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命一条,”季凉冷笑,“何足挂齿!” “你!”许安归气极。 “行了!”月卿一声怒吼,断了两人的对话,“你们都是硬骨头!一个算计自己被人打的半死,一个为了让凌乐消气硬生生接了一剑。你两人都那么想死,为什么不抹脖子上吊,在这里吵什么!” 许安归气得无话可说,一甩手,拂袖离去。 季凉眼眸低沉,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月卿看季凉这样,骂,骂不得。劝,劝不得。只能教她趴好,继续给她清理伤口。 月卿看着季凉背后纵横交错的鞭伤与早些年被火灼伤的伤痕,便再也气不起来了,低声问道:“很疼吧?” 季凉摇头:“不及心中之痛。” 月卿根本无法再追问下去,这心中之痛所牵扯的,何止是季凉一人。她这次回来,本就抱着必死之心,支撑她这具身子的,是那个需要拼上性命也要完成的事。 月卿心里清楚,季凉许安归与乌族迟早有一战。想着去年十二月许安归才端了乌族去灵山大营,再战怎么也要到今年秋天以后了,她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帮季凉养好身子。不曾想这才短短四个月的时间,乌族便已经兵临城下。 她的腿才稍有好转,身子又成了这副模样。 这样的纵横交错的伤口,在她身上怎么可能不疼? 只看一眼季凉身上的伤,月卿就知道她在大理寺里受了哪些伤——夹手、鞭笞、银针。这些伤都不在她的脸上,全在身上。 不伤及内里,却疼痛无比。可见是行家下的手。 月卿气得?眼泪直掉,却又不敢哭出声。 * 那边许安归还未走两步,就看见戍北匆匆来报:“秋侍卫来了。” 许安归眼眸一沉,看着已经擅自翻墙进入安王府的秋薄。他手持着那把纯黑色的月夜,一身杀气。安王府的戍卫兵人人手持□□,戒备着秋薄,缓缓后退。 直到许安归的身前,许安归蹙眉冷声道:“即便你是我师兄,随便翻入亲王府邸,也是死罪。” 秋薄满身怒意,用那把纯黑色剑,直指许安归。 戍北见状大惊,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不得无礼!” 不想秋薄身法极快,脚下几个回转,人便已经掠过那排戍卫兵直接到了许安归身边,许安归似乎是知道秋薄会如此,早早地甩手从戍北身上抽出他的剑,“当”的一声,把秋薄的剑格住。 重力压得许安归肩膀鲜血直流。 戍南戍北镇东镇西四个亲卫见秋薄居然敢剑指许安归,立即暴怒,纷纷拔剑,欺身而上。 秋薄瞧也不瞧,手中长剑一撤,在身边拉出一道黑弧,逼地四人后退了一丈。回手又把剑重新压在了许安归的剑上,怒声问道:“她如何了?” 许安归蹙眉:“你这样成何体统?” “我问她怎么样了!”秋薄根本不想跟许安归废话,加重了手中剑的力量。 许安归肩膀有伤,坚持不住多久,手中力道一松懈,剑立即就被挑飞。秋薄剑指许安归:“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为何没有做到?!” 许安归鲜血已经染红整个衣袖,鲜血从他的手指滴落。秋薄这一句质问,让他无话可说,无从辩别。 安王府的戍卫兵表情肃穆,持着□□死死地盯着秋薄。 许安归侧目不想说话,秋薄怒意更胜。 两人对峙之间,只听见许安归身后的寝殿里传来一声凄惨地叫声。 秋薄听出那是季凉的声音,再也顾不得礼仪,三步并作一步,直接掠过许安归,奔向季凉所在的院子,甩下一院子的府兵与许安归。 许安归蹙眉看向藏匿在参天大树之后的清风阁,久久不语。 戍北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王妃在上药……秋侍卫这样去……恐怕不太好。” 许安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过去。 转过院门,他便看见秋薄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满脸的担忧之色,听着里面动静。 季凉每□□一声,他的身子就跟着一起颤抖,满脸满眼的担忧之色。那种表情,是恨不得代季凉受过的表情,是心痛的表情,是自责的表情。 许安归无力地靠在院子石墙上,忽然觉得,自己在喜欢季凉这件事上,到底不如秋薄来的诚心。 或许像秋薄这样,哪怕知道硬闯安王府是死罪,他也不顾生死、义无反顾地来了。哪怕碍于礼节无法进去,只要在外面守着她便好。 哪怕……知道她已经嫁给他人,但是只要听见她有一点不好,也要亲自来确认她的平安,才是她的良人吧? 如果,他不是顾及那么多,心里不是想那么多,当时极力护着她,不让人把她带走,她是不是也不会受刑,伤得如此严重? 是不是,他内心的自责与愤怒就会少一些呢? 许安归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他的身子靠着石墙不断地下滑,鲜血在那道墙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戍北大惊,连忙上前扶住许安归,喊戍南来帮忙,把许安归背回了朗月轩。
第282章 羞辱 ◇ ◎她不肯与他圆房原来是因为这个。◎ 镇东连忙去王府客房请百晓, 百晓听闻,匆匆地拿了药箱,来帮许安归止血、包扎。 百晓听戍北把许安归受伤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忍不住皱眉:“大战在前,殿下怎么会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 戍北低头:“看见王妃伤成那样, 殿下心里还是有愧疚吧……” “即便如此, 殿下也不能……”百晓还没说完,许安归便转醒, 他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百晓看向许安归,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他这些年跟在许安归身边,许安归又什么道理不懂呢? 这也是一个骂不得、说不得的主。 最后百晓只是叹了一口气:“我去熬药。”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许安归问戍北:“那边怎么样?” 戍北着实愣了一下,不知道许安归问的是什么事情。最近主子好像没什么交代给他什么事情要他去做。 许安归蹙眉,掀开被子, 步伐虚浮地向清风阁走去。 戍北生怕许安归摔着, 跟在后面, 看见许安归走的方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许安归问的“那边”是在问安王妃。 秋薄还在门口站着, 神情肃穆地询问月卿。 月卿虽然满脸的担忧,但是眉头总还是舒展了。 许安归有些目眩,在身边的戍北极其有眼力地上前扶住许安归。这一扶,戍北身上的佩剑撞在了墙上, 发出了声音, 引得月卿与秋薄的注意。 秋薄看见许安归被人搀扶着,便想到之前他肩膀的伤。 在整个安王府, 能够轻易伤到许安归的, 恐怕只有跟在季凉身边的凌乐了。但是, 即便凌乐剑术再高,若不是许安归心中有愧,有心恕罪,凌乐又怎么可能把他伤到? 许安归既然已经后悔不已,他身为他的臣属,又如何能继续这般不知死活地跟他置气? 秋薄想了许多,还是缓缓踱步过去,单膝跪在许安归的面前,解下身上的佩剑与冠冕道:“臣愿意领罚。” “你当然该罚!”许安归蹙眉厉声呵斥。 秋薄低下头,不再辩驳。 “自己去我戍卫府领三十军棍。好好想想今日之事,你做得对不对!”许安归心中虽怒,却不曾对秋薄动杀心。 秋薄抬眸:“臣今日之事做得不对,可臣不后悔。” 许安归不敢对上秋薄无怨无悔的眸子,生怕在他的眸低看见那个无用的自己,他只能侧目道:“有时候,我倒是羡慕你。我若是能像你这般做事不顾后果,随心而动,或许这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许安归一只手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 秋薄深知许安归品性,自己方才也是怒极,才会做出如此不顾后果的事情。 许安归怎么会不难过、不心痛呢? 他满脸满眼都是自责。 可他是皇子,是太子的政敌,即便是要割掉太子的肉来泄恨,也不是用武力这种办法来解决。 秋薄深深一叩:“殿下若想好了后招,需要臣的地方尽管派人来送话。”说罢,秋薄便自己起身,去戍卫府领罚了。 许安归回想着秋薄方才决绝的脸,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他推开戍北,不要他搀扶,直直进了里间。 月卿还没反应过来,许安归已经进入了寝殿。 绕过屏风,许安归看见季凉□□着上身,趴在床上。腰以下被一条毯子盖住,纤细的身体侧面,有露出的半圆。 这一抹若隐若现的春光看得许安归心中一热,他的脸居然有红晕从耳旁直上眉梢。 季凉没想到许安归还会去而复返,想拉起毯子盖住身子,奈何她动一下,身后的伤口就撕裂一般的疼,身前半圆就漏得更多。她挣扎了几下,根本不敢再动,只能任由许安归目光在她的背后肆无忌惮地游走。 季凉蹙着眉,片刻间眼睛就模糊了起来。 她感觉到羞辱。 许安归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自己的眼睛从季凉的身后给挪开——她的身后如他一般,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肌肤。 东宫动的鞭刑还是其次的,那些被撕裂的伤口之下,居然还有一大片一大片已经泛白的伤! 许安归深吸一口气:“你的背……” “求你了……” 季凉声音有一些哽咽,她缓缓地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微微地颤抖:“不要看了……” 许安归走向季凉。 季凉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一阵抑制不住地呜咽之声传来,直击许安归的心房。 现在,他终于知道季凉不肯与他圆房的理由了——她在意自己的背后这些可怖的伤疤被他看见。 她呜咽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羞辱、不甘与心伤。 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完美无瑕的肌肤。 她即便再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的模样,却也害怕像这样,把自己丑陋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你……”许安归欲言又止,他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说起。 季凉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悲伤宛如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让她无法忍住哭声。 这一身伤疤,记载着的,是她的过去。 而她的过去,悲痛到连她自己都想忘记。 她要如何向他人展示? 许安归收敛了气息,缓缓地走向床榻,坐下,指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季凉背后的那些没有被鞭打过的伤疤。 那些凹凸不平的烧伤,是她在八年前在那场大火里留下的,这些伤与那些痛苦的回忆以伤痕的形式镌刻在她的身体上,让她永生不能忘记。 季凉身子微微一缩,却也没有动。 许安归垂眸,眼眸中尽是心疼:“你很在意……我看见你背后的这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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