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你别后悔!”慕清晏冲她背影厉叫,心中犹如烈火钢刀肆虐,愤恨与痛楚疯狂蔓延周身,“我不会第二次原谅你离开我,你别后悔!” 蔡昭没有回头,坚定的一步步走出了山洞。 慕清晏觉得自己的腔子仿佛都空了,木偶般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女孩头也不回离去,留下一洞清冷孤寂,静到天地虚无。 蔡昭脚步虚浮的下了山,坐上破旧的马车上。她扯起自己袖子胡乱抹掉泪水,然后驱车前往太初观。一路上,她反反复复的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 日夜兼程,将自己累到全身乏力,才勉强将那人的身影从自己心头脑海中驱赶开。 走到第三座小镇,将马车半卖半送的处置后,她购入一匹良驹后继续赶路,风雨击打亦不停步。终于,在第七日回到了太初观。 此时的太初观挤满了六派弟子,以及与六派沾亲带故的江湖客,大家正乱糟糟的讨论如何从魔教手中救回各派家眷——其实已有人暗中去联系魔教分舵,然而要命的是,动手掳人的并非如今的魔教当家吕逢春,而是不知在何处的慕氏部众。 戚云柯与周致臻身心受创,始终黑着脸不说话。 杨鹤影急的满地跳脚,吼着赶紧救人啊,然而怎么救人无人知道。 蔡平殊与宁小枫躲在屋里长吁短叹,回忆先前落英谷出魔女时自家先辈是怎么应对的。 宋时俊只好愤怒的再再再一次咆哮申明:老子早就说过不该抓慕清晏的,你们为啥都不肯听老子的! 在这一团纷乱中,蔡昭的出现不啻于一记惊雷。 如荆棘枝条般四面八方刺过来的尖锐目光,或鄙夷,或惊愕,或忌惮,或讥讽……小小纤细的身形坚定的从人群中穿过,视而不见。 戚凌波横里冲出,重重打了蔡昭一个耳光。 巴掌力道之大,蔡昭的脸都被打偏了,粉白的脸颊迅速肿起红涨一片。 戚凌波两眼红肿,指着蔡昭破口痛骂:“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你怎么敢…怎么敢打伤我爹!我爹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疼你比疼我还多!你却寡廉鲜耻的去勾结魔教妖孽,为了救出情郎,竟然连我爹都敢下手,我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说着,她唰的拔出长剑,劈头就要向蔡昭斩去。 “够了!”宋郁之拔剑跃至,铛的一剑荡开戚凌波的剑锋,“该怎么处置她,由各位掌门发话,轮不到你动手!” 戚凌波眼珠都红了:“你又来护着她!哼哼,可惜啊,她分毫没把你看在眼中,心里只有那个魔教妖孽!好好,她的性命我先留下了,由各位长辈处置,但我要为父报仇——她哪条胳膊伤了我爹的,我就斩哪条胳膊下来……” “你发什么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别给青阙宗丢脸了!”宋郁之怒道。 戴风驰拔剑出鞘,大声道:“这小贱人都不怕丢人,我们怕什么!” 师兄妹三人正要吵架,蔡昭忽抬头:“凌波师姐,看好了。” 戚凌波一愣。 蔡昭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指尖发力弹出,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迅疾的曲线,绕过站在戚凌波身前的戴风驰,砰的一声击打在戚凌波的长剑上。 剑锋嗡嗡作响,戚凌波手腕发麻,几乎握不住长剑。 “你想干什么?!你以为……啊!”她尖声喊叫道。 只听叮叮一身清响,戚凌波的长剑竟从剑尖起始,寸寸碎裂,直至剑柄。 在众人的惊愕目光中,戚凌波手中很快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剑柄了,听见周围隐约有噗嗤轻笑,她又羞又恼。 蔡昭仅仅侧目看她,凛然之威,竟无人敢呵斥。 ——虽然戚凌波当时并未运功抵抗,然而这柄长剑是尹青莲为爱女特意打造的,亦是天下闻名的利器,仅仅一颗小石子就能将一把千锤百炼的宝剑碎成渣,蔡昭修为可想而知。 四面各种下作的目光顿时收敛许多。 “凌波师姐。”蔡昭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神色淡然,“挨你一巴掌是我客气,你别把客气当福气了。再敢出言不逊,这柄长剑就是你胳膊的下场。” 戚凌波心知自己讨不到好,忿忿丢下剑柄,跺脚离去。 戴风驰鄙夷道:“果然和魔教教主多混了几日,满身的邪气,对自家师姐口出威胁,哼,真是魔性深重!” 宋郁之心中一股无名烦躁,只觉自己适才作为不及,还需蔡昭自己出手才喝退了戚凌波——为什么总是差一步!为什么自己不能像那个魔教妖孽一样,毫不犹豫的将周身安危都豁出去,只是为了尽快见到心上人! 当下他斜剑一挥,直冲戴风驰手中长剑而去。只听砰的一声精铁刺耳,两剑相击,戴风驰长剑从中折断。 宋郁之冷冷道:“二师兄若要再说,咱们师兄弟就来切磋切磋。” “你也威胁我?”戴风驰怒。 “不敢,只是忽然想和师兄切磋了。” 戴风驰只好怒遁。 宋郁之护着蔡昭继续前行,穿过一层层服饰各异的六派弟子,穿过恶意与鄙夷织成的目光刀锋,蔡昭终于来到了端坐殿中的各派掌门面前。 她端端正正的跪下,先解下腰间的艳阳刀,摆放在戚云柯脚边:“姑姑的艳阳刀,是用来除魔卫道的,我不配用它。” 然后解下左腕上的银链,放在快要哭出来的宁小枫面前,“外祖父亲自为我打造的护心链,我用它救了魔教的人,我也不配用它。” 最后拆下蔡平殊亲自为她雕的桃花簪,蔡昭披散长发,恭恭敬敬向五派掌门磕了三个头,清声道,“弟子蔡昭,欺师灭祖,勾结魔教,伤残同门,不敬尊长,实是罪无可恕。今日诚心请罪,无论何等责罚,甘愿领受。”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皆哗然。 他们见蔡昭堂而皇之的回来,不是以为她打算苦苦哀求的,就是以为她另有依仗,是来谈条件的,谁知竟是任凭处罚。 别说数罪并罚,光是一项欺师灭祖就够去半条命的了。 “昭昭,抬起头来。”戚云柯忽然出声,“你这次回来,是想明白了么?” 蔡昭抬头看去,那张慈爱厚道的面庞仿佛数日之内老了几岁,顿时心中愧疚难当。她哽咽道:“是,昭昭都想明白了。我舍不下家人和师门。” 戚云柯白着一张脸点点头。 “昭昭,昭昭!”周致娴心急如焚,“我娘,还有大伯母,她,她们……” 蔡昭微微一笑:“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此时应该在路上。”捉拿到各派家眷后,游观月应该是快马加鞭赶来太初观要挟的。 “你能肯定?”周致娴颤声问道。 蔡昭看了看一旁同样紧张的杨鹤影和故作洒脱的宋时俊,微笑道:“致娴姑姑,他们一定很快会回来的。” 周致娴松口气,“好,我信你。” “行了,现在来论罪吧。”李文训神情威严冷峻,声音犹如钢刀刮刺般骇人。 周围先是一阵静默,随后被嘈杂淹没。 倘若就事论事,欺师灭祖勾结魔教都是属于杀生大罪,合该被清理门户。 但鉴于蔡昭在营救过程中,并未闹出人命来,往后退一步,也该被废去一身修为。 对于这个提议杨鹤影大声赞同,一来他记恨蔡昭害大出洋相,二来想要提前去掉一个了得的来日之秀。 蔡平春宁小枫夫妇自然不肯,直接耍赖要将女儿带走,看哪个敢拦。 宋时俊特别大度,表示谁年轻时不犯错啊,反正没出人命,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话遭到李文训的激烈反对,家有家法,派有派规,倘若这次轻纵了蔡昭,以后别的弟子也结交魔教伤残师长同门,是不是也可以轻轻放过了? 在吵闹声中,周致臻轻轻来到蔡昭身旁,俯下身子,低声道:“昭昭,你姑姑……真的喜欢那个人么?” 蔡昭侧脸看去,不过分别半个多月,周致臻既忽的两鬓斑白了。她心中难过:“喜欢过的,但后来应该不喜欢了——姑姑一直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周致臻自言自语道:“是呀,喜欢错了人,就该赶紧放下,平殊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摇摇头,踉跄离去。 经过一日一夜的争执讨论,最终的结论是七记九阴透骨蟒鞭,随后拘入万水千山崖面壁思过。起初蔡氏夫妇依旧不肯,但蔡昭却同意了—— 太初观的正元殿塌了一半,五派掌门她挨个伤了个遍,更救走了魔教教主,这样大的罪行倘若轻轻揭过,里里外外几千双眼睛看着,以后北宸六派在江湖同道面前还怎么义正辞严。 也仿佛只短短半个多月,闲散自乐的小姑娘忽的长大了。 宁小枫凄怆落泪。 戚云柯也赞成:“就让昭昭受了这顿罚吧,受罚之后再有人耻笑羞辱她,拿这说事,就让昭昭大耳刮子打回去。有功就赏,有过当罚,罚都罚过了,以后昭昭谁也不欠了。” “师父……”蔡昭心中感激——她知道戚云柯一定是听说戚凌波为难自己的事了。 本来杨鹤影觉得这处罚太轻了,打算暗中联系几位有名望的侠士来逼迫重罚蔡昭。谁知戚云柯直接喝破:“没有蔡平殊,你们杨家上下早被聂恒城练成尸傀奴了。杨门主,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的妻儿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杨鹤影只好悻悻作罢。 戚云柯唯唯诺诺时,宋时俊恨铁不成钢,这会儿戚云柯气势十足了,宋时俊又有些酸溜溜的,表示戚宗主好大的威风。 次日傍晚,天色晦暗,阴风阵阵,正是行刑之时。 太初观的刑架高大威严,颇有狰狞之状。 蔡昭身着白衣,双膝跪倒,两臂环抱巨大刑架,并以锁链将两腕连住。 黄沙铺平的刑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除了六派弟子,还有许许多多江湖客。 古往今来,人类的兴致都没多大变化。 在李文训的目光督促下,樊兴家哆哆嗦嗦的捧着一个冰晶玉盒过来,寒气四溢的盒子中是用来封穴的冰针,根根细若纤毫,晶莹剔透——蔡昭忽然想起了与当初要废慕清晏修为时那套粗大狰狞的金针,果然天道轮回,她心中苦笑。 樊兴家带上冰蚕丝所制的手套,开始给蔡昭封穴,一针玉枕,二针天柱,三针风门……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高手,寻常皮肉伤根本无关痛痒。 是以行刑之前,必须封住受刑者的九成功力,只留一成功力护住心脉。既能不把人活活打死,又能让受刑者无法运功抵挡痛楚,充分受罚。冰针入体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化了,那时行刑完毕,受刑者如果还有意识的话,就可以运功自疗了。 到最后一处百会穴时,樊兴家咬了咬牙,微微侧过身子,遮住李文训的视线,手上一抖冰针就消失了。蔡昭察觉到异常,微微讶异的侧头看去,只见樊兴家脸颊又红又汗,既尴尬又心虚,不等蔡昭使眼色就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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