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戏班子, 梨园的师父认为他是个好苗子, 整日里待他十分严苛、稍有错误就是严厉的责骂,他根本不喜欢唱戏、却还是被逼着扮演花旦, 人前卖笑、人后轻贱, 他觉得自己低贱地就像是烂在泥地里的落花, 人人都可以侮辱、践踏。 他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遇见许家姑娘的时候, 他十五岁、右手翘着兰花指咿呀咿呀站在桃花树下唱戏,桃花扑簌簌落一地, 她看见了他心中很是欢喜,问他在干什么,那时候楚青越根本不想搭理她,他若是唱不好这出戏, 只怕又要受责罚了, 只是见这姑娘穿戴不俗、想来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楚青越心中微微一动、打定了主意要去算计她。 果然他日日对这许家姑娘若即若离, 时不时露出胳膊上用鞭子抽出来的伤痕, 那许家姑娘果然性子单纯、怒气冲冲就要去为他讨回公道, 楚青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袭红衣如火的背影, 心中只觉得讥讽, 她这样的人、骗起来还真是没什么难度。 果不其然, 她替他赎了身,将他带回了府中,纵然时隔多年,楚青越还是忘不了那梨园师父看见他胳膊上伤痕的神情,是啊,那伤痕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只是那许家姑娘认定了是梨园师父苛待了他,楚青越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梨园,看着他绝然的背影,那梨园师父的腰背一下了弯了许多,他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徒弟视他为仇敌,还真是可笑…… 花旦若是没了,那戏班子自然也就散了。 在知道戏班子垮台的时候,楚青越心情格外好,他两手捻成桃花咿呀呀唱了一曲儿,连带着看那愚笨的许家姑娘也顺眼了许多,只是后来她又给他找了许多唱戏的师父教导他唱戏,“阿楚,你不是喜欢唱戏吗,我给你找了许多师父,你开不开心?” 初识的时候,他骗她自己喜欢唱戏,可他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她却记在了心底。 面上说开心,背地里楚青越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她如今就是在故意折辱他,她怎么敢? 转眼三年的时日过去了,在楚青越的刻意亲近下,那许家姑娘当真是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可惜许父不同意这桩婚事,要的就是这样效果,若是许父同意了,他怎么带着楚家姑娘私奔?私奔那日,许家姑娘似乎是有些不安,但还是跟他义无反顾的走了,可她不曾想到自己逃了还没有五里地,就被楚青越卖给了人牙子,卖了足足有五两银子。 沾着蒙汗药的帕子一捂,她便昏倒了,醒来的时候就人在青|楼。 许家姑娘喜欢带银镯子,昏倒的时候两只镯子叮咚作响,铃声一如她在府中无忧无虑过活的那般清脆,可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遭受什么事情。 凭借着两人私奔的那些盘缠,楚青越摇身一变成了文质彬彬的贵公子,他买了一个随从,想了想给那随从起名为善棋,是为“善欺”也,人活于世,若是不欺凌旁人,就只能被人肆意践踏。 他永远都不要过那样身不由己的日子,他永远都不要回头。 只是虽说衣食无忧了,可楚青越总是觉得胸闷,他觉得自己受尽了屈辱,自然要想办法报复回来,他容貌不俗、出手阔绰,略施小计有些小门小户的姑娘就答应跟他私奔,他把她们全都卖了。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不想却碰见了白莺莺,被她弄坏了眼睛卖进花楼,那段日子他才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折辱,花楼担心他会自戕,给他戴上了银镯子、稍微一动银铃就叮当作响,他总是会不由自主想起那许家姑娘,想起她昏倒那日震惊的神情,想起雨中她怨恨的眼神,她都死了,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这些都是她欠他的,她就是要用命还。 日日梦魇,即便后来逃出了花楼,楚青越也知晓自己活不长了,咽气的前一刻,他耳边又响起了那道清脆的铃声,还有那许家姑娘穿着一袭红衣奔跑的身影。 天上人间,他都不要再见她了。 错了,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地死了。 02 宁芸番外·泪落千里,故人难寻 宁芸是小门小户出身,家中在偏远小镇还算是富庶,她父亲纳了许多妾侍,生了许多孩子,儿子就好生供养他们读书、女儿就养大一些送给旁人当妾侍,若是有来往的富商看上了谁,不用人家主动开口,宁父就会主动将女儿送到那些富商的床榻上,反正只是睡一觉,换来一笔客观的财富,总归是值当的,生了女儿已经赔钱了,若是不找时机捞回来,根本就是件亏本买卖。 宁芸容貌清秀、性子温婉,在府中是最不起眼的姑娘,只会那日还是有位富商看中了她,她生性懦弱、不愿意去却不知道如何反抗,只能一个人坐在床榻边哭,她妹妹进屋见她哭得伤心,夜间给宁芸喂了安眠散,一个人代替宁芸去了那富商的房里。 谁都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女子的啼哭响了半夜,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宁芸醒来就得知她妹妹已经去世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一言不发就跳了池塘,府中嫌弃她自杀晦气,竟是将她的尸骨扔到了乱葬岗。 宁芸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她想自己若是坚强一些、那日不哭哭啼啼,说不定她妹妹就不会死了,她一直在想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原先她是想要自戕的,只是转念想到她那无辜枉死的妹妹,便熬着日子活了下来,她总归要报了仇才能去地府见她。 后来府中好不容易来了位公子,正是楚青越,他模样生得好、出手又阔绰,不过是暴雨的时候在府中投宿了两日,便给了十余两银子,宁芸知晓这是自己的机会,她若是一直待在这狭小的宁府,只怕一辈子都只是供人玩赏的玩物,她知晓自己的容色不够出众,这楚公子恐怕根本不会看上她,是她主动凑到了他面前、哭得楚楚可怜地求他带她离开,那日她穿了一袭红衣,手腕上戴着一个银铃镯子,垂泪的时候手腕上的铃铛就跟着作响。 楚青越原先是有些不耐烦的,只是不知为何当他听见这银铃响动的声音后,神情倒是和缓了一些,宁芸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她手腕的镯子上,还以为他喜欢这镯子,她便作势要把这镯子取下来给他,楚青越制止了她的动作,居然答应了带她离开。 两日后,宁芸总算是如愿跟楚青越一起离开了,跟他回去之后,她才发现他原来是个骗子,只是已经迟了,只是他虽然有些喜怒无常,但是却始终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来,他教她唱戏,她每每穿着一袭红色戏服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时候,总是觉得他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实在是不会唱戏,但是亲眼看见他将一个姑娘迷晕扔进池塘之后,宁芸就没日没夜地开始唱戏,依照楚青越这里的规矩,她一个月后若是学不会这出戏,只怕就注定要零落成泥了,只有她学会了之后,才能勉强活命。 只是她着实天资平庸,纵然是没日没夜地练习,还是学不会,只是不知为何,楚青越倒是没有动手,反而是额外给了她几日的宽限,只是为了惩罚她,他扯下了她挂在腰间的荷包、扔进了池塘。 这荷包与她而言无比重要,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荷包沉入池塘,她好不容易才逃出了宁府,她还要给妹妹报仇,她这条命是妹妹拼命换来的,她怎么能不珍惜? 后来这荷包总算是失而复得了,她也被楚青越送进了暗门子,她不觉得悲哀,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庆幸,反正在宁府的时候也是低贱之身,如今出来了说不定还能碰见什么王孙贵族,到时候她说不定就可以为妹妹报仇了。 宁府上下二十口人,她要他们都去给她那可怜的妹妹陪葬。 谁都别想好好活着。 她容色不够艳丽,那妆容就要足够妖娆;身段不够柔软,那说话的语音语调就要十足缠|绵缱绻,让人一听就觉得三魂五魄都散开了,抛开那些无用的自尊心和体面,她才觉得这日子没这么难熬了,从前她洁身自好、心比天高,那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心。如今当她开始自甘堕|落、自轻自贱,事情奇迹般地顺利了许多,她很快就到了京城,一舞成名成了京城花楼中的花魁。 整日里卖笑,她都快忘了自己上次真心实意地笑是什么时候了。 自从妹妹死后,她便再也不知晓什么是欢愉了,这人生百态对她还真是一点都不公平。 好在她勾搭到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少爷,后来听闻那少爷家中颇为有权势,她心中更是欢喜,连带着那些自轻自贱的事情做起来也越发心甘情愿了,后来从长街回到花楼的时候,她挂在腰间的荷包无意中坠|落,就在宁芸想要吩咐轿夫停轿子的时候,一道柔和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中,宁芸垂眸就看见了白莺莺,她曾经与那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原以为她们此生再也不会相遇了,却不想今日居然在这偌大的京城遇见了。 原本宁芸是不准备开口的,毕竟她如今只不过是个花魁娘子、若是平白损伤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那就不好了。只是不成想那白姑娘居然愿意主动同她交谈,她看她的目光只有短短一瞬的震惊,随后就又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她看向她的目光坦荡又自然,并不因为她的身份而轻贱于她,宁芸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别人的冷眼和轻待中度过,她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种尊重的感觉了,竟是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许是因为日子实在是太孤单了,宁芸没忍住还是打扰了白姑娘,她请她到花楼同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密密麻麻压在她心口,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只是话即将出口的时候,她又害怕给白姑娘平添烦恼,最终所有的事情还是作罢,只剩下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语。 “白姑娘,以后你若是有空的话,可要常来看看我。” 日子实在是太寂寞了,说完这句话宁芸就垂首看了眼挂在身侧的荷包,她很珍视这个荷包,好在所有的事情都要结束了,她或许也见不到白姑娘了。 那少业家大业大,父亲在朝中也颇有权势,宁芸故意带他回了她的故乡,不过是稍微用了一些小手段,宁府满门就无一生还,做了这么多孽,他们也算是死有余辜,真是可怜了她那不过十五岁的妹妹。 心愿终了,宁芸终于可以解脱了,那日她准备好了毒酒,原本是打算一个人静悄悄死去的,不曾想临死前居然还能看见白姑娘,她前半生唯唯诺诺、委曲求全,后半生恶毒狠辣、不择手段,她拉着白姑娘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她这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如浮萍一般事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她想要说的话有很多,可是临死前,她又觉得那些话都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她要将过去都掩埋,一身风骨干干净净地去找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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