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之后,许安桐漆黑的眸子缓缓抬起,他眼中无欲无求,手上力气丝毫不减。 许安归手中是软剑,不能与许安桐的硬碰硬,他一脚踹在许安桐肚子上,整个人向后滑出去一丈。 许安桐肚子吃力,后退几步,稳住身形,看向许安归:“你明知道进宫必须卸兵器却还是带着剑来了,其实你从心里也没觉得我会放过你罢?即使如此,又何须来跟我多费口舌?” 许安归没想到许安桐下手如此果决,他的月芒剑已经被宫门门房收走,凌乐怕他出事才把自己的飘渺剑给了他。 果不其然,这剑到底还是拔了出来。 一旦拔剑,什么言语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他与许安桐到底还是走到了刀剑相向的这一步。 许安归沉下心来,听着周围的动静。入夜皇宫里静得很,除了屋外秋雨砸在屋檐上的声音,周围便都是杂乱无章的呼吸声。 许安桐发觉不对,冷声问道:“你……不对,是秋薄带回来的三千御林军已经把整个皇城里的御林军给控制住了?” 许安归不说话,只是横剑在前,盯着许安桐,小心翼翼地戒备着许安桐的动作。许安桐的剑法虽然不如他在战场与江湖中经历过磨练,可许安归此时战意不强,在对阵中就已经输了八成,他不想杀许安桐。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动过杀他的念头。 他已经把他所有的请求放在了他的面前,可他依然不依不饶。 许安归没有办法,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许安桐会不同意,一定要与他厮杀,一定要有一个人死。 许安桐望着许安归,他太了解这个弟弟了。 自小在他面前就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事事想着,事事护着他。先帝赐给他什么东西,他都会拿来与他分享。 这皇位若是他要,许安归一定会给。 许安桐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求他放过他。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适合当一个帝王,他心中有太多的情,让他无法在这种不需要感情的皇宫里生存下去。 他扣下薛灿,是想斩断他的爱情。他扣下贤妃,是想斩断他的亲情,他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是想让他也跟自己一样,学会在这堵墙里的生存之道。 可是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求他了,那就意味着许安归不想斩断这一切。 他不适合当一个帝王,他有太多的牵绊。 “殿下!殿下!御林军……” 墨染破门而入,看见许安桐与许安归执剑对峙,还没回过神来,许安归已经掠了过来,一剑划在墨染的脖子上,割断他的气管,转身捂着他的嘴,搂着他把他放在地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许安桐连动作都没有看清楚,墨染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许安桐想也不想,趁着许安归放下墨染,双手无闲的时候,一剑刺去! * “许安归!” 季凉吓得脸色铁青从软塌上坐了起来,月卿立即端着一碗药从面进来,看着季凉满脸惊汗,问道:“做噩梦了?” 季凉还没回过神来,睫毛上挂着一滴泪,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停了,好一会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季凉拉住月卿的胳膊:“这是哪里?” “沁春城。”月卿道,“我们快回暮云峰了。” “许安归回去多久了?”季凉摁住自己的额头,低烧没退,可南方温暖,她的腿没有那么笨重了。 “我们分开有十几日了。”月卿回答。 “十几日了……” 季凉喃喃自语,望着窗外繁星,连日的昏睡让她在清醒的时候脑子变得更加灵活,之前一直连不起来的许多事情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二月份许安归从猴山校场出来,被拦路截杀,凌乐追去,那人用了西域之术自焚…… 岩州城之战,秋薄又点了三千人前来押送…… 薛灿……贤妃……宁远商号……许景挚…… 清王大婚…… 难道是?! 季凉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头太疼,她不得不躺了下去,月卿配的药,太容易犯困,喝下没多久,眼睛便又睁不开,人沉沉得睡了过去。 * 许安归还没有明白眼前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许安桐就跪坐在他的面前,嘴角流下了鲜血。 许安归手上的飘渺剑深入许安桐的左侧肚子,许安桐手上那把剑尖虽然抵着许安归的肩膀,却没有刺下去,许安桐手上的剑比之前断了一截,在刺到他一瞬间,剑身往回缩了一寸! 这是……用西域之术打造的剑?! 许安归以为只要剑抵在前,就可以逼许安桐后后撤,不曾想,许安桐却抱了必死的心思,在这里等着他。 许安桐自己撞向他手中利剑的时候,许安归看见了许安桐的脸上有无数芳华瞬间绽放。 许安桐的脸,干净得像十多年前,他们结伴而行,踏春时看见的梨花一般纯雅。 他们一起坐在如雪一般的梨花之下,望着山峦起伏。 许安桐双手做成喇叭的形状,放在嘴边冲着山河大喊:“东陵的山河江海——这是我弟弟,许安归!我要跟所有山河起誓!我要保护着他,要让他幸福,要让他一辈子都快乐的生活——” 许安归也学着兄长的样子,用自己稚嫩的声音喊道:“我——许安归,要一直一直赖在兄长身边——让他保护我——” 山河江海仿佛是在回应他们一般,把他们的话重复了一万遍,层层叠叠。 许安归瞳孔微缩,眼眸里全是泪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发抖的手上,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他颤声问道:“为什么?兄长!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许安桐捂住肚子上伤口,笑得凄凉:“因为我必须留给你一个清平盛世啊……” 望着许安桐人畜无害的笑容,许安归再也握不住剑,松了手,他上前扶住许安桐的肩膀。 许安桐从衣袖中拿出一沓纸,塞到许安归的怀里:“明日拿着这些东西,去朝堂,公布天下。” 许安归颤颤巍巍地展开手中的一沓纸,只见上面用各种字体、笔迹书写着各种谋反之语。 许安桐盘腿坐下,深吸了一口气,道:“用这些东西,给朝东门的那些军门翻案罢……军门与朝廷相互憎恶的太久了,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冰释前嫌……我、我不在乎我死后身后清誉,我只希望东陵万世昌盛。军门与朝廷不合,不是长久之计……” “哥,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找御医!”许安归不管什么冰释前嫌,他只要许安桐活着。 许安桐一把拉住许安归,不让他走,轻轻摇头轻笑:“没用的,我求生欲太弱,救不活的。我自己选的位置,不可能救活的。清雅死了之后,我一直在想活着的意义。我觉得这个世界没了她,什么事情都变得无趣。死了也好,我去找她,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许安归眼睛酸胀,不敢再哭。 “我不喜欢秋菊,我死后,不要再我陵墓前放菊花。如果可以,每一年折一只梨花送给我便好。”许安桐望向窗外,“我也不喜欢下雨……从天鉴院出来的大雨,让我不快乐。” 许安归看着许安桐唇角鲜血越来越多,心痛不已,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死后,不要对解家与惠妃留情……”许安桐额头满是汗珠,“解家野心太大,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他们想要成为东陵最大的外戚,只有我死……解家才能连根拔起……” 许安桐撑不住了,身子一歪,许安归上前一步,把许安桐搂在怀里。 许安桐抓着他的衣袖:“别哭了……这天下,交给你,你再这般哭成这样,让别人看去了,多不好……” 许安归立即擦了擦眼泪,继续望着许安桐。 许安桐轻笑:“我还有一事,要你帮我去做……我的清王妃……帮我替她做个新身份,给她一笔钱,让她自己出去闯荡吧。” “母亲我已经接了出去,由李心菀帮我照看……” “郭家前些时候,我已经贬谪出京……无论郭家当年做了什么,他们都是国之砥柱……把他们外放,是敲打……你再把他们召回来是恩泽……恩威并施,他们就会更加勤谨……” “李涵升不升尚书令……这事你自己拿主意……” 许安桐不放心一直在许安归耳边喋喋不休,窗外秋雨减弱,乌云退去,月光初现,许安桐瞳孔涣散,已经看不清天上的月了。 “是我让你在岩州城经历了苦战……可没有那一次苦战,新一代的军门永远都站不起来……我相信你,从始至终都相信你们……”他手从许安归衣袖上滑下,轻声道,“对不起……安归,原谅我这么私自的离去……” “哥——”许安归丢了那一沓信纸,抱住许安桐放声大哭。 满地的白纸,好似皑皑白雪一般,凄凉了整个画雨轩。 许安归抬头,望向这如诗如画的满园秋景,好似看见一个清雅风流的少年,捏雨为画,捏叶为笔,对天弹曲,对影成双。 那少年回眸,天地神采尽收眼中。 那少年转身,周遭大亮。 少年负手前行,右手执笔,左手拿画卷,一步一步走向苍穹云海,隐没在雨帘之中,再也不见。 秋薄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许安归已经枯坐了两个时辰。 他看见许安归面无表情地抱着许安桐凉透了的尸体,不敢说话,也不敢劝,只能又退了出去,直奔天鉴院把许景挚请了过来。 许景挚进来看见满地的信纸沾着许安桐的鲜血,宛若早来的一场雪,把他整个人都埋葬了起来。 许景挚走过去,扶住许安归的肩膀道:“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安桐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东陵的未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你参与了多少?”许安归侧目睨着许景挚。 “全部……”许景挚低下头,“太子的事情、赵皇后的事情、宁远商号的事情都是我告诉他的……我们一起营造了一个把你逼上绝路的假象,就是为了现在这局面。你只要拿着许安桐仿照那些死在朝东门里的将军笔迹写的书信,就可以重启朝东门事件,彻底让朝廷与整个军门之间重归于好。” “父皇的病呢?”许安归又问。 许景挚回道:“皇兄病情一日胜过一日,他早就没有精力主理朝政。我前些时日一直在劝说皇兄退位养病,最后皇兄答应了。” “所以你们俩谋划了这一切,独独瞒了我?!”许安归猛然回眸,盯着许景挚。 许景挚颔首不敢看许安归。 许安归沉默许久,倏地站起身,抱着许安桐的尸首,向殿外走去:“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后面的事,你来处理。” 许景挚愣愣地望着许安归的背影消失,才回过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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