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安泽的心里,他总是认为郭若雪与他就是一个听话的摆设。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郭若雪说他们的孩子没有了的时候,他的心一瞬间被一万把刀子一起割裂成了一万块,每一块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怎么会这么粗心,最开始莲枝一直说郭若雪贪睡,他以为她只是因为主持皇后生辰礼累到了。 后来,他与她一起用早膳,她一直低着头不用,不是因为她没胃口,而是因为她怀孕了,看见那些肉食就想反胃。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怀孕了,所以低着头不看桌上的东西。 今上午,竹禄来,她确实是在反胃。 但是这反胃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是因为她肚子里怀了孩子,害喜的严重。 禄去御医院问药,只能问到补气血的药,也是因为她早就怀孕了,御医院早就知道,开了补气养血的方子,让她安胎。 许安泽心里有无限的哀伤奔涌而出,化作长河巨浪,咆哮着:“你们!为什么太子妃怀孕了,御医院没有一个人来报!” 御医们全部都跪了下来,刘御医回道:“是太子妃不让说啊!太子妃怀象不好,怕这一胎留不住,不让我们大肆宣扬。” “她不让你们说,你们就不说啊?!啊?”许安泽恨不得上去给这些御医一人一脚。 刘御医头低得更狠了,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太子妃自从怀了这个孩子之后,害喜得严重,经常吃不下饭。长此以往下去,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养分汲取,很容易滑胎。太子妃深知嫡子对殿下的重要性,这才让我们万万不可在胎坐稳前就告诉太子殿下,免得让太子殿下空欢喜一场……” “你们!”许安泽哪里还听得进去解释,只想上去发泄,在一边的元宝立即上前抱住许安泽,道,“殿下啊!您跟奴去换衣服吧,您多问一句,太子妃就多流一刻的血,孩子就多一分危险啊!” 许安泽已经慌得手足无措了,哪里听得进去,元宝只能拼死把许安泽从雪霞宫拉了出去。 御医们立即去会诊,莲枝已经哭成了泪人,跪在郭若雪的床前。 * 许安归还在兵部官署对账,戍北悄悄地进来,伏在许安归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许安归当即放下账本,反问:“这事属实?” 戍北点点头:“是,千真万确。是禁军弟兄悄悄跟我说的。” 许安归长叹一声,唤道:“江狄。” 江狄立即应了,低头看着账本来到许安归书桌前,问道:“什么事?殿下?” 许安归说:“我今天有点事先回府一趟,你盯着这里。我把镇西留下来……” “殿下还是我留下来吧。”戍北道,“我自小跟殿下在宫里长大,比他们俩熟人多。有事,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许安归望了戍北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在这里盯着,我先回去。” 江狄把许安归送到兵部官署门口,许安归骑马回了安王府,直奔清风阁。 季凉在院子里散步,看见许安归这个时候,风尘仆仆地回来,有些惊奇。 “你来。”许安归牵着她的手,进了清风阁。 “怎么了?”季凉瞪大了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许安归合上屋门,低声道:“郭若雪的孩子没了,二哥打的。” 季凉听到这个消息,没反应过来,反问道:“孩子?郭若雪跟谁的孩子?” “还能跟谁的?当然是太子的!”许安归瞪大了眼睛,但他知道季凉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个问题,连忙又追问了一句,“你以为是谁的?” 季凉蹙眉,原地来回踱步,想了许久,表情越来越严肃。 许安归顿时觉得这事可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上升。 季凉踱步终于停了,转身看向许安归,说道:“完了,郭家有难了。可能连你兄长也不能幸免。” “兄长?”许安归完全不明白季凉在说什么,他一把稳住她的肩膀,“你在说什么?这件事跟兄长有什么关系?郭若雪的孩子,跟兄长有什么关系?!” 季凉连连摆手:“你先别着急,让我想想这件事,要怎么跟你说。” 许安归怎么可能不着急,那是他亲生的哥哥,郭若雪的事情,居然可以牵扯到现在在南境的许安桐?! 这中间有什么事情,是季凉知道,而他不知道的?! 季凉在屋里转了几个圈,说道:“郭若雪喜欢太子,郭府人尽皆知。但是嫁给太子八年未孕,你以为是为什么?” 许安归想了想道:“大约是皇后从中作梗,不想让郭若雪有嫡子,不想让郭家一直掣肘太子。” 季凉点点头:“那这次郭若雪忽然有了孩子,而且是出事了以后才传出来,说明有孩子这事,郭若雪连赵皇后都瞒了。她为何会瞒赵皇后?” “怕皇后对她的孩子不利?”许安归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季凉又点了点头:“是,我们都知道郭若雪为什么要瞒着赵皇后自己怀孕这件事。我们知道郭若雪是出于谨慎小心,只是一心一意想保下这个孩子。可,我们这么想,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许安归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是说,有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季凉蹙眉,沉思片刻道:“这是我的预感,并没有确切的消息。” 许安归一怔,季凉的预感从来都不会是无缘无故有的,她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消息,才会有这句话。但她不说,说明这事她也没把握。 没把握的事情,他与她一向不喜欢说得太快。 “名义上郭若雪也是你的亲姐姐,你是不是应该进宫去看看她?”许安归也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问。 季凉沉吟了片刻:“我确实应该去。明日你跟我一起去罢?” 许安归点头。 * 已经入夜,四月的夜风也变得有些怡人。 东宫里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不断有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从雪霞宫里出来,又有侍女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去。 莲枝已经帮郭若雪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 许安泽隔着屏风坐下,一动不动地等着郭若雪醒过来。御医们聚在大厅里窃窃私语,最后还是刘御医颤颤巍巍地到许安归面前跪了下来说道:“启禀殿下,太子妃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只能下药,把孩子引出来。若是不引,连太子妃都会有危险。” 刘御医一直望着许安泽,希望他给句话。 许安泽目光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宝站在外面,不能随便进来。他焦急地在门外来回踱步,抬眸便看见东宫门房有一串灯笼缓缓而至,每一个灯笼上都写着“咸宁殿”。 元宝立即反映过来,这是皇后来了。他低着头进了雪霞宫,跪下低声道:“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许安泽无神的眼光忽然有了点神,他抬头看去,赵皇后已经到了,她没让人通报,看见许安泽一副憔悴的模样,心也慌了,连忙走进来问道:“太子妃呢?” 许安泽没回答她。 赵皇后看向刘御医,刘御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赵皇后请了进去,片刻赵皇后与刘御医又出来了。 刘御医着急道:“皇后娘娘替太子殿下做个决定罢!胎儿已经胎死腹中了,必须尽早下药把孩子引出来。” 赵皇后见许安泽神志模糊,便替他说道:“去下药罢。” 刘御医得了口谕,便匆匆去配药去了。 赵皇后走到许安泽身边,道:“太子,跟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许安泽抬眸,睨了一眼赵皇后,见她神色威严,有一种不允许他拒绝的威压。赵皇后见许安泽有动静,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先去了东宫的书房。 许安泽随即要站起身来,谁知刚站起来,眼前一黑,又要往后倒去,元宝立即上前扶住许安泽,低声道:“太子殿下,当心。” 许安泽撑着元宝的手,站了一会,眼前的黑暗才逐渐散去。 他交代元宝:“你让人在这里守着,有事即可去书房通报我。” 元宝连连点头,送许安泽去了书房,然后合上门,立即叮嘱其他小内官,看好了书房与雪霞宫。 赵皇后站在书桌旁,凤冠霞帔。 书房的灯火点的通透,把她一身金冠照的金灿灿的。凤袍上的金线也显得格外耀眼。 “母亲。”许安泽不知道要怎么开头,面对他的至亲、唯一一个事事替他着想的人、跟他一起在旧府邸苦熬了二十年的人,他有想哭的冲动。 许安泽走向书房两侧的椅子坐下,用手盖着自己的眼睛,缓缓道:“我亲手打掉了我的孩子。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我绝对不会动手打她的!母亲……我的孩子没有了……我的嫡子没有了。我很难过……” 赵皇后强行把自己眼睛里的泪花塞了回去,转过身看向许安泽,柔声道:“这哪是你的错?明明是我这个当母亲的错。若不是我防着她有你的嫡子,防着她身后的郭家因为有了嫡子而张扬跋扈,郭若雪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一件事上防着我们所有的人。” 赵皇后走向许安泽,揉了揉他的肩膀:“这事怪我,真的怪我。你别自责了。一会等郭若雪醒了,我就去给她赔礼道歉。只要能平息她心中的愤怒,我这个当母亲的为你,什么都能做。我们不能让郭家在这件事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我们发难。只要能保住你的太子之位,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许安泽抬头,他已经满眼是泪了。 只是那些泪被框在眼眶里,许安泽不敢让它们流出来。 “母亲。”许安泽侧身过去,保住赵皇后,低声呜咽起来。 赵皇后仰起头,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抱着许安泽,眼睛里那种无尽哀思,如夜幕一般,无限延展。 * 雪霞宫里,莲枝已经给郭若雪喂下了落胎的药。御医们已经回了御医院的值房。刘御医交代莲枝,若是太子妃有什么症状,一定要去御医院宣御医。 莲枝红着眼睛,送走了御医,便又回到郭若雪的床榻边,守着她。 这段时间,郭若雪本来就因为怀孕害喜,吃不下饭,脸跟前段时间比略显瘦弱。之前流了太多的血,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莲枝心疼地摸着郭若雪的脸,帮她把贴在脸上的鬓发给拢到一边去。 郭若雪蹙了蹙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莲枝吓了一跳,可眼泪又下来了。 郭若雪张开眼睛,看见莲枝哭得跟一个泪人一样,就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她已经感受不到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有活着的气息。往常到了夜里,那个小调皮总要踹一踹她的肚子,把她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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