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晏脸上泛起一阵古怪,“慕正扬是真心喜欢那姑娘的?” “那是当然。” “不是虚情假意?” “正扬哥恨不能把心肝掏出来给她呢!” 慕清晏再问了一遍:“慕正扬从没利用过那姑娘?” 这次薛有福犹豫了,“这个……我与正扬哥的第三回 见面,是又过了一年多。那回正扬哥有些失魂落魄,他说…他说…” 他迟疑的看了慕清晏一眼,慕清晏冷冷道:“薛大当家,斯人已逝,有什么不妨都说出来,你我才不会失了和气。” 薛有福一咬牙:“正扬哥说他失手打伤了自己的双生兄长,也就是慕教主您的父亲,慕正明大公子!” 慕清晏霍然回头,目光如电。 薛有福硬着头皮说下去:“虽然正扬哥平日对慕大公子多有抱怨,说他太过温吞,毫无进取之气,但我知道正扬哥还是十分敬爱这位兄长的。他常说,等将来移平聂氏之后,他要让慕大公子想去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再不受桎梏。” 慕清晏身上几欲噬人的气息这才缓和下来,“他为什么要打伤我爹?” 薛有福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正扬哥喝醉了说话含糊不清,我没怎么听懂。仿佛是他要做一件事,令尊不答应,于是兄弟俩纠缠起来,他失手打伤了令尊。正扬哥还说,幸亏‘小淑’不知道他的打算,若是知道自己被利用过,不知会不会原谅他。” “那次见面就只说了这些?”慕清晏道。 “那回正扬哥就是心里难受,来找我诉苦。酒醒后他就走了,没有别的了。” 慕清晏凝重的坐了下去,“还有第四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了,说吧。” 薛有福神情伤感:“又过了半年左右吧,恰逢我娘过寿,正扬哥半夜来送贺礼——这回他脸上总算又见了笑意。他兴冲冲的说,小淑姑娘答应他的求亲了,他打算挑个好日子去提亲。他还说,聂恒城的日子没几年了,他的愿望就快达成了。” “谁知,那却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到如今快二十年了,再没听闻过他的任何消息。我早就暗暗猜测,他怕是已经…已经…” 彪形大汉忽的落下泪来,哽咽的难以成言,“正扬哥一生悲苦,遇上欧阳夫人那样拎不清的娘,郭氏夫妇那样狼心狗肺的畜生,还有聂恒城那样奸猾狡诈的老王八,好不容易快过好日子了,他却…他却…” “没什么过不去的。”慕清晏淡淡道,“慕正扬两手血腥,该杀的不该杀的,他一个没少杀。天下武林被他搅的天翻地覆,尸山血海,多少才华惊艳武功盖世的豪杰死了都不知该找谁算账。慕正扬就是去了阎王地府,也不算亏了。” 烛火熄灭,天色渐亮,慕清晏大步走出屋子,游观月赶紧跟上。 两人走出几十步后,游观月才道:“教主,姓薛的未必尽言了啊。” “我知道,不着急。”慕清晏淡淡的,“这等事是没法逼问的,得让他慢慢想起来。” “不过,我已经知道不少了。”
第123章 藏书阁在青阙宗中并非什么禁忌之地, 一般来说,只要宗主或掌钥弟子允许就可进入,宋郁之就是这一代的掌钥弟子。 放眼望去,高至梁顶的书架层层叠叠, 摆放着青阙宗的各种武功与心法典籍, 还有两百多年的武林往事与先人纪要, 加上星星点点的暗格,若无熟悉之人指点, 骤然入内的人根本无法从浩如烟海的凌乱卷宗中找到所需之物。 蔡昭曾听慕清晏说过,其实离教的九州宝卷阁也是这么个套路, 尤其他们较北宸六派更为不择手段,两百多年累积下来的暗黑辛秘与阴姽武学更是不计其数。 到了后来,时任教主往往只清楚前两代的手札记录,偏偏九州宝卷阁又是个闲人免进的禁地,要想知道更久远的事, 就得教主大人亲自撸袖子上, 翻者几块砖头厚的史籍册子, 头悬梁股刺锥的与堆积如山的卷宗奋战了。 香炉上氤氲着袅袅清幽,蔡昭坐在书案后耐心翻看薄如蝉翼的泛黄油纸。 宋郁之登着梯子从高架上取下不知第几个灰扑扑的卷轴, 展开后将里头夹着的几张薄纸放到蔡昭跟前, “这是最后几张, 外祖父私匿的手札都在这儿了,其余的记载都光明正大的写进宗门籍册中了。” 蔡昭忍不住赞赏, “难怪都说木藏于林,大隐隐于市, 就算有人知道尹老宗主留有秘密手札, 挠破头皮也找不到啊。” 宋郁之以为女孩在讽刺外祖父, 只好解释道:“……母亲临终前说,这些消息事关重大,外祖父是怕被人知道了,反而要闹出乱子来的。” 蔡昭拈着其中一张薄纸晃了晃,笑道:“这事泄出去,驷骐门的确是要闹乱子的。” ——已经坟头长大树的驷骐门前掌门杨仪老头,年轻时私通父亲的爱妾们,为啥说是‘们’呢,因为他爹统共八个爱妾,他私通了七个。父子俩爱好很一致啊。 宋郁之垂眼一瞥,明白女孩在说哪件事,顿时俊面泛红。 应该赞赏的说,尹老前辈是个考据严谨的学问人。 比如杨仪私通父妾这事,尹岱自己当时也只是个弟子,并不能派人去杨公子床底下偷听,他是靠推断各种蛛丝马迹得出的结论,第八个妾侍因为证据不足,尹岱就很严谨的没把她算上,只写了一笔‘行迹不显’。 “你外祖父文笔真挺好的。”蔡昭一连看了好几件过往辛秘,发现尹老头写的栩栩如生娓娓道来,既惊悚又悬疑,还不乏传奇艳情,小蔡女侠一时梦回落英谷,恍觉自己又团在被窝里吃零嘴看话本了。 “《紫微心经》就记在这张上么?”总算她还记得正事,从胳膊肘下找出一张留白甚多的薄油纸。 宋郁之神情复杂:“是。” 与其他东拉西扯的辛秘不同,《紫微心经》是单独记载在一张纸上的。 尹岱的确没有明说这就是聂恒城晚年所练的邪功,只说‘魔教故老相传一门名叫《紫微心经》的功夫,威力巨大,却邪门非常’。 根据他数年的明察暗访,甚至不惜将自己苦心豢养的死士一拨接着一拨投入魔教做细作,还强行翻阅留在六派之中的先辈记载,总和信息后得出若干结论—— 《紫微心经》是魔教初代教主慕修诀流传下来的神妙功法,不但他自己会,长子也会。然而在他身故后不久,体弱的长子也意外早逝,这才由尚处弱冠之年的三子慕兰越继位。 然而慕兰越却无法修炼《紫微心经》。 离教对外宣称慕修诀的其余儿女都避世隐居去了,但其实这话只有一半是真的。 他们的确不喜江湖纷争,早早有意离开瀚海山脉,但作为修武之人并不会停止修炼,然而他们大多数都在修炼《紫微心经》时走火入魔,非死即残了。 眼看手足们下场惨烈,慕兰越只好对后世子孙宣布《紫微心经》不可修炼,但因为舍不得先父遗物,他并未销毁心经秘籍。 谁知传到第六代教主慕嵩时,其膝下有一子禀赋超群,本是继任教主的不二人选,他似乎练成了《紫微心经》,但很快神秘过世,死因不明。 其后慕嵩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亲手焚毁了极乐宫后山的一座园子,之后就开始沉迷修道炼丹,直至在丹房中暴毙。再后面就是诸子婿争位,慕忆农在养兄的帮助下胜出。 《紫微心经》的记载到此为止,尹岱在末尾注了一行小字:“余遍阅故纸,未闻彼时有大肆残杀屠戮行径。” 蔡昭心头一震,抬起头来:“也就是说,慕嵩的这个儿子,不需要像聂恒城一样吸取诸多高手的内力精元,一样可以练成《紫微心经》?!” “对。”宋郁之道,“倘若路成南所言不虚,那么聂恒城应该是练错了。” 蔡昭喃喃道:“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要骗倒聂恒城这等当世人杰可不容易啊……”她又想到一事,“原来尹老宗主早就知道聂恒城练功出了岔子。” “不止。”宋郁之递来又一张薄纸,“外祖父还推算出聂恒城至多还有三五年寿数。” 路成南负伤出走后,聂恒城愈发暴躁狂乱,虐杀无度,然而再是疯癫,偶遇风寒头痛之类的小疾也是要看病的。为了保密身体状况,聂恒城自然不会让这些大夫活下来。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些枉死的大夫中正有尹岱的两个死士。 这两个死士一前一后替聂恒城把过脉后,在死前将关键信息通过教内暗线传了出去,尹岱据此推断:聂恒城神智已溃,经脉错乱,命不久矣。 “外祖父察觉聂恒城在修炼诡异功法后,就花费数年在魔教内部埋进一条隐秘暗线,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最得力的心腹死士。”宋郁之低声道,“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惨死于赵天霸与韩一粟的陷阱袭杀。” 蔡昭悟了:“是以你外祖父不是笃定我姑姑能击杀聂恒城,而是就算姑姑杀不了聂恒城,聂恒城也活不了几年了,所以他才没多布置人手去帮我姑姑……” 宋郁之羞愧难当:“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蔡昭心潮起伏,强按愤慨,起身走了几步,最后她微微颤抖着再度坐下:“三师兄别多想了,就算我姑姑知道这矣点,她也会上涂山诛杀聂恒城的。聂老贼发疯一年,武林就已经血流成河了,再疯个三年五载的,天下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会死呢。” 宋郁之愈发羞愧,但他并不辩解,只默默受了。 想到蜡黄憔悴缠绵病榻的蔡平殊,蔡昭侧头抹去眼角泪水,她按住心口,极力平顺气息,好几息后才道:“三师兄,我想看那几年魔教行迹的卷宗。” “有,有。”宋郁之忙不迭道,“这些不在秘密手札里,都在宗门明录的卷宗中。” 他顿了顿,“我一直想公布这些札记,只是担忧外祖父的声誉受损,便想着等以后我当了……再将这些札记补充到宗门籍册中去。” 接下来数日,蔡昭一直仔细阅读那几年的记载,宋郁之却是越来越焦躁,因为他发去广天门询问父亲的信鸽,至今没有回信。 “三师兄你别老是走来走去,晃的我头晕。以广天门的底气,除非杨鹤影人证物证俱全,不然哪个能为难令尊啊。”蔡昭低头翻阅卷宗,有一搭没一搭的宽慰。 这时,樊兴家忽然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三师兄不好了!广天门附近的弟子来报,说驷骐门杨门主找到你家用活人炼制尸傀奴的证据了!他们不但挖出了死于广天门剑招的村民尸首,还从擒获了十几个尸傀奴!” 蔡昭愣了下,“还真人赃并获了啊。”——自己真是乌鸦嘴。 宋郁之顿时脸色煞白。 “李师伯已经飞鸽传书给师父了,他叫我来通知你。”樊兴家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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