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匹夫你个王八羔子!”宋茂之怒喝。 三叔祖大怒:“宋时俊,管好你的儿子!” 宋时俊面露怒色,庞雄信卖力将宋茂之安抚住。 杨鹤影满脸堆笑:“秀之,你接着说。” 宋秀之脖子经脉浮起,虚弱至极,已现气竭之色,仍然尽力道:“过了两个月,我发现茂之行踪隐秘,常常是只带两三个心腹护卫,然后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我拦着他质问,他说寻到了一处草木茂盛的山头,去哪儿游猎散心。可是不论我怎么问,茂之始终不肯告诉我那处山头在哪儿,也不许我跟随——茂之,我有没有诬赖你一个字?!” 宋茂之气的脸色发紫,咆哮出来:“还不是自从去年之后你就不住劝我不要出去游猎,不然就去告诉几位长辈,我当然不能告诉你地点,也不能叫你跟着了!” 这等辩驳简直豪无所说服力,宋时俊脸色越来越难看。 宋秀之用胳膊努力将自己撑起来:“茂之,那之后,你离开广天门的时间越来越长,还不断向账上支取银钱,粮草,兵械甲胄,甚至珍奇药物。我再三问你缘由,你只不肯答。” 宋茂之恼怒道:“自从去年你我被魔教奸贼劫走之后,广天门中多少人在暗中笑话我!我要另起炉灶,自己驯养一批效忠我的人手,这有什么错!” 五房的曾伯祖父忽然微微一笑,“时俊啊,就算不论尸傀奴这件案子,茂之这等做法,可是触犯门规了。” 宋时俊心焦如油煎,强笑道:“这,这个,茂之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慢慢教,慢慢教……” 三叔祖高声冷笑:“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小呢,掌门侄儿你真是爱子心切啊!” 杨鹤影打断他们,“你们先别争这个了,秀之,赶紧说最后那件事啊!” 宋秀之道:“一个半月前,原本说要出门游猎半个月的茂之忽然血淋淋的回来了。我见他的三个心腹护卫没跟回来,就问怎么了。茂之说,有一伙蒙面人夜袭那处山头,将他的人都杀光了,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后来我才知道,黄沙帮一众老幼也是那夜被屠戮殆尽的。” 沙祖光嘿嘿阴笑两声,“茂之大公子好身手啊,那么多人死了,就你一个活着回来了。” “笑什么笑,笑你娘偷汉子给你找了个新爹吗?!”宋茂之大声骂回去,“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好不容易才聚集了几十名好手,结果一夜之间叫人杀了个干净!至于什么黄沙帮红沙帮,我从来没见过!” 宋秀之似乎气力用尽,颓然倒向椅背,“就是这些了,我所说的,俱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茂之,你若觉得我哪个字有假,请父亲家法处置便是。” “好好好,秀之你好好歇息啊。”杨鹤影满脸慈爱笑容,一转身义正辞严道,“就是因为秀之知道的这些事,才遭人截杀,险些性命不保。宋掌门,你可不能姑息纵容逆子啊。” 宋时俊一时无措,身形凝滞。 宁小枫心中疑惑,轻声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蔡平春对妻子摇摇头,示意先别发言。 三叔祖站到当中,端端正正的向宋时俊行了个礼:“宋茂之另立门户,滥杀无辜,炼制尸傀奴,败坏我广天门门规,天地所不能容,请掌门立行处置!” 四周响起整齐的呼喝:“请掌门立行处置!” 角落中的宋郁之喃喃道:“难道是真的,难道是真的?” 樊兴家也是毫无头绪,谁知蔡昭断言,“假的。” 宋郁之顿时从惊惶转为惊喜,蔡昭又补一句,“你兄长叫人给算计了。” “你怎么知道!”宋郁之喘气。 蔡昭压低声音:“聂喆的确懂得炼制尸傀奴,可是他的人早在极乐宫被攻破时就叫慕清晏一锅端了。尤其是炼制尸傀奴的那批人,祸害瀚海山脉的山民多少年了,慕清晏头一个就是拿他们立威祭旗,那阵是杀的人头滚滚,一个没放过。” “去年夏日起兵反叛慕清晏的,一半是吕逢春的人,一半是对聂恒城死心塌地的人。这些人觉得聂喆辱没了聂恒城的威名,根本不愿为其所用,多年来抱着对聂恒城的忠诚默默蛰伏隐居,直到吕逢春打出辅佐聂思恩的名头,外加慕清晏被擒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才肯出来放手一搏。” “三师兄你在藏书阁读了那么多卷宗,该知道聂恒城虽然狠辣,但为人高傲,根本看不上驱使腐尸这等下作手段。尸傀奴嘛,开阳长老炼过,瑶光长老炼过,天玑天璇都炼过,唯有聂恒城,便是将手下败将弃尸乱葬岗,也懒得去炼尸傀奴!” 宋郁之眼睛都亮了,“所以,对他死忠的那些魔教教众也不会去炼尸傀奴!” “对。”蔡昭果断道,“半年前,因为慕清晏平定叛乱而逃出来的那几个‘魔教教众’不可能是聂喆的人,因为聂喆手下炼尸傀奴的人早死光了;可若说他们是聂恒城的人,他们又怎会炼制尸傀奴呢。” 樊兴家插嘴道:“说不定那几人是吕逢春的人呢?吕逢春到底是七星长老之一,说不定他的人也会炼尸傀奴呢?” 蔡昭道:“五师兄真傻,你知道吕逢春为何被人叫做老乌龟么?因为聂氏叔侄掌权时他始终缩着脖子,一点不敢冒头!魔教中若说有人跟我们北宸六派毫无纠葛的,大约也就数他了。那几个逃出来的人若想活命,为何不说自己是吕氏子弟,偏偏要承认自己是聂氏余党?聂家跟我们北宸六派可是血债累累啊!” 樊兴家恍然大悟:“是这个理!” 蔡昭露出小小白白的虎牙:“那所谓‘魔教教众’,先说自己是聂氏余党,又说自己是替聂喆炼制尸傀奴的人,前者不会炼尸傀奴,后者早被慕清晏宰光了——哼哼哼,真是过犹不及,弄巧成拙。” 宋郁之一经提醒,立刻恢复神智:“不但如此,根据我们的探报,魔教这次叛乱中,吕氏子弟或有逃之夭夭的,聂恒城的人却大多抱了必死的决心,宁肯战死不肯逃走。哪那么巧合,偏偏逃出几个聂氏余党到广天门的地盘上!” 说着他就要往前冲出,意欲替兄长辩白,却被蔡昭死死抓住。 “三师兄你也傻了么!”女孩满目警惕之色,“就算没有我们刚才那番推论,光凭秀之公子的话,其实也不见得能敲定你兄长的罪名。只要你爹坚持要求等到师父和周伯父等人到了再行论断,他们又能如何?所以,你那三位长辈和杨鹤影为何敢在今夜发难——这才是最最凶险的!” 宋郁之长目圆睁,之前在城门口所见那幕浮上心头,冷汗顿时涔涔冒出:“他,他们串通好了,他们已经都布置好了!我要去示警!” “已经来不及了!”蔡昭低叫,“现在我们最好……” 话音未完,只听宋时俊一声浑厚高啸,“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蔡昭三人说话的功夫,场内数人已经激烈争吵好几个来回了,宋时俊眼看好声好气说话全然没用,怒气上涌,不肯再服软。 杨鹤影尖尖细细的笑起来:“人证物证俱全,还望宋掌门莫要执迷不悟,庇护逆子啊!” “二刈子你给我闭嘴!等以后老子再跟你算账!”宋时俊大吼一声,转头沉声道,“三叔父,你我叔侄血脉之亲,莫非你真要闹的鱼死网破?!” 杨鹤影被骂中了要害,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强自忍下。 三叔祖悠然的捋着长须,“时俊我侄,你要知道,当初你祖父过世后,继承掌门之位的原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可惜他还没生儿子就在一次与魔教的对决中受了致命伤。大哥本来属意由我继任掌门,然而你爹趁机说服族中长辈,没等大哥断气就夺走了掌门之位。” 宋时俊冷笑起来:“大伯父过世时,三叔父你才十六岁,如何有能力顶梁立户!我父亲既比你年长,又有声望势力,继位掌门是天经地义!” “行行行。”三叔祖悠哉道,“当初我没能力继任掌门,如今你儿子宋茂之无才无德,一样不配掌门之位。我劝你,还是把位子挪出来吧。” 宋时俊连连冷笑,“好好,我明白了。” 他又道,“二堂伯父,你素来平和仁厚,为何如今也来逼迫我?” 二堂伯祖缓缓站起,“我是个没出息的,早年为了广天门与魔教殊死搏杀,五个儿子尽皆战死,好不容易晚年又得一子,我没想他出人头地,只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好了,于是给他起名时泰。我一直教导他,虽然他份属长辈,但还是要对茂之多加忍让。等将来茂之当了掌门,怎么也不会亏待他了。” 宋时俊不安起来:“时泰兄弟,时泰兄弟他……” 老人眼眶浮起水光,“三年前,茂之进山狩猎,让时泰带人守在山下。谁知当夜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时泰害怕茂之事后责怪,竟始终不敢擅自离去。后来山石泥浆滚落,居然将他活活埋死在里头!泰儿他,他至死都不知茂之早已从另一侧山路下去了……” 老迈的声音沧桑悲苦,场内众人大多生出恻隐之心。 宋茂之又气又急:“这件事怎能怪我!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未让时泰叔父死守在那儿啊!看到天色不好,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该赶紧走了,谁知道他那么呆……” 啪! 宋时俊反手一个重重的耳光,直接打断了蠢货儿子的话,“你给我住嘴!” 二堂伯祖笑的比哭还难听,“我不是个好父亲,从来没让泰儿肆意快活的度过一日,只是不断提点他要谦逊,要温良,要忍耐。便是他死了,我也不敢气恼太久,因为我还要顾着门下子弟,不能得罪现在与未来的掌门,我可怜的泰儿啊……” 这番话说下来,他身后的广天门弟子个个义愤填膺,高声呼喊——“定为师父(师祖)讨回公道!” 宋时俊摇摇头,拱手道:“是我对不住时泰兄弟。二堂伯父,您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他转头再道,“曾伯祖父,您怎么说。我们父子又哪里得罪了您?” 五房的曾伯祖父呵呵一笑,“那倒没有。只不过茂之年轻气盛,愈发看我们这些老家伙不顺眼了,处处排挤,时时侧目。我想着,等茂之当了掌门,我们未来的日子就难过咯” 宋时俊咬住腮帮子,点点头:“我懂了。” 他最后看向不远处,提声道,“秀之,你看见了。他们让你来做人证,是要逼死你父亲和兄弟啊。” 宋秀之笑的异常惨痛,“父亲,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一意护着茂之。这些年来茂之所为的种种,从时泰叔父的枉死,到宋氏族人的离心,你还认为他能当下任掌门么?” 宋茂之捂着脸颊怒吼道:“我不当谁当,你来当么?!” 宋秀之低声道,“父亲与茂之若对我有疑心,我愿意立刻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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