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之闭嘴!”宋时俊忍着怒气,“三叔祖,茂之虽然素日莽撞,但至今未有确凿证据是他所为,你现在就急急的给他定罪,未免叫武林同道看了笑话!” 蔡昭左右张望,看到场内果然有许多打扮各异的武林中人,包括云篆道长在内的许多人都参加过当初北宸老祖的祭典。 沙虎帮帮主沙祖光从杨鹤影身后走出来,扯着嗓子道:“还要什么证据,在你们广天门地界上抓到的尸傀奴,还有那些留有广天门剑痕的村民尸首——那段日子刚好你家茂之大公子领着大批帮众频频去到当地,不是他还能是谁!” 顺着他的手指,蔡昭等人这才看见广场一脚放着个巨大的铁笼,里头关了几个衣衫褴褛血肉溃烂的行尸走肉,不住碰撞着铁笼,形象甚是可怖,便是拥挤的人群也远远避开这个铁笼。还有一旁地面上摆放着七八具盖有白布的尸首,所幸现在天冷,并未有尸臭漫出。 宋茂之大骂:“你放屁,我去那儿就是我干的么,我只是看七沐山那片草木茂盛,料想那里必定猎物丰富,多去游猎了几回,谁知道那是什么黄沙帮绿沙帮的地盘!” 沙祖光奔到当中,冲着四面八方连连拱手,捶胸大哭道:“请各位长辈和英雄豪杰评评理啊,我那老岳父这些年已淡出江湖,只带着家眷与一帮老兄弟在那片山头平静度日,谁知他宋茂之见那片山头隐秘,就想夺来炼制尸傀奴,叫我老岳父发现了,他竟一不做二不休,将黄沙帮一众老幼杀了个干净啊!” “黄沙帮虽然势力微弱,但我那老岳父几十年来在江湖上从不欺凌弱小,只要自己有一口气,总是尽力帮助危难之士,只求各位前辈豪杰给我老岳父做个主啊!” 宋茂之自小到大都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眼下却被描述成个无恶不作的下三滥,他气的差点要去暴打沙祖光,庞雄信连哄带劝拼命将他拉了回去。 蔡昭忍不住嘀咕:“姓沙的这么会唱念做打,怎么不去唱戏。” 樊兴家低声:“完了,他这一示弱,大家还不都站在他一边啊。” 果然,云篆道长率众而前,“沙帮主不必妄自菲薄,黄沙帮虽然势力不大,但黄老英雄一贯行事豪迈磊落,便是当初聂恒城在时,他也不曾弯过腰,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倘若他真是死于杀人灭口,我等武林同道怎么也得替他伸张冤屈!” 沙祖光抹泪道谢,眼中露出得色。 蔡平春忽然开口:“云篆道长所言甚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是冤屈总能昭雪,是阴谋也总能揭开。” 杨鹤影阴恻恻的说:“蔡谷主这是什么意思?” 蔡平春没去理他,径直向云篆道长等人道:“武林中事,波谲云诡。那几个尸傀奴大可以是旁人刻意放来广天门地界上的,尸首上的剑招同样可以是栽赃的。说句不好听的,六派同气连枝,许多招数都彼此熟悉,要在几个村民身上留下广天门的剑招痕迹,并非难事。平春托大,我也可以找几具死于驷骐门招数之下的尸首。” 宋时俊面色渐缓:“小春兄弟说话公道。” 他身后的广天门弟子纷纷大声应和。 杨鹤影冷哼一声:“蔡谷主这是话里有话啊,莫不是在指摘我们其余五派中有人栽赃广天门?难怪会养出蔡昭这等女儿,厉害啊……” “姓杨的当心风大闪了舌头!”宁小枫断声呵斥,“我女儿做错了事,受了罪,领了罚,那件事就揭过去了!你要是这么喜欢牵扯过往,咱们不如说说当年你被赵天霸生擒,你老子哭天喊地来找我平殊姐姐救命的事?” “你?!”杨鹤影面色涨红,“大丈夫不与妇人纠缠口舌!” 三叔祖哼了一声:“一码归一码,蔡家小丫头纵走魔教教主,委实是大大不妥……” 论吵架宁小枫至今没输过谁,她扭头就是,“还有宋三叔您,当初你两个儿子中了陈曙的五毒掌,叫天天不应,眼看要成废人,最后可是我平殊姐姐拼死找回的解药方子!那会儿你怎么说来着,‘日后只要落英谷吩咐一声,老夫莫敢不从’。落英谷至今还没向您张过嘴,如今也请宋三叔嘴下留情罢!” 三叔祖老脸酱红,只好闭上尊口。 杨鹤影一个眼色过去,沙祖光卖力挤出眼泪,大嘴一张眼看又要哭嚎。 宁小枫抢在他开腔前道:“沙祖光你哭丧成这样是你那死鬼爹娘又重死了一遍么!当年黄沙帮元气大伤后你就急不可耐的纳了妾,平殊姐姐看不惯,就剁了两只血淋淋的死鸡丢上你的喜宴你都忘了么?!这些年你左一窝右一窝的讨偏房吧,原配夫人比摆设好不了多少,想来你对你那老岳父也没敬重到哪里去。在场的都是油里滚过十几二十遍的老江湖,你少在这里装大头蒜!” 这一番夹枪带棒下来,除了暗暗忍笑的蔡平春,一时间场内无人敢再有声响,就怕宁大小姐调头骂过来。 她当年虽然年纪小,但因为一直跟在蔡平殊身边,许多武林中人的过往糗事她都知道个七七八八,用来怼人可谓十步杀一人,一句一狗头。 周遭武林人士有不少暗暗点头,其实沙虎帮在江湖上的名声本来也没多好,只是黄沙帮惨死当前,许多人也没计较这茬。 “这些日子是早也吵,晚也吵,跟市井泼皮似的。”宁小枫做出困倦模样,“如今我看还是各回各窝歇息吧,有什么事等戚宗主与周庄主来了再说。” 蔡平春适时的起身,装模作样的要扶妻子回屋。 “慢着!”始终沉默的二堂伯祖忽然起身,“若不是有了新的人证,我也不敢大半夜惊扰大家。来人,把他抬上来。” 众人目光顺着过去,只见几名弟子抬着一个担架上来,担架旁跟着一名披麻戴孝的粗壮少年。 沙祖光一见了这少年就哎哟喂的连声上前喊我的儿,“田儿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家中好好陪你娘?!” 这名叫沙田的少年从白兜帽下抬起脸,颧宽额窄,五官平庸,眼神木然森冷。 他一板一眼的回答:“外祖父一家惨死,母亲几次哭晕过去,眼看起不来了。爹,我要亲眼看着外祖父和舅舅们的仇人遭报应!” 这下正牌苦主来了,便是宁小枫收敛了戏谑神色,周遭人等俱静了下来。 驷骐门两名弟子上前,将担架上的人扶坐起来,透过血迹斑斑的绷带与几乎将头颅对半劈开的剑痕,众人辨认出这人的清秀面目。 “秀之!”宋时俊失声,“秀之这几日你去哪儿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你啊!” 宋秀之面如金纸,气息断续,他定定的看向父亲身后,嘶哑道:“茂之,是你派人去杀我的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杨鹤影得意洋洋:“几日前,驷骐门弟子‘碰巧’救下了被数名蒙面人围攻截杀的宋大公子。怎么说呢,到底我也是他半个长辈,不能见死不救啊。” 宋茂之暴怒大喊:“放屁,你胡说八道!宋秀之你猪油进脑昏了头么,我干嘛要杀你!” 三叔祖精神大振,“这还用说么?谁不知道你与秀之从小形影不离,定是秀之察觉到了你的恶行,是以你要杀人灭口!” “放屁放屁!”宋茂之破口大骂,“你们几个串通起来诬陷我!爹,爹你看他们……” 宋时俊沉着脸:“秀之,你想清楚了再说话,莫要一时糊涂,中了别人的挑拨之计。” 宋秀之落下热泪,用力扒开自己衣襟,扯开绷带,嘶声哭道:“爹,你自己看,这是我为了栽赃茂之弄出来的么!” 火光熊熊之下,众人清楚的看见宋秀之从脖颈到胸膛布了三道极其狰狞的伤痕,俱是深可见骨,其中一道更是往下延伸到腹部。 杨鹤影趁机道:“还有内伤,随便找个人给秀之把个脉,就知道他受伤之重了!” 宋秀之满脸是泪,“爹,我知道你一直信任疼爱茂之,可是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宋时俊心软了,本想上前却被杨鹤影与沙祖光拦住,他柔声道:“秀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父亲也心疼。可残害无辜炼制尸傀奴这样大的罪名,茂之真的不能背啊。你好好想想,兴许是有人故意假冒茂之的人来截杀你呢!” 宋秀之满眼失望之情,“爹,从小你就教导我们要磊落大气。你放心,我只说自己所见所闻,其余的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秀之你……!”宋时俊着急的要上前拉儿子。 “干什么干什么。”杨鹤影笑着用肩膀将宋时俊顶开,“刚才蔡平春也说了,是冤屈终能昭雪,既然你一心信任你宝贝儿子,让秀之说两句又怎么了?” “是呀是呀,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怕什么说啊……”驷骐门&沙虎帮&至少一半的广天门弟子一起起哄。 三叔祖回头朝武林群豪拱手道:“接下来就是我们宋杨沙三家门里的事了,不论是非对错,广天门都会给天下一个交代。诸位英雄,不如……” 云篆道长等人明白他的意思,心想宋时俊的一个儿子要揭发另一个儿子,这等兄弟阋墙的家丑广天门定然不愿被太多人看见。他们略略迟疑了下,便纷纷告退了。 三叔祖将目光转到另一边,谁知蔡平春不动如山,宁小枫泼辣的反瞪他一眼。三叔祖等人莫可奈何,只好摸摸胡须当作没看见。 眼见局面越来越险峻,樊兴家不停的抹冷汗,宋郁之满脸焦急,蔡昭已经开始左右张望,预先寻找退走路线了。 杨鹤影满意的看了看四周,“行了,秀之,你就说吧。” 宋秀之强撑着站起来,被人扶着坐下,喘口气道:“炼制尸傀奴本是魔教的奸邪行径,我们平素只有耳闻不曾得见。半年前,因为魔教内讧,新任教主慕清晏厉行剿乱,竟有几个零星的聂氏余党逃到了广天门周遭。” “当时父亲恰好不在家,茂之与我将这些人捉起来后一顿审问,其中几人为了活命,居然说他们曾为聂喆炼制尸傀奴,如今可将这门邪术献给我们。” 宁小枫轻轻啊了一声,惊疑不定的去看丈夫,蔡平春面色凝重。 樊兴家傻傻的去看宋郁之,宋郁之神色惶然,唯有蔡昭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 宋秀之继续道:“我当时便言此事邪恶歹毒,断断不可,应当赶紧将这几个聂氏余党交由圣堂诸位长辈共同处置,可是茂之一直不肯。拖了几日后,茂之忽然来告诉我,说囚室起了火,将那几个聂氏余党尽数烧死了,于是我只瞧见几具无法辨认的焦黑的尸首——茂之,我说的可有一字虚假?” 众人视线齐聚过去,宋茂之被瞧的尴尬恼怒,依旧梗着脖子道:“没错!你说的没错,我说的也没错。囚室的确着了火,人也的确被烧死了!” 杨鹤影冷笑道:“说的好听,谁知道那几具尸首是哪儿来的?那几个聂氏余党是不是叫你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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