心间像被注了一汪水般绵软,将女孩拉入怀中,用尽力气紧紧抱住,仿佛这是他仅有之物。他低低呢喃道,“你别走了。等这次过后,我会给游观月他们解药,也会学着相信别人,好不好,好不好……” 蔡昭胸口一阵阵烧灼般的疼痛,痛到几乎难以发声。她笑着点头,泪水簌簌落下,“我信,我信。但是,我想回家。” 慕清晏心中大恨,他用力推开女孩,阴厉狂笑,“说了那么多好听的,最终你还是要离弃我!好,你走,你要是此刻走了,我以后一定忘记你!就算再见,也是形同陌路,我说到做到!” 蔡昭忍着泪,“对不起……我想回家,我想家了。”说着,她缓缓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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