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楼尴尬一笑。 宋郁之再上前,拱手行礼:“大哥,二哥,郁之见过两位兄长。”然后向蔡家人介绍,那名衣着寻常的是宋家长子秀之,衣着与宋父如出一辙珠翠耀眼的是次子茂之。 宋秀之立刻下马行礼,宋茂之却仰着鼻孔打了个哈哈。 蔡平春面不改色,宁小枫忍不住去摸腰囊,蔡昭知道母亲手痒,赶紧悄声过去按住亲娘的手。 “平春,许久未见,你一点未变啊。”广天门门主宋时俊豪气的向蔡家走来。 “不敢当,见过宋大哥。”蔡平春拱拱手,然后把发言权交给妻子。 宁小枫皮笑肉不笑:“还好还好,平春到底年轻,自然无甚变化,不过宋门主变的就有些多了……这腰带可比以前费料子了啊。” 宋时俊顿时沉下脸色:“宁女侠口舌不减当年。”手却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腰身——宋门主的确英姿不凡,的确气派万千,但也的确……发福了一点点。 宋时俊想到自己的身份,与妇人逞口舌之能赢了也不光彩,于是眼风一转,看见一旁的蔡昭姐弟,“这就是近日要拜入青阙宗的昭昭罢,我早就听云柯老弟说到你了。唉,可叹你姑姑已然亡故,不然此番又能与她饮酒叙话了。” 蔡昭疑惑的很真诚:“宋门主与我姑姑很熟?” “那是自然。”宋门主笑的成熟稳重。 “可我姑姑从未提起过宋门主啊。”这是真话,因为蔡小姑娘自认自己品行正直,平素不打诳语。 宋家父子:……。 宁小枫忍笑,很想抱着女儿亲一口。 还是秉性敦厚的蔡平春出来打圆场:“宋大哥,近日落英谷又炼成两副上好的金疮药,不如兄长掌掌眼?小枫,你也来。” 宋时俊僵硬的点点头,跟着蔡氏夫妇走到一旁。蔡昭远远听见,他似乎还心有不甘的在问‘平春,你姐姐真的从未提起过我’,然后宁小枫插嘴‘平殊姐姐提起你会说什么宋门主您难道心里没数,还是别问伤交情的话了’……
第3章 原地剩下的俱是小辈。 宋郁之长眉一轩:“三年前蔡女侠过世,家父曾携家兄前去吊唁。”言下之意是你何必装作没见过宋父。 蔡昭正色道:“姑姑去世那阵我反复高烧,卧床半个多月,连姑姑出殡都没赶上,也没见过来吊唁的客人。” 宋郁之居然很实诚,想了想道:“当年蔡女侠力挽狂澜,解武林于倒悬,不曾想英年早逝,着实令人惋惜。” 蔡昭没有说话,扭开头。 宋茂之不耐烦了:“我爹是广天门门主,你小小年纪,刚才说话这么没规矩,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他可不管蔡平殊为武林做出多大牺牲。 “我姑姑教的。”蔡昭道,“我生下来就是我姑姑养的,她说人世间也太多规矩了,有良心比有规矩更要紧。只要有良心,有没有规矩只是小节。” 宋茂之大怒:“你说我没良心!” 蔡昭惊诧:“不不,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宋二公子没规矩。” 众人:…… 宋茂之巨怒:“你说什么?!” 蔡昭指着一半隐没在草丛中的一面小小石碑:“碑上明明写着‘至此地,请诸客下马停车’,宋门主都提前下了步辇,二公子至今还在马背上。” 宋茂之一窒,吼叫道:“家父与戚宗主情同手足,不在意这些繁文缛……” “我姑姑与戚宗主还是八拜之交呢,我爹娘都没敢摆架子。”蔡昭堵上后半句。 因为连续几代青阙宗的宗主都为人豪迈,不拘小节,石碑上的规矩已经几十年没有严格执行了,不过这话宋茂之没法直说出来。 “……戚宗主为人宽厚,怎么会纠结区区小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二公子进了一家铺子,掌柜的说‘见了二公子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难道二公子就信以为真不用付钱了么?我未来师父只是客气嘛,主人家客气,客人怎能蹬鼻子上脸呢。怎能欺君子以方?”蔡昭觉得宋二公子为人未免不太正直。 一旁的宋郁之并未帮腔,只微微眯眼打量蔡昭。 小姑娘年方十五,生的绿鬓雪肤,鲜妍明丽,偏偏装出一副老气横秋义正言辞的模样,莫名一股喜感。 “这关你什么事!”宋茂之开始口不择言了。 蔡昭觉得宋二公子不但人不厚道,脑子也不大好:“宋二公子糊涂了,我两三日后就要拜师入门了——我未来的门派,我未来的门规,我未来的师父,怎么不关我的事了。” “就是说你现在还不是青阙宗子弟了!” “二公子又说胡话了。若你看见未过门的媳妇去喝花酒,难道想着还未成婚,不关我的事咯?” “名份已定,只差婚仪,怎能一样?!” “我拜师的名份也已定了呀,两边长辈书信往来数年,全都交代妥当了,只差拜师礼,有何不同。” “你,你……”宋茂之在马鞍上气的浑身发抖,差点马上疯。 蔡晗小朋友很有学术精神的提出异议:“阿姐,女子怎么喝花酒啊。我听后山的刀疤伯说,男子才能逛花楼喝花酒的啊。” 蔡昭慈爱的摸摸他的头:“后山的刀疤伯是实诚人,以前行走江湖时就晓得杀杀人打打劫,偶尔屠人家一个满门,其实为人很是老实质朴的。天底下很多事他不清楚,其实吧,只要想喝花酒,是男是女,还是不男不女,抑或是半男半女,都不要紧。” 蔡晗小朋友哦了一声,似乎很受教。 老实质朴…… 实质朴…… 质朴…… 朴…… 一阵凉风卷起几片叶子飘过,留在原地的众弟子:…… 宋茂之眼珠都要裂开了:“你们蔡家居然藏污纳垢,收留为非作歹之人……” “二哥!”宋郁之迅速制止兄长继续丢人,“蔡师妹说的应该是一掌定乾坤紫面疤客孙定洲。这人虽然打劫,但劫的必是不义之财,虽然杀人,但杀的从来是十恶不赦之徒。” 蔡昭摸着幼弟的脑袋继续教诲:“小晗呀,你以后可要记住,若不明白来龙去脉,别急着吹胡子瞪眼睛的,平白惹人笑话。” 蔡晗很配合的应了,气的宋茂之又要发飙,宋郁之连忙岔开话题。 “蔡师妹说的被屠了满门的那家应当是石川裘氏,这事当年轰动一时。裘家五兄弟及其党羽恶贯满盈,奸淫掳掠,残害一方百姓。为保碉堡万无一失,堡内不留妇孺,劫入其中的供他们淫辱取乐的女子亦活不过两日。” 宋郁之说话时四周宗门弟子俱是静静聆听。 宋郁之继续道:“彼时魔教前教主正与我们北宸一脉对峙,两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若非孙大侠拼死破堡灭贼,当地百姓还不知多受多少罪呢。……二哥,你还是下马罢。” 宋茂之听的傻了,不自觉的从马鞍上滑了下来。 宋郁之侧头,凝视蔡昭:“紫面疤客自江湖上消失近十年,无人知其下落,原来是藏在了落英谷。” 蔡昭叹道:“刀疤伯杀了那么多恶人,自然有许多仇家。爹将他带回落英谷时他满身是伤,奄奄一息。那会儿我才五六岁,经常找他东拉西扯。” 一直沉默的宋秀之低声道:“时常听人念叨孙大侠,没想到孙大侠已经退出江湖了,倒叫故交好友惦记了。” 蔡昭淡淡道:“刀疤伯有一回酒醉对我说,他如今,没有妻儿,没有父母,也没有仇家了。至于朋友,有与没有都一个样。” ——这番话背后隐藏之意何等凄凉。 宋茂之很难得的没有抬杠,默默的将镶满珠翠的马鞭交给随从,梗着脖子的站到一旁不说话,宋秀之目露怜悯之意,没敢插嘴。 “既然孙大侠意欲退隐江湖,躲入落英谷,你这样说出来,好么?”宋郁之走近几步,一双俊目如冷月清空。 蔡昭淡淡道:“没什么不好的。两年前,刀疤伯旧伤复发,过世了。” 这就是江湖,你有没有好下场,能不能善终,与你行善还是作恶,并没有很大的关系,所以蔡昭对江湖没有半分兴致。 宋郁之面无表情的听着,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蔡昭。 玉笄,偏钗,半月形的小银梳,半袖,襦裙,透绡披帛,长袖款款,纱幔渺杳的裙边还压了一枚小巧玲珑的粉玉禁步,看形状,仿佛是只圆圆小小的……肥猫?居然还在打瞌睡? 很好很好,这就是他师父心心念念即将入门的小弟子了,传说中又勤奋又乖巧的小师妹了——长辈的话果然只能信一半。 这时,悬崖处响动起来,曾大楼高声道:“请宋蔡两家师兄弟们预备好,可以过崖了。” 不知何时,对崖又射来几根粗壮的铁索,蔡昭看见身轻如燕的宗门弟子在数根铁索上飞跃腾挪,迅速将一块块长方形的漆黑铁板平平的铺好。每块铁板侧边与下面都有暗扣,侧面与相邻铁板两两相扣,下面则牢牢扣住铁索,使不至滑动。 随着一声声咔哒咔哒的扣锁声,悬崖前出现了一条平整的悬桥。蔡昭之前一直疑惑,虽然修武之人可以踩铁索过崖,但马车怎么过去?现在她知道了。 “适才只有咱们的时候,对崖只飞来四根铁索,现在宋门主过来了,不但又飞来四根,还铺上了能走马车的铁板。爹,娘,万水千山崖是不是看不起落英谷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蔡昭十分真诚的挑拨离间。 蔡平春与宁小枫理都懒得理她。 马车在悬空万丈的悬崖间缓缓移动,脚下的深渊据说还遍布着当年诸魔大战时留下的机关陷阱毒雾瘴气,凡是坠落之人,再无爬上来过。 车轱压在冰冷的铁板上,发出悚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指甲在钢板上划拉,听的蔡昭姐弟直挠汗毛乱动的胳膊。宁小枫不悦:“踩着铁索几步就能过去的事,姓宋的非要摆谱。” 蔡晗很惊奇:“娘,你轻功那么好啊。” 宁小枫难得脸上一红:“不是有你爹嘛,你爹会带我过去的。”她自小武艺平平,并且毫无奋发图强的意思。 “我轻功也不好。”蔡小晗很老成的叹息,“也得爹带过去了。” 蔡昭嗤笑:“你轻功不好?你有轻功吗。” 豆芽菜继续叹气:“我知道阿姐心里不痛快,我就不和阿姐计较了。不过爹啊,阿姊真的要在这里待三年么?那以后阿黑阿狗他们欺负我,谁替我去吓跑他们啊。” 这话说的蔡昭好生伤感,也叹了口气。 宁小枫怒道:“你爹是落英谷谷主,居然被谷里的孩童吓的满地跑,你丢不丢人啊!” 蔡昭连忙圈住幼弟的脑袋:“这是咱们小晗平易近人,从不拿谷主之子的架子,那些孩子才愿意和他玩在一处的。姑姑说爹小时候也是这样憨憨的好说话,长大了不知多可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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