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氏家传的武学也不是摆设,就算慕正扬蠢货一个,功夫没练到家,也不至于毫无抵挡之力。”慕清晏指着枯骨的两臂衣袖。 最上等的揉丝缂料,十几年后依旧微微闪着金丝光芒,隐约可见衣袖上被刀风撕扯的惊心裂痕,可见慕正扬生前与蔡平殊应有过一场打斗。然后双臂骨骼与衣料上均未见斜上直下的决然刀痕,可见蔡平殊劈出‘风萧水寒’之时,慕正扬并未出手抵挡。 “若说慕正扬以内力抵挡,或使出暗器,可你姑姑却并未受很大的伤。”慕清晏缓缓站起,“按孔丹青被发现惨死的时候算起,到涂山之战……” “你不用算了,姑姑手刃慕正扬后,的确没多久上涂山了。”蔡昭道,“我被禁闭青阙宗后山时,师父时不时来找我聊些姑姑过去的事。” ——慕正扬的武功当然不是摆设。 按照戚云柯的说法,那位‘杨公子’根骨禀赋俱是天下罕见的上佳之选,只可惜不知何等缘故,幼时不曾筑好根基,亏空了好大一段。尽管如此,戚云柯所见之人中,这位‘杨公子’已是罕逢敌手。 慕清晏冷冷道:“戚云柯最恨慕正扬,他愿意一再提这人,是为了警醒你离我远些吧。” 蔡昭无奈:“你属刺猬算了,只言片语都能扯到人家要害你。” 她没理他,继续道,“……娘说过,那年姑姑面色惨白的归来,告诉师父出卖兄弟的那个‘杨公子’已被她手刃。没多久,姑姑就与聂恒城决一死战了。姑姑对聂恒城本就没有必胜之念,倘若重伤在身,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上涂山的。” 蔡平殊年少行走江湖,从不信什么‘心意无敌’的鬼话,重伤应敌,那只是送菜。 “所以,当时慕正扬并未反击?”蔡昭愕然发现这一点——蔡平殊不顾自身安危,只求置他于死地时,倘若慕正扬奋力回击,蔡平殊不死也得重伤。 “或者,可能他只是迟疑了一下,谁知……”慕清晏补充。 蔡昭接上,“谁知姑姑下刀决绝,慕正扬略一迟疑就中刀丧命了?” ——无论是那种情形,慕正扬应该都有那么一丝丝心有不忍。抑或是,心中有愧? “既然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多么可恶,为何又非要做呢?!”蔡昭气愤极了,“要复仇也就罢了,还心心念念权势富贵,前前后后害死了多少人啊!” 慕清晏淡淡道:“可能是一念成魔吧。之后再是后悔也是无法可施了。” 两人依偎沉默许久,慕清晏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慕正扬的骸骨,要挫骨扬灰么?” 蔡昭茫然:“他害了姑姑,害了那么多人,可他也死在了姑姑手里。算了,由你处置吧。” 慕清晏点点头:“那我就将他安葬到父亲身旁去。我想,父亲定是愿意的。” 蔡昭有些好奇:“慕正扬当初想拿你练邪功呢,你一点不恨他么。” 慕清晏沉默了许久,指着骸骨道:“他在卑贱的泥沼中活了十五年,屡经践踏却从未屈服。彼时聂恒城的势力铺天盖地,不可撼动,他却能找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打入楔子,一点点撬动聂恒城的基业。虽然最后机关算尽功亏一篑,但亦称得上一世枭雄。” “到最后,聂恒城定然也知道自己练错了功夫,即将走火入魔,但他不知该如何补救。他错手打死自己最心爱的弟子,清醒时必也是痛悔异常。他之所以独自躲进涂山,估计是不愿癫狂发作时再伤害其他弟子与部众——他最后的那段岁月,必是异常绝望悲凉。” “说到底,慕正扬的报复是成功了。聂恒城忘恩负义,阴私算计,害了我父祖两代人。家父良善,毫无还手之力。到最后,为慕家报仇雪恨的却是慕正扬。说实话,我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敬佩这人,他比家父活的肆意自在,恩怨两清。” 蔡昭怔怔的:“可他害了姑姑啊。” 慕清晏:“他若真心恋慕你姑姑,那么他也害死了自己。” 蔡昭长舒了一口气,摇摇头:“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出去罢。” 两人边走边说着出洞。 蔡昭叹道,“你这叔父真是偏激刚烈的要命,他与我师父两人的性子彼此匀开些就好了。咦,既然常伯父隐隐察觉到了师父不妥,为何临终前还将你托付给师父?不怕师父发现你的身份么;就算没发现你的身份,作为常家之子,常伯父不怕师父把你斩草除根么。” “这正是常堡主聪明之处。”慕清晏眼中浮起笑意,“能一夜屠戮常家上下的,不论是不本教所为,都定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这种情形之下,天下唯一能保自己独子安危的除了青阙宗还有何处?常堡主若不将独子托付给戚宗主,才是奇怪可疑之事。” 蔡昭恍然,“我懂了。常伯父察觉到了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捣鬼,师父也察觉到了常伯父在暗中查探此事,但他并不知道常伯父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了。师父屠戮常家,只是提前免除后患。当常伯父毫无芥蒂的在临终前将‘独子’托付给青阙宗,师父便以为常伯父还未查到自己身上了。” “绕是绕了点,不过你猜的不错。”慕清晏笑道。 蔡昭看见前方亮光,知道来到了洞口,便轻快的蹦了两下,“幸亏常伯父机智,不然你的小命早就……哎哟,你怎么了。” “不许走在我前面!”慕清晏忽然的变了脸色,长颈上青筋浮动,俊目凝重。他一把上前扯住女孩,紧紧抓着胳膊扯到自己身旁。 蔡昭愣了下,古怪的回忆浮现,“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何总是不许我走在你的前头。”这种怪异的举动已经好几次了。 慕清晏脸色变了几转,走几步,他驻足回头,“还记得你将我救出太初观那回么。在那个隐蔽的山洞后,你断然舍弃了我。” “当时我身受重伤,力不能及。只能看着你的背影,越走越远。之后许久,我屡次于梦魇中醒来,都是你离我远去的背影。” “你把我一个人孤单单的留下,自己走了。你自去热闹温暖之处了,却把我独自留在孤寂中。此生,我决不再看你的背影了!”说完这句,他甩袖出洞,犹如一阵山风掠过,倏而不见了身影。 蔡昭愣在原地。 游观月的婚宴热闹非常。 虽然事业心满档的严栩长老认为,应该先立业后成家,大家最好趁着北宸六派虚弱,一鼓作气灭了老对头,一统天下后再谈姻缘。但在胡凤歌长老的强势支持(加武力威吓)之下,众人还是欢欢喜喜的准备起来了。 游观月人缘不错,离教大大小小的头目都来敬酒,便是半死不活的鬼医临沭也捧了两坛珍藏的毒蝎酒出来。 慕清晏简单致辞后,赐给新婚夫妇一堆五光十色的珍宝,随后便很识趣的离了席,免得妨碍众部下饮酒欢笑。比较古怪的是素来爱热闹的上官浩男不知为何落落寡欢,才饮了几杯酒就借口更衣不见了身影。 蔡昭在喜房中陪星儿坐了一会儿,心中惦记着慕清晏,想与他好好谈谈他的古怪毛病,没走出几步刚好撞上了在隘口迎风处醒酒的胡凤歌。 胡凤歌冲蔡昭微微一笑,她本就美貌,便是脸上带伤依旧不掩丰丽姿色,“昭昭姑娘,你适才不必替游观月挡酒,那小子酒量好着呢,都是装的跌跌撞撞,还往酒壶里掺了好些水,生怕误了和星儿的洞房花烛夜。” 蔡昭苦笑:“我是看在星儿的面子上,她急的都快哭了。” 胡凤歌笑道:“奸猾的狐狸讨了只老实兔儿,不知将来他俩生的娃娃是什么样,哈哈哈哈!对了,昭昭姑娘近来可听说青阙宗的消息。” 蔡昭叹道:“听说了点。三师兄已经决意留在广天门了,雷师伯写信来叫我回去当青阙宗宗主,他自己没法服众。” 胡凤歌点点头,“尹岱的弟子已经死光了,他师兄弟两支的弟子也被他害死的差不多了。令师座下七子,曾大楼葬身地宫,老二戴风驰废了,老三宋郁之要回去继位广天门了,老四丁卓不通人情醉心武学,老五樊兴家武艺不高,只擅医道,老六戚凌波不提也罢,还的确只剩下你了。” “本来你们这一辈中,除了宋郁之,庄述便是排名第二的佼佼者,我听说他为人老成持重,仁厚干练,可惜他是李文训的嫡传大弟子。是以……”她盯着蔡昭,“昭昭姑娘要回去当宗主么?” 蔡昭摇摇头:“我散漫惯了,当宗主非我所愿,但若宗门有困,我也愿意过渡几年帮把手,只不过……”她笑起来,“当宗主能带着夫婿上任么?宗主夫婿是离教教主行不行?” 少女的笑颜明亮畅快,毫无阴霾,胡凤歌也忍不住笑起来,“兴许可以,不过姑娘得好好与你的同门‘说说道理’。” 蔡昭见眼前女长老威严镇定,谈笑自若,全不复当初被于惠因欺骗伤害的凄怆。她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被胡凤歌看了出来。 胡凤歌直接问道:“昭昭姑娘是想问,当初受了姓于的加害,我如今可全好了?” 蔡昭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胡凤歌望向山风猛烈的隘口远方,“我与于惠因都是孤儿,自小长大,彼此怜惜。我对他一片真心,十余年来从未变卦,他却狠心害我。本来我心中满是怨恨,恨毒了那对狗男女,恨毒了天下男女之情。可是,后来我奉教主之命迎回路指挥使的遗骸,为他收殓时,发现他头骨嘴里含了一枚小小的金凤钗。” “金凤钗?”蔡昭好奇,“这钗很珍贵么,莫非有什么名堂。” “没什么名堂,也不很珍贵,不过是街边铺子随手买的。”胡凤歌摇摇头,“长不过两寸三分,重不足半两,一口气就能吹掉的。只不过,那是我小时候攒的第一笔银子买的。后来不小心掉下了山崖,我哭了许久,还赌气说谁能帮我将这枚金钗找回来,我就嫁给他。” “当时于惠因听了我这话只是笑,好声好气的哄了我许久,说那山崖凶险,叫我千万别去冒险,回头就买了一支更大的金凤给我。我虽然舍不得原来的金凤钗,但也很感激于惠因待我的好。没想到……” 蔡昭轻轻补上:“没想到路成南早已偷偷替你下山崖捡了回来,还一直藏在身上。” 胡凤歌神情柔软:“他待我亦师亦兄,我从来不敢往别处想。”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我被于惠因骗了半辈子,他却在山野地穴孤零零的躺了十几年,我们都是一般的倒霉。只是,此生我们遇上过,就足了。” 蔡昭心中难受,走远时听见背后声响,回头正看见仇翠兰端着醒酒汤走向胡凤歌,后头跟着没头没脑的连十三,嘟嘟囔囔的啰嗦。 蔡昭更想立刻见到慕清晏了。 刚走到慕清晏书房前,却看见上官浩男耷拉着脑袋先进去了,蔡昭心中好奇,便从书房暗道绕到里侧,听听上官猛男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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